第260章 二六零章
西北苦寒,剛?cè)攵?鴨子坡一帶除了沙山便是皚皚白雪。</br> 這日風大,吹得人幾乎站不穩(wěn),幾個探路的將士頂著風回到坡口,對守在那里的大漢道:“郝叔,西側(cè)口的岔路已仔細查過了,沒見著赤力逃兵的身影。”</br> 這名喚作“郝叔”的大漢長一副虬髯白眉,明明已近花甲之年,卻高大精壯,精神矍鑠。</br> 他點了點人數(shù),見幾波分出去探路的將士都回來了,道:“走,回去通報南總旗。”</br> 南總旗名喚南亭,四月末到西北后,被征西大將軍左謙欽點為他們這一旗的統(tǒng)領(lǐng)。</br> 旗中原有幾個老兵不服氣,找南亭比斗過,哪知道幾個人一起上,不出七招,便被南亭打得告饒。六月末,赤力蠻子突襲,也不知是趕巧還是怎么,竟被南亭隨口算準了時間,自此以后,他們這一旗再無人敢對南亭不服了。</br> 一行人回到鴨子坡背山,等在那里總旗大人身罩墨絨大氅,不知是否因為天太冷,英挺的眉目透出一絲風霜凜冽,明明已近而立之年,一雙眼卻不似他們這些人一般渾濁,黑是黑,白是白,往細了看,眸子亮得能映出山川日月,簡直英俊得出奇。</br> 郝叔真是一輩子沒見過這樣的人物,走近了,連語氣都不由恭敬三分:“總旗大人,探路的將士都回來了,沒發(fā)現(xiàn)赤力逃兵的身影。”</br> 朱南羨正在看鴨子坡的地圖,聽了郝叔的話,將地圖卷好收起,自馬上翻身而下,一個健步登上一旁的土坡頂,往遠處望去。</br> 今早明明有探子來報,說在鴨子坡看到赤力逃兵的身影,怎么這才半日,就不見了?再往深處走是冰川峽谷,按理說已經(jīng)沒路了。</br> 前方山道分成幾條岔路,兩側(cè)除了沙,就是雪,有一條路極狹極長,兩邊雪尤其厚。</br> 朱南羨盯著這條路,忽然心神一動,吩咐:“將獒犬牽過來。”</br> 兩只獒犬皮毛厚實雪白,身形碩大,立起來足有人高。</br> 朱南羨將它們引到那條狹路口,讓它們湊近嗅了嗅一片帶血的衣衫,俯身揉了揉它們的頭,溫聲道:“去吧。”</br> 白獒在前頭邊探邊走,朱南羨領(lǐng)著兵,默不作聲地跟在后面。</br> 走了小半刻,兩只獒犬忽然徘徊起來,似是打不著方向,發(fā)出低低的吠鳴聲。</br> 郝叔問:“南總旗,它們是不是聞不到赤力蠻子的血味兒了?”</br> 朱南羨往四下看去,這里地勢凹陷,兩側(cè)的雪堆足有幾人高,奇怪鴨子坡其余地方都是一半雪一半沙,這里的沙都被雪埋了。</br> “正相反。”朱南羨道,“這里血味最重。”</br> 血味最重?</br> 可四下一個赤力兵都瞧不見啊。</br> 一眾人雖不解,但聽了他這句話,均屏息凝神。</br> “拿火矢來。”</br> 西北冬日作戰(zhàn)用的火矢,布里裹著的油都是特制的,遇雪不滅。</br> 朱南羨拉弓如滿月,寂靜的山道上,只聽“嗖”的一聲破風之音,射出去的火矢如長虹貫日,“噗”一聲扎入雪堆的同時,只見兩側(cè)山道的雪紛紛掀落,一個又一個藏于雪中的赤力逃兵自雪中站起,雙目通紅,做最后拼死一搏。</br> “殺——”</br> 鴨子坡埋伏的赤力逃兵雖不少,但他們被連日追趕自此,已是強弩之末,不出半日,便被朱南羨所率領(lǐng)的追兵全部殲滅。</br> 入冬后,大隨與赤力的頭一場戰(zhàn)事大獲全勝,到了夜里,軍營里燃起篝火,宰了牛羊,開了幾十壇烈酒,慰勞有功將士。</br> 朱南羨一行人等圍火而坐,有忍不住嘴饞的,已對著篝火上“滋滋”出油的羊腿流起口水來。</br> 身旁有個人稱“小山子”的將士,揩了一把口水,問:“南總旗,您說,咱們這場仗打贏了,赤力能消停個一兩年么?”</br> 朱南羨見烤的羊腿已熟了,取下腰間匕首,頗為熟稔地切成數(shù)份,喚了人來分,又自取了兩塊,一塊遞給小山子:“難說,眼下是冬天,再怎么交戰(zhàn)都是試探,今天也不算贏,只能說是打退,今冬他們該是不敢擾事了,等開春,大約要整軍重來。”</br> 小山子聽了這話,重重嘆一聲,連握在手里,方才還令他垂涎三尺的羊腿肉都似沒了滋味。</br> 郝叔看他這幅樣子,取笑道:“怎么著,小山子想家里的媳婦兒了?”</br> 此言出,一旁幾個將士都跟著笑起來。</br> 小山子才十九歲,成親不到半年就來了西北,聽了這話,耳根子紅得要滴血,嚷嚷著辯解:“想媳婦兒咋了?好不容易娶個媳婦兒,誰還能不想么?不信你們問問南總旗,問問他想不想自家媳婦兒!”</br> 一群人聽他這么一說,目光不約而同朝朱南羨看來。</br> 朱南羨還在分羊腿肉,手里動作一頓,他看小山子一眼,篝火在眸中綻開一朵星花,點了一下頭:“想。”</br> 另一名將士又取笑道:“你想你的媳婦兒,把南總旗扯進來干啥,我看你啊,小小年紀的——是想脫了褲子抱著媳婦兒睡覺!”</br> 小山子一張臉霎時紅得跟血燒似的:“你、你,南總旗您給評評理,他說這話,臊不臊得慌!”</br> 那將士理所應當:“都是男人,誰還不知道誰,有啥好臊的!”</br> 朱南羨沒忍住,跟著一群人一起哈哈大笑。</br> 他們這里說著話,那頭有一個參將模樣的走過來,眾人一看,竟是常跟在左將軍身旁的李參將,忙要起身行禮,李參將抬手壓了壓,意示免禮了,然后對朱南羨道:“南亭,左將軍叫你過去一趟。”</br> 朱南羨將割羊肉的匕首往小山子手里一塞,拍了拍他的肩,起身隨李參將往軍帳而去。</br> 得到帳內(nèi),原本有些無狀的李參將步去左謙與茅作峰身后,與他二人一起畢恭畢敬地對朱南羨行了個禮——方才在將士面前,為不曝露晉安陛下的身份,他不敢對他做出恭謹姿態(tài)。</br> 朱南羨脫下絨衣大氅擱去一旁,露出里頭一身天青色曳撒:“怎么,有要事?”</br> 軍帳是連帳,一道簾子隔出里外兩間。</br> 左謙看了那簾子一眼:“京里來了人,說要求見陛下。”</br> 話音落,簾子便被被人掀開,闕無走出來,對著朱南羨行了個禮:“晉安陛下。”</br> 他腰間別了一把刀,背上似還另帶了一把兵器,被黑布裹著,瞧不清究竟是什么。</br> 朱南羨的目色沉下來,他沒應聲,步去一方案幾前坐了,挪開面前的酒壇子,這才問:“朱昱深讓你來的?”</br> 這話出,左謙與茅作峰都戒備起來。</br> 朱南羨看他二人一眼,道:“你們出去吧,我單獨與他說。”</br> 茅作峰一急:“可是——”</br> 他們這些人,都是將領(lǐng)出身,早年衛(wèi)所之間調(diào)動頻繁,彼此的本事如何都一清二楚,闕無武藝極高,在軍中幾無對手。</br> 左謙將茅作峰一攔,拱手道:“那末將與茅子就退在軍帳外候著,陛下若有吩咐,喚一聲即可。”</br> 言下之意,闕無若敢對朱南羨動手,都是習武出生的,他們這么多人還治不了他一個么?不瞧瞧這是誰的地盤。</br>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待左謙二人退出去,才道:“說吧。”</br> 闕無道:“陛下遣末將前來西北,是讓末將把一樁舊事的實情告知晉安陛下。”</br> “我為何在從明華宮的大火中脫身?”朱南羨看著案幾上的酒盞,眼皮都沒抬,“或者說,柳昀,亦或是他朱昱深,為何要留我性命?”</br> “是。”闕無點頭,“晉安三年,陛下您原在西北,之所以獨自返京,是因為您得知蘇大人被軟禁于柳府,性命難保。陛下您可知道,蘇大人為何會被囚禁在柳大人府中?”</br> 朱南羨沉默不言。</br> 與蘇晉的重逢太匆匆,她又似乎不愿提及當年事,他便也沒問。</br> “蘇大人之所以去柳府,是為還一枚玉玦。”闕無道。</br> “玉玦是柳大人的父親,柳老先生贈給蘇大人的。相贈時,只說柳謝兩家是世交,權(quán)當長輩給晚輩的見禮。但實際上,玉玦是一對,另一枚在柳大人手上。也就是說,柳老先生給蘇大人的玉玦,依規(guī)矩,其實是該贈給柳大人的結(jié)發(fā)妻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