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二四二章
她話里有話,梁都事不是沒聽出來。</br> 舒聞嵐的人比陛下的口諭先到,只有一個原因,舒大人傳的是私令,不是皇命。</br> 若照尋常,梁都事接到內(nèi)閣輔臣的私令,自是要聽命行事的,可眼下十殿下與沈大人俱在,舒大人的私令又沒個合理的由頭,他攔人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竟落得個左右為難的境地。</br> 沈奚掃梁司一眼,亦看出他心中所困。</br> 略一想蘇晉的言中之意,輕飄飄添了一句:“既是內(nèi)閣舒大人有令,想必事非小可,還望梁都事即刻增補人手,再設(shè)禁障,再與沿途各關(guān)卡打聲招呼,本官有要事請見陛下,待會兒送完十殿下返程,還望各關(guān)卡即刻放行。”</br> 梁都事被這話一點撥,心中即刻明朗不少。</br> 是了,十殿下說到底是沈大人送走的,等沈大人回去見了陛下,自會給舒大人一個交代,自己不過區(qū)區(qū)六品都事,需要操哪門子心?</br> 當(dāng)即將朱南羨與沈奚請上了馬車,打了個手勢,令前后官兵撤開禁障。</br> 正午已過,沿途雖有驛站,可朱南羨與沈奚一行人卻絲毫不作歇怠,反倒越走越快。</br> 事態(tài)遠比他們想象的要糟糕。</br> 舒聞嵐行事并不冒失,這么堂而皇之地派人來令梁都事設(shè)禁障,恐怕是今早見了朱昱深,猜到了圣意,先一步派自己的人給沿途都事統(tǒng)領(lǐng)提個醒。</br> 換言之,從梁司的角度看,舒聞嵐提前派人趕來相阻,可以有兩個解釋:</br> 其一,舒大人與十殿下不睦,是以私下派人阻止他離開川蜀。</br> 其二,十殿下實則就是晉安帝,舒大人或猜到圣意,或出于私心,總是不能讓這第二個陛下在永濟皇帝眼皮子底下遠走高飛。</br> 方才蘇晉一番言語,四兩撥千斤,又兼沈奚以退為進,表面順從舒聞嵐的決定,引得梁都事只顧著考慮后果,忘了去計較舒聞嵐派人前來的原因,因此只想到了其一,沒想到其二。</br> 可梁都事不是傻子,左軍都督府也不是傻子,哪怕被沈蘇二人一時障目,再過一個時辰,等他們見到朱昱深的親兵,便會明白自己被朱南羨,沈青樾與蘇時雨合起來給騙了。</br> 一個時辰,遠遠撐不到他們一行人離開劍門山。</br> 到那時,這蒼山峻嶺,重巒疊嶂,都會成為鎖住他們的囚牢。</br> 且這還不是最要命的……</br> 山沿間,只聞一聲駿馬嘶鳴,走在最前頭的沈奚的馬車急停了下來。</br> 沈奚四下一望,見沿途已無官兵守道,步去朱南羨與蘇晉的馬車前,徑自掀簾入內(nèi),還不忘回頭交代一句:“繼續(xù)走,越快越好。”</br> 車廂內(nèi),三人一時都沒出聲。</br>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太多話,不知從何說起。</br> 話當(dāng)年不合時宜,問一句好與不好?他們相知太深,只一眼便能看出來。</br> 過了會兒,反是沈奚先開口,語氣有些艱澀:“當(dāng)年,我在武昌,猜到你二人大約是出了事,趕回京師前,先將梳香與麟兒送去了蜀中。至于為何會讓他們?nèi)ゴ湮㈡?zhèn),是因為時雨的故居在那里,我知道她日后定然會回故居一趟,若與麟兒與梳香重逢,彼此間有個照應(yīng)。”</br> 他沒問朱南羨為何會活著。</br> 不用想都知道,當(dāng)年的隨宮,除了朱昱深,還有誰能瞞下所有人,在明華宮的大火中救下晉安帝。</br> 至于柳昀為何會救朱南羨。</br> 沈奚雖猜不透,但也知道以柳昀的性情,若非必要,他是誰都懶得說。</br> 蘇晉問:“那你此番親自入川的原因是什么?”</br> 她自然知道沈奚是為朱麟與梳香來的,但她問的不是這個。</br> 沈奚貴為戶部尚書,一品國公,若是尋常狀況,他只需差遣手底下的人來蜀中一趟即可,這回,究竟是因著什么,竟要親自前來?</br> 沈奚思慮了一下,問:“你們在川蜀,可是已見過柳昀了?”</br> 朱南羨與蘇晉對視一眼,均點了點頭,這也是他們的困惑之一,柳昀是內(nèi)閣首輔,攝政大臣,按說朱昱深不在京師,朝政合該由他主理才對,到底是要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動,才能讓柳昀亦出現(xiàn)在蜀中——還并非以欽差之名。</br> 沈奚又沉默一陣,才道:“這事有些復(fù)雜,先從最簡單地說起。”他看向蘇晉,“時雨,你可記得都察院下設(shè)幾道?”</br> 蘇晉愣了愣,這問題再簡單不過了,都察院以監(jiān)察為目的,下設(shè)十二道,如湖廣道,浙江道,山西道等,又在各道設(shè)監(jiān)察御史,分巡全國。</br> 可她再一想,沈奚此問的用意似乎沒那么淺顯。</br> “你的意思,朱昱深想增設(shè)第十三道?”</br> “是。”沈奚點頭,“他要增設(shè)云貴道。”</br> 朱南羨蹙眉:“但云貴與安南接壤,戰(zhàn)亂不斷,一直為軍事重鎮(zhèn),由都督府直轄,若都察院增設(shè)十三道,費人力物力不說,若遇戰(zhàn)事,豈非吃力不討好?”</br> 沈奚道:“這就要說到朱昱深親征安南的目的了。”</br> 他看蘇晉與朱南羨各一眼:“安南小國,若遇尋常戰(zhàn)禍,隨便派一名將領(lǐng)前去平亂即可,你們可知,朱昱深為何要掛帥親征?”</br> 朱南羨反應(yīng)過來:“他不是為平亂而去的,他是要……借機收復(fù)安南?”</br> 沈奚再次點頭:“是,去年安南雖內(nèi)亂,但,他們其實并沒有違逆當(dāng)年與時雨擬定的合約,也就是說,他們并沒有派兵騷擾大隨邊境。朱昱深說他們違約,不過是隨便尋個由頭,出兵安南,想要將他們收入大隨疆土。”</br> “而今,朱昱深既從云貴入蜀,想必安南那里戰(zhàn)事已平,只這幾日,他就要著柳昀擬咨文,設(shè)安南為交趾,劃入云貴道,從此,成為我大隨江山的一部分。”</br> 蘇晉聽到這里,明白過來。</br> 難怪柳昀會離開京師,來到川蜀,他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察院下,增設(shè)第十三道,大隨版圖隨之囊括進這么大一塊地方,是需要他親力親為設(shè)置行政州府與監(jiān)察都司不可。</br> 可她仍有不解之處:“既設(shè)云貴道,朱昱深與柳昀去云南不是更方便,為何要來川蜀?”</br> 朱南羨自小從軍,倒是先她一步明白過來:“因為蜀地是西南的門戶。”</br> 他頓了頓,“若不出所料,設(shè)置第十三道還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朱昱深要在蜀地設(shè)置西南總都司,自湖廣入川的十萬大軍,與這回隨朱昱深親征安南的二十萬大軍,自即日起,都會進駐西南都司。”</br> 他說到這里,又細想了想,朱昱深收復(fù)安南,建立第十三道,增補三十萬大軍建立西南總都司,都是為了保障南方一帶不再受戰(zhàn)亂之苦,魄力雖值得贊頌,未免有些鋌而走險,畢竟他的每走一步都沒有退路,就譬如調(diào)二十萬大軍親征安南,一旦戰(zhàn)事陷入膠著,北方趁機起了亂子,又該怎么辦?</br> 或者說,朱南羨想,在這些決定的背后,還包含著什么更重大的決策?</br> 還不待他問,蘇晉已然道:“朱昱深如此費盡心思保證大隨南方疆土和平,可是朝野當(dāng)中,要出什么大變動了?”</br> 沈奚看著他二人,頃刻,再點了一下頭:“是,聽說是朱昱深與柳昀早些年就已商議好的,這事除內(nèi)閣外,暫還無人知道。”</br> “他們決定,遷都。”</br> “自大隨立朝,北方一直戰(zhàn)亂不休,究其根由,是邊疆戰(zhàn)力不足,防守不力,導(dǎo)致北方游牧一族,西北赤力,前朝北涼,一直虎視眈眈。如若將都城遷往北方,由天子來守這個國門,將北疆一帶的防線更往北一帶推進,一來可護北方百姓免受戰(zhàn)亂之苦,二來若以北平與應(yīng)天府為基點,開放漕運,可以促進生產(chǎn),使淮北,乃至于太行山以北的百姓都不再受饑荒之災(zāi)。”</br> “但都城北遷,天子北上,離南方就更遠,是以在此之前,首要任務(wù),是保障南方,尤其是云貴既嶺南一帶,不再受戰(zhàn)亂之苦。</br> “這就是收復(fù)安南,設(shè)立十三道,設(shè)立西南總都司,包括為何實行屯田新政背后的原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