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二一九章
(三年后)</br> 永濟五年,蜀地春來早,一月化了雪,方至二月,桃李姹紫嫣紅開了一片。</br> 去平川府三十里,有一座山。山本無名,只因長著一片茂盛的翠竹,被人稱作翠微山。二十年前,翠微山原是住了人的,然而景元十一年相禍,官兵拿人竟拿到了山上,聽說當時死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朝廷便下禁令把山封了。m.</br> 山上的人搬到山下,日子十分清苦,后來通了官路,去平川府一條康莊大道,原本靠山吃山的山民成了耕戶織戶,耕田蓋屋,漸漸形成一個小鎮(zhèn),便不再想著回山里了。</br> 小鎮(zhèn)就叫翠微鎮(zhèn)。</br> 鎮(zhèn)上的人種桑田,反而比別的鎮(zhèn)子繁華,久而久之,住戶多了,人亦多了。</br> 人一多,就該有阡陌與街道,市場與商販,有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亦有書聲瑯瑯的學堂。</br> 翠微鎮(zhèn)的學堂只有一間,是七八年前,一個姓晁的書生開的。</br> 他沒右手,原以賣畫為生,后來辦學,學堂里本沒什么人來,這也無可厚非,誰能相信一個少了一只手的書生有多少墨水呢?</br> 直到晉安元年,平川府的府尹親自來了翠微鎮(zhèn)一趟,拜會晁姓書生,鎮(zhèn)上的人才得知這個名叫晁清的居然來頭不小,非但是景元二十三年的舉子,上京趕考前,還曾是岳州府的解元,若非因一些原因耽擱了殿試,早該高中進士躋身朝堂了。</br> 這樣的小鎮(zhèn)出一個秀才都要平地起驚雷,何況還是個差一點高中進士的舉子?</br> 鎮(zhèn)上的人一夜之間擠破了頭地要將自家子弟送去晁清學堂,晁清收下十人便不再多收。</br> 他授長學,貪多嚼不爛,精力若太分散,一個都教不好。</br> 學堂的授學時間一向是從卯時到午后未時,然而這一日,晁清方講完《論語》里仁篇便下了學,說道:“今日先生有要事,明日多講些時候。”</br> 學生多是孩童,大都自六歲開蒙起就跟著晁清,長到混世魔頭的年紀,聽聞可以早下學,正襟危坐也抑制不住內心歡愉,強忍著道一句:“先生有禮。”歡呼一聲,簡直比過節(jié)還開心。</br> 晁清嘆笑著搖了搖頭,正收拾書本,一旁忽然有人喚:“先生。”</br> 又問:“先生,今日當誦的是《論語》的哪一篇?”還添了句,“里仁篇學生已誦好了。”</br> 晁清都不用轉眼去看,便知問這問題的該是木云熙。</br> 他是這幫孩子里的異數,年紀最小,才八歲,卻十分早慧懂事。</br> 再掃他一眼,只見小小一個人兒端正站著,模樣出奇得好,右眼下有個十分淺的淚痣,不仔細瞧還辨不出來。</br> “今日什么都不用誦。”晁清淡淡一笑,“克己自律是好事,但你還小,不必那么苛求自己,當學會張弛有度。”</br> 木云熙抿了抿唇,似想說什么,又咽了下去。</br> 他看著晁清:“先生今日高興。”</br> 晁清又笑了一下:“是,為師有一個七八年未見的故友來蜀中,該今日到。”</br> 說故友其實十分委婉,他二人曾同患難,交情堪稱過命。</br> 三年前,他聽說蘇晉被流放,原打算動身去寧州,后來得知她被流放期間,初三年不準探視,才打消了這個念頭。</br> 直到去年秋,他忽然接到一封來信。</br> 信竟是蘇晉寫的,稱她已從南昌動身,打算來蜀中。</br> 晁清自那時起就一直盼著,越盼越焦急,直到今日,總算盼到了。</br> 木云熙仍看著晁清,先生向來不怎么說己身事的,今日多言幾句,想必是真的開懷至極了。</br> 他握了握手里的書卷,語篇里的不解之處,還是留到明日再問好了。</br> “好,那學生不耽擱先生了。”</br> 木云熙說完,站在學堂口,像官員站班子一般目送晁清的身影遠去,才折回身,要往家里走。</br> “木頭!”</br> 方走了沒幾步,忽然被一個聲音叫住。</br> 木云熙回頭一看,竟是一同進學的江辭。</br> 他是翠微鎮(zhèn)富戶江家的小公子,已十一歲,頑皮至極,堪稱混世魔頭中的混世魔頭。</br> 今日趁著早下學,正好可以胡天胡地。</br> “我們幾個要去翠微山上掏鳥窩,你去不去!”</br> 木云熙眉頭一蹙:“不去。”</br> 江辭“嘖”了一聲,分外不滿,又見木云熙轉身要走,左右一看,頗有派頭地吩咐:“追上去。”</br> 跟在江辭左右的是他在學堂里收的兩個小弟,美其名曰左右護法,其實是兩兄弟,一個叫大虎,一個叫二虎。</br> 小娃娃拉幫結派,以街頭說書先生講的江湖傳奇為藍本,認了江辭為頭領,自覺除了左右護法,還該有個書生模樣的軍師,于是看上了木云熙。</br> 大虎伸手在木云熙面前一攔:“木頭,去吧!”</br> 二虎道:“是啊,去吧!”又循循善誘,“你放心,咱們老大會保護你的,他可是拜了南鏢頭為師呢!”</br> 大虎立即復合:“對,咱們老大的師父是南鏢頭,可以打遍天下!”</br> 說起這位南鏢頭,其實是江府三年請的護院,單名一個亭,聽說是江南人,曾經以護鏢為生,后來想安定下來,便來了蜀地謀生。</br> 南亭原也不是赫赫有名的,翠微鎮(zhèn)平靜,請護院多是為了防賊,并不需要多么高墻的武藝,只要眼睛夠利,瞧見賊了呼喝兩聲,賊便溜了。</br> 直到一年前,江府遭了一回難。</br> 當時有七八個黑衣人趁著夜色闖入府中,個個手持鋼刀,皆是奪命之勢,其中一人還挾持了江辭,殺了幾名家丁,詢問江府老爺的住處。</br> 誰知江舊同的住處還沒找著,不知從哪殺出來一個身著墨色勁衣的人,身形宛若游龍又快如疾電,凌空一閃,矮身一避,找準空口奪回江辭,把他扔去另一名護院身旁的同時卸了另一人的刀,借力打力,須臾之間,竟把七八黑衣人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br> 這名身著勁衣的,就是南亭,江府的護院。</br> 他以一敵八,于刀劍中救下江辭的事跡被江府許多下人瞧見,口口相傳,越傳越玄乎,從以一敵八,傳成以一敵百,傳成眨眼之間檣櫓灰飛煙滅,天下無敵手。</br> 而實際上,那幾名黑衣人武藝實則不高,配合沒甚章法,否則要救下江辭,也沒那么容易。</br> 誰知木云熙聽江辭等人搬出南鏢頭的大名,并不為所動,只淡淡道:“我不去,且我勸你們最好也不要去,日前還有人上翠微山被猛獸所傷,你們怎知你們不會遇見?”</br> 說完,又是要走。</br> 江辭急道:“怕什么!我好歹是南鏢頭的徒弟,就算有猛獸,我可以打,即便打不過,長著腿不會跑嗎?我?guī)煾缚刺焱砹宋覜]回府,一定會來救我的!”</br> 木云熙仍不理,撥開大虎二虎擋在眼前的手,仍要走。</br> 大虎二虎急了,也不知是誰,沖口就是一句:“膽子小沒本事!怪不得你爹不要你!”</br> 小小的云熙步子一頓,一下便回過頭來。</br> 他的嘴角似是一顫,眼中的怒意忽起又褪,須臾,化為有些難過的靜默。</br> 江辭與大虎二虎看到木云熙這副神色,愣住了,跟著晁先生念過書開過蒙受過教化,自然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奈何倔強,誰也不肯先開口道歉。</br> 反而是云熙,眸中靜默散去,上下打量了他們兩眼,問:“你們要上翠微山,都準備了什么事物?”</br> 江辭與大虎二虎面面相覷。</br> 弄拙成巧,有門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