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二二九章
姚有材看到蘇晉與朱南羨,覺察出這二位不正是昨晚把他與張正采鬧得雞飛狗跳的兩人,心頭一股無名火起。</br> “你、你們想怎么樣?”</br> 姚有材瞧江舊同父女一眼,心里琢磨著倘這個姓蘇的要救江家老爺,干脆就把人給她,反正江舊同已簽了地契,寫了認(rèn)罪供狀,將人放走,再大張旗鼓地捉回來,鬧出個驚天動靜,正巧能讓幾位欽差爺見識一下平川縣“執(zhí)法清明”。</br> 誰知蘇晉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一字一語直中要害:“江老爺我們要帶走,簽下的地契,畫押的供狀,也請姚縣令一并交出來。另外還有幾個問,有勞縣令大人為我等解答。”</br> 姚有材活剮蘇晉的心都有了,偏生匕首就架在脖子上,發(fā)作不得,按下地契與供狀不表,問:“你想知道什么?”</br> “來錦州府的三位欽差,姓甚名誰,所為何事,何時返京?”</br> 姚有材心中狐疑,若只是老百姓讀書人,憑的關(guān)心起欽差老爺做什么?</br> 他多看蘇晉一眼:“欽差大人只有兩位,一個姓翟,都察院副都御史,一個姓舒,禮部左侍郎,內(nèi)閣從一品次輔。”</br> 來的竟是翟迪與舒聞嵐。</br> 蘇晉心頭微松一口氣,啟光在蜀中,事情便好辦許多。</br> 但她這一口氣并不能切切實實地緩下來,那一頂墨呢轎子始終讓她不安。</br> 姚有材接著道:“是還多來了一人,但這位大人是誰,本官就不知道了,本官不過七品縣令,與幾位欽差爺說不上話。”</br> 他這話藏一半露一半。</br> 那人是誰他雖不知,但今日一早,他拿著翠微鎮(zhèn)的屯田案子去跟翟迪明里請示暗里邀功,親眼瞧見翟迪折回身,去詢問那位大人的意思。</br> 姚有材做夢都想升官,京里誰掌權(quán)誰執(zhí)政,他心里頭門兒清。</br> 翟大人已是副都御史,能勞他請示的,朝廷上下統(tǒng)共不出十人。</br> 姚有材對墨呢轎子里大人的身份已有揣測,但他不愿說。</br> 他一面答,一面觀察蘇晉的反應(yīng)。他倒要看看這個姓蘇的,與一旁這個總拿著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究竟什么來頭。</br> 可惜蘇晉的神色無波無瀾,姚有材瞧了半晌,什么都沒瞧出來。</br> 朱南羨道:“接著說。”</br> 接著說?</br> 哦,方才這二位問的是幾位欽差爺姓甚名誰,來蜀中所為何事,幾時返京。</br> “先前說是為察屯田來的,但來了以后,屯田新政只翟大人一人在查,查完三月返京,舒大人好似過陣子要啟程從蜀南往云貴,至于另一位大人,還是那句話,本官不知道。”</br> 舒聞嵐要去云貴?</br> 蘇晉心頭疑云漸散,忽地咯噔一聲。</br> 永濟(jì)這三四年來,大隨并不算多么太平,朱昱深登極不到一年,北涼得知昔日勁敵去應(yīng)天當(dāng)皇帝了,重新整兵來犯。朱昱深二話不說,將朝政交給柳昀與沈奚,當(dāng)即率兵返回北平,親征御敵,幸而北涼兩年前已被擊潰過一回,這次重整的只是殘兵敗將,不出半年就被打退。</br> 此后,東海倭寇再犯,戚無咎掛帥出征,朱昱深以為東海戰(zhàn)事頻頻,戶部出資,工部造船,以至諸多要務(wù)滯后,親下皇命,令戚無咎在三年內(nèi)還東海太平。</br> 戚無咎不負(fù)眾望,及至去年,已有海寇頭子親登天津碼頭,奉降書求和。</br> 可惜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當(dāng)年蘇晉出使安南,曾與胡皇允定兩境太平。誰知去年初,胡朝皇室內(nèi)亂,宗親胡邵擅權(quán),誅幼帝登大寶,此后野心不止,追殺幼帝舊部不說,還反悔當(dāng)年胡皇與蘇晉允定的太平,頻頻進(jìn)犯大隨邊境。</br> 胡元捷死里逃生,趕往大隨境內(nèi)求助。朱昱深接到急遞,得知小小安南竟敢撕毀合約,勃然震怒,原想派兵南下鎮(zhèn)壓,然而自朱祁岳去世,嶺南至西南一帶一直無拿的出手的將領(lǐng)。朱昱深左思右想,決定再次御駕親征,于去年夏出發(fā),秋已至云貴一帶。</br> 因這回征戰(zhàn)是在異邦境內(nèi),邸報上的記錄并不詳盡,至于平頭老百姓,只知戰(zhàn)況順利。</br> 羅松堂老胳膊老腿兒,行不了遠(yuǎn)路,舒聞嵐是禮部侍郎,而今要從蜀南入云貴,難道是朱昱深已大獲全勝,舒聞嵐前去接駕?</br> 蘇晉想到此,眉頭才微微一緊。</br> 云貴離川蜀太近,朱昱深率大軍返京,倘若接到風(fēng)聲,入川了怎么辦?</br> 昨日朱南羨已與她說了云熙的身份,一府之地,藏著兩個皇室正統(tǒng),實在太危險。</br> 姚有材盯著蘇晉,心嘆此人當(dāng)真沉得住氣,到這時了,面上才有些微起伏波動。</br> 他不是傻子,與蘇晉打了三兩回交道,眼下也算看出來了,這個姓蘇的,絕非平頭百姓,不說氣度,單就這份從容,若不經(jīng)一番風(fēng)雨如何鍛造得出來?</br> “蘇公子,本官知道,你不是一般書生,有功名在身,是不是從前還做過官,管過事,在京里認(rèn)識一些人?”</br> “還有南護(hù)院,憑你的武藝與本事,也該不是一般走鏢的,是不是以往還從過軍,當(dāng)過統(tǒng)領(lǐng)什么的?”</br> 姚有材說著,竟也不懼朱南羨擱在他脖頸邊的匕首,淡然一笑:“本官其實知道你們?yōu)楹我Х桨儆嫷卮蚵犇菐孜蛔跃├飦淼臍J差,你們想替江家,想替翠微鎮(zhèn)伸冤出氣,你們覺得從京里來的欽差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的老熟人,是以想請他們治本官的罪。”</br> “可不巧,”他輕描淡寫地看蘇晉與朱南羨各一眼,“這回來的欽差官太大了,你們不認(rèn)得,如意算盤打偏了珠兒,沒路可走了是不是?”</br> 姚有材這么想其實無可厚非。</br> 蘇晉與朱南羨的確在聽到舒聞嵐的那一剎面露難色,只是,這難色是因為想到了朱昱深。</br> 也是太巧了,京里官越大的他們越熟。</br> 姚有材看他二人不置可否,越發(fā)以為自己猜想得很是,仿佛大肚能容:“這樣,本官不予計較你們?nèi)宕蚊胺副竟伲o你們指一條明路,只要你們肯讓翠微鎮(zhèn)的——”</br> “少廢話。”朱南羨打斷道,事情的根由他與蘇晉已清楚明白,再往深里打聽,那就是朝野內(nèi)部的事,姚有材必不會知道。如今翟迪在錦州,只要將翠微鎮(zhèn)的案子交給他,他們便可安心。</br> 以后天遠(yuǎn)地遠(yuǎn),他只管帶著阿雨與麟兒離開。</br> “把地契與供狀交出來。”朱南羨直中姚有材的要害。</br> 姚有材萬沒想到與這兩人廢了諸多口舌,他們竟還要走原來的老路子。</br> 人可以讓他們帶走,但江舊同的供狀書與地契是他升官的寶貝,絕不能交。</br> 朱南羨深知跟這種人打交道,能動手絕不動口,見姚有材猶豫,二話不說,反手握住他的右臂,往后狠狠一撇,只聽“喀嚓”一聲響,竟生生脫臼了。</br> 姚有材霎時慘叫一聲,疼得俯下身去,這才知此人是當(dāng)真敢對他動手,忙不迭吩咐:“拿,快拿他要的東西!”</br> 不多時,院中的小廝便將江舊同的供狀書與地契呈上,朱南羨看了,遞給蘇晉,蘇晉收好,揣入袖囊里,淡淡道:“走吧。”</br> 姚有材自此時,才想明白了一樁事。</br> 難不成這二人竟也認(rèn)得翟大人與舒大人其中一人?</br> 他在劇痛之中,自腦子里喚出一絲清明,倘這姓蘇的與姓南的當(dāng)真找到人為翠微鎮(zhèn)伸冤,他姚有材仕途豈不盡毀?</br> 也罷,便是蘇榭認(rèn)識翟迪或舒聞嵐,他也是不怕的。</br> 左右他頂上那位,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br> 事已至此,不得不交個底來鎮(zhèn)場子了,姚有材想。</br> “慢著——”扶著胳膊滿頭大汗都走到別院門口,姚有材忽然出聲,“你們只知問我討地契,討供狀,但你們可知,這些事物,最后當(dāng)上交到誰人手里?”</br> 蘇晉早知姚有材上頭有人,原想問,但想必問了他也不愿說,不如交給翟迪去查,便沒開這個口,沒成想他這會兒成了急紅眼的兔子,什么底都愿往外抖了。</br> “誰?”</br> 姚有材神氣活現(xiàn),單手朝天拜了拜:“不知二位可聽說過當(dāng)朝國舅,一品國公,一品內(nèi)閣輔臣,戶部尚書沈奚沈大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