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二四八章
得到營寨,天已暗了。</br> 闕無下馬與眾人行禮:“諸位大人稍后,末將這就去通稟陛下。”</br> 朱昱深的軍帳臨著阜南河,乍看上去,與尋常帳子別無二致,只是大了數(shù)倍,進了帳中才發(fā)現(xiàn)內有乾坤,上設蟠龍寶座與御案,左面掛著一副三丈長的大隨疆域圖。</br> 朱昱深未著天子袍服,一身戎裝挺拔依舊,負手立于疆域圖前,似在思索著什么,聽到眾人向他拜見,應一句:“平身。”直到心中所慮有了結果,才回過頭,目光自沈奚身上掠過,問:“你怎么來了?”</br> 沈奚昨晚去了行都司,今早送走朱南羨后,因擔心蘇晉的安危,先回了錦州府衙門,還未曾來覲見過朱昱深。</br> 沈奚上前一拜:“回陛下,陛下在云貴設道,立安南為交趾省,那么西南一帶的黃冊與魚鱗冊都要隨之清查更改,臣怕下頭的人辦不好差,耽誤陛下的大事,是以親自來一趟。陛下可放心,臣臨走已將朝政安排妥當,左右還有十殿下與錢尚書操持,不會出岔子。”</br> 朱昱深聽他滿口胡說八道,倒也沒多計較,只淡淡道:“柳昀與舒毓都不在京師,你這一走,是想累死老十?”</br> 沈奚又欲解釋,朱昱深擺擺手:“罷了,罰奉一年,回京后,寫封請罪折子交給朕。”</br> 其實沈青樾為何會出現(xiàn)在川蜀,朱昱深怎么不知?</br> 然天下正處破舊立新的關鍵時期,戶部乃變革之根本,朱昱深不愿動,也不會動這位能干多智的戶部尚書。</br> 又看向眾人:“朕聽聞,戶部的盧主事死了,你們中,誰來給朕一個解釋?”</br> 先一刻候在帳中的翟迪邁前一步道:“稟陛下,這名戶部的盧主事,是……臣親手殺的。當時盧主事欲帶走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問罪,哪知客棧起了亂子,無辜百姓遭災。事態(tài)緊急,臣亦是不得已才殺之。”他說著,撩袍跪拜而下,“請陛下降罪。”</br> 翟迪殺盧定則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為幫朱南羨隱瞞身份。</br> 朱昱深冷聲道:“都察院小事立斷,大事奏裁,如今朝廷命官的命,在你等御史眼中,已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可隨意處決了嗎?”</br> 翟迪埋首:“陛下,此事是臣冒失激進,臣甘愿——”</br> “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朕比你清楚。”朱昱深打斷道,“戶部盧主事的案子,回京后,由刑部與大理寺接手,至于你,自即日起停職候審,待查清了再作處置。”</br> 翟迪磕下頭去:“臣謝陛下恩典。”</br> 朱昱深的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昀,朕聽說,你今日又擅動錦衣衛(wèi)了?”</br> 柳朝明只應:“回陛下,是。”</br> 朱昱深笑了一聲:“這個錦衣衛(wèi),還真是慣聽你的號令,也不怕朕連并著都察院,一齊問個謀反之罪么?”</br> 他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令人無從分辨他的心思。</br> 然而朱昱深說完這話,未等柳朝明作答,反是負手步去疆域圖前,仔細盯著北方一角。</br> 過了會兒,他道:“北涼野心不死,朕班師回朝后,恐不久又要親征,近幾年你將朝政打理得很好,朕念你有功,不與你計較妄動錦衣衛(wèi)的罪過,暫保你內閣首輔一職務。”</br> 此言出,四下俱驚。</br> 舒聞嵐愕然道:“陛下,柳大人擅動錦衣衛(wèi)為多人所見,陛下若不責罰,恐難以服……”</br> 然他話未說完,卻被朱昱深抬手制止。</br> 朱昱深看著柳朝明,續(xù)道:“朕雖保你首輔之位,但,誠如舒毓所說,你擅動錦衣衛(wèi),縱容屬下翟啟光濫殺朝廷命官,說到底,這是因你身為左都御史,未盡監(jiān)察之責,是以釀成大錯。朕已決議,自即日去,撤去你左都御史一職,撤——你在都察院一切職務,從今往后,不再擔任御史。”</br> 柳朝明聽了這話,從來平靜無波的眸子里掀起驚瀾。</br> 他有片刻失神,看向朱昱深,難以置信:“陛下?”</br> 他十一歲跟老御史學律法,十七歲入都察院,多少年歲月過去,御史二字,早已刻入骨血之中。</br> 他不是沒想過妄動錦衣衛(wèi)的后果,但事急從權,朱昱深便是降罪,大不了不做首輔也不攝政了,甚至不做左都御史了,哪怕回頭做一個七品監(jiān)察史,去地方巡按,還樂得返璞歸真,可他萬萬沒想到,朱昱深竟會撤去他在都察院的一切職務。</br> 柳昀平生無執(zhí)念,縱是有過,也被他自鑿成灰,深埋心底。</br> 唯有擔當御史一職,從來不曾動搖。</br> 李煢忍不住道:“陛下不讓柳大人任御史是何意?柳大人在都察院十數(shù)載,從來克己奉公,是所有御史的楷模。”撩袍跪下身去,“陛下,微臣斗膽,甘以性命為柳大人作保,請陛下復大人御史一職。”</br> 翟迪也道:“陛下,臣殺盧定則,乃臣一人的過錯,與柳大人毫無關系,陛下若要撤職,不若撤了臣的職務。”</br> 沈奚略頓了頓,說道:“陛下,如今趙衍已致仕,您就是撤了柳昀左都御史一職,都察院中,亦無人可堪此大任,依臣所見,不如仍留他在都察院,將他的罪名昭示百官,令他戴罪立功?”</br> 朱昱深卻不答。</br> 他的目光自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到蘇晉身上,淡淡道:“蘇時雨,你也曾在都察院任御史,可說是柳昀一手提拔上來,此事你怎么看?也認為朕不該撤他的職嗎?”</br> 蘇晉沒想到朱昱深竟會拿此問來問自己,張了張口欲回答,才發(fā)現(xiàn)心頭有千言萬語,此刻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br> 是柳昀親手將她引上了這條路,帶她立志,教她身為御史之職責。</br> 她曾以他為師,以他為兄,以他為知己,為同路人,為明燈皓月,可后來發(fā)現(xiàn)他不擇手段,違背原則的一面后,便失望了,彼此分道揚鑣,漸行漸遠。</br> 何為御史?</br> 或者退一步說,何為撥亂反正,守心如一?</br> 這個問題,蘇晉直至今日都沒徹底想明白,她也并不認為自己做得多么好,當年與柳昀斗得你死我活時,她也曾不擇手段過,只不過到末了,成王敗寇。</br> 柳昀妄動親軍衛(wèi)是事實,翟迪濫殺朝廷命官,柳昀身為左都御史,未盡監(jiān)察之責,也是事實。</br> 每一樣每一條,都足以治柳昀死罪,可以說,朱昱深仍保柳昀首輔的位子,只撤去他在都察院的職務,已是偏袒太盛,格外開恩了。</br> 即使蘇晉知道,對柳朝明而言,他寧肯被革職,被治罪,甚至身陷囹圄九死一生,也不愿以這樣的方式留在朝堂。</br> 蘇晉開口,聲音竟有些沙啞:“罪臣以為,柳大人自任御史以來……”</br> “不必說了。”</br> 她話未說完,便被柳朝明打斷。</br> 軍帳外是靜夜,阜南河流水淙淙,柳昀眸子里斂含著一團霧,叫人辨不清其中悲喜,他合袖,似是平靜地朝朱昱深揖下。</br> “臣柳昀,領罪謝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