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一七二章
堂內(nèi)一時(shí)無人答話。</br> 覃照林心中焦急,忍不住代為答道:“想,想,只要能讓俺家大人醒過來,啥偏方俺都愿意試!”</br> 沈奚對堂中伺候的宮婢道:“你們都退出去,秦桑,你去外頭守著,照林,你把門掩好了。”</br> “偏方一共有三。”等覃照林將門掩嚴(yán)實(shí),沈奚大喇喇地往燈掛椅上一坐,比出一根手指,“其一,放血。”</br> “偏方上說,既然昏睡不醒是因腦中有血結(jié)所致,人五內(nèi)中血流經(jīng)脈相通,可以試著在蘇時(shí)雨手臂上劃一道口子,先放她三五碗血,血?dú)饬魃?說不定她腦中的血結(jié)也就化了。你們覺得怎么樣?”</br> 朱南羨與柳朝明十分平靜地看著沈奚。</br> “哦,你們覺得不好?”沈奚了然道,比出第二根手指,“那要不割肉?”</br> “割肉的原理就很通俗明了,她睡成這個(gè)樣子,大約因?yàn)槿耸篱g已沒什么叫她眷念的人與事,可以用燒紅的小刀在她的指腹剜下兩塊肉,十指連心嘛,借此劇痛,說不定就能將蘇時(shí)雨驚醒。”</br> 朱南羨與柳朝明十分冷靜地看著沈奚。</br> “哦,你們還是覺得不好?”沈奚又了然道,將雙手一攤,“那就只有最后一個(gè)辦法了——沖喜,成親。”</br> “俺覺得這個(gè)好。”不等朱南羨與柳朝明應(yīng)聲,覃照林即刻道,“但俺家大人這樣的要咋成親?是她娶媳婦兒還是她嫁人?”</br> “自然是她嫁人,且夫家門楣還不能低了。”沈奚抬扇敲了敲案幾,看向面前二人,詢問道:“你倆誰娶?”不等他二人回答,又搖了搖頭,“十三你不行,羅大人那頭還日日里操持著為你立后呢,你總不能與他說你要立刑部侍郎為后吧?要不柳昀你來?”</br> 朱南羨與柳朝明的神情可謂心如止水。</br> 沈奚喟嘆一聲:“看你二人的樣子,是都沒法娶了,要不——”他將扇子一收,征詢朱南羨與柳昀的意見,“我來?”</br> 覃照林慌忙道:“這咋行,俺家大人拿你當(dāng)兄弟。你就不怕她醒來得知自己嫁了你又嚇得暈過去?”</br> 沈奚笑嘻嘻地道:“我這也是舍身取義嘛。”他撐著扶手站起身,理了理袖袍,“那就這么定了,我這就回去寫聘書。”</br> 沈奚還沒走到門口,則聽身后朱南羨一聲高喝:“秦桑——”</br> 守在堂外的秦桑推門而入:“陛下。”</br> “把沈青樾拖下去,給朕杖二十!”</br> 秦桑愣了片刻,看了看朱南羨,又看了看一臉無辜的沈奚。</br> 沈尚書與晉安帝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這一點(diǎn)滿朝文武皆知,他知道朱南羨說要杖責(zé)沈奚只是氣頭上的話,等氣消了也就過去了,哪能真的打,于是道:“陛下,沈大人好歹是一部尚書,這沒個(gè)罪名沒個(gè)根由,下頭的侍衛(wèi)沒法動(dòng)手的。”</br> “尊卑不分,目無法紀(jì),觸犯天顏,二十杖太少了,可以再添二十。”柳朝明淡淡道。</br> 左都御史定了罪,陛下下了口諭,秦桑一時(shí)左右為難,只得朝著朱南羨一拱手,打算先將沈奚帶下去,等過兩個(gè)時(shí)辰再來問陛下的意思。</br> 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梔子堂外又進(jìn)來兩人,正是胡元捷與羅松堂。</br> 他二人與朱南羨行完禮,互對一個(gè)眼色,胡元捷即刻拜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小使這廂給陛下道喜了。”</br> 朱南羨的眉心不著痕跡地一蹙,看到羅松堂瑟瑟縮縮地立在一旁不言不語,已大致猜到胡元捷的“喜”從何來,仍不露聲色地問道:“不知胡使節(jié)因何事道賀?”</br> 胡元捷道:“回陛下,小使聽聞禮部與后宮的兩位太妃已選立了安定侯府之女,戚府的四小姐為陛下的皇后,不日就要大婚,這真乃大隨萬民,天下萬民的福澤,小使因此向陛下道賀。”</br> 朱南羨道:“這是羅尚書告訴你的?”</br> 胡元捷道:“回陛下,正是。”又欲夸贊羅松堂兩句,可抬目對上晉安帝的目光,只見他眉梢眼底絲毫沒有悅色,沉沉然竟讓人捉摸不透。</br> “羅松堂。”過了一會兒,朱南羨喚道。</br> 羅松堂知道自己此刻已觸怒天顏,但他身為禮部尚書,總不能不勸陛下立后吧?</br> 罷了,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反正今日這立后的話頭是胡元捷起的,陛下就是再氣,也不能當(dāng)著外使的面說不立后,更不能當(dāng)著外使的面治自己的罪,自己這一番辛苦,可都是忠心耿耿地為了陛下您吶。</br> 思及此,羅松堂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邁開步子回了句:“臣在。”</br> 朱南羨道:“朕記得日前你說過,朕的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一?”</br> “回陛下,正是。”羅松堂道,“先帝于七月初八駕崩,到八月二十七,守孝四十九日滿,此后籌備三日,恰逢九月初一大吉,該是陛下的登基大典。”</br> 朱南羨又道:“若朕要立后,皇后的人選,最晚該在哪一日定下來?”</br> 朱南羨一向?qū)α⒑笾卤苤患埃_松堂實(shí)沒想到他今日竟肯主動(dòng)開口詢問,大喜之下不免覺得是自己慫恿胡元捷這一招見了成效,叫陛下決定咽下這個(gè)啞巴虧。</br> “回陛下,登基大典既是九月初一,那么立后的旨意至晚至晚也該提前二十日宣讀,即八月初十,否則禮部這里是怎么都籌備不過來了。”</br> 朱南羨淡淡道:“哦,立后有什么規(guī)矩么?”</br> 羅松堂道:“回陛下,大婚的規(guī)矩繁多,立后倒是沒什么,只需宣旨即可。只是,依照禮制,這道旨意該由先帝或先后來擬,然先帝先后仙逝,順位而下,只有陛下您親自來擬立后的圣旨了。”</br> 梔子堂外一時(shí)無人作聲。</br> 過了一會兒,朱南羨道:“好,你八月初十傳戚綾進(jìn)宮接旨。”</br> 羅松堂訝然道:“陛下這是應(yīng)了?”</br> 朱南羨不置可否。</br> 羅松堂又看了眼在立在一旁不言不語的沈奚與柳朝明,遲疑著又道:“陛下既應(yīng)了,那初十廷議過后,臣便請柳大人,沈大人,還有其余各部堂官,后宮的兩位太妃一并來奉天殿,等候陛下宣旨?”</br> 朱南羨默立了片刻,“嗯”了一聲,隨即繞開他,大步往未央宮外而去,拋下一句:“還有中書舍人舒桓。”</br> 白露節(jié)后,沈奚徹底解決了西北軍資軍費(fèi)的問題,朝政雖仍繁重,好在沒那么吃緊了。至八月,涼州衛(wèi)傳來消息,說朱荀與茅作峰二人分率先行軍,最遲八月末可抵涼州城,而后行軍衛(wèi)最遲也會在九月中到。這一消息無疑讓朱南羨與眾臣大松了一口氣,西北氣候酷烈,若行軍太慢,拖到冬月,無疑會給軍資與駐防都造成負(fù)擔(dān)。而提前半月抵達(dá),也給兵將們爭取了足夠的休整時(shí)間。</br> 西北出征,這一朝中最為棘手的要?jiǎng)?wù)暫得以解決,接下來的重中之重便是登基大典與立后了。</br> 八月初十當(dāng)日,廷議過后,凡三品以上朝臣都未離開。</br> 守在奉天殿外的內(nèi)侍吳敞唱過三聲后,則見奉天殿門左右一開,戚綾一身海棠色大袖背子,臂繞云紋霞披,云鬢邊的金步搖不繁不簡,稱得整個(gè)人溫婉如芙蓉,又俏麗如春桃。</br> 她緩步走到殿中,拜下道:“臣女戚綾,參見陛下。”</br> 朱南羨道:“平身。”隨即將手里的圣旨遞給立在一旁的舒桓。</br> 舒桓展開圣旨,一抹愣色自他眸中一閃而逝,宣讀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安定侯府四女戚綾柔嘉表度,德儀備至,篤生勛閥,克奉芳型,特賜封為賢禮郡主,自即日起,行郡主之儀,欽此。”</br> 眾臣原以為今日等候的事冊立皇后的圣旨,誰知朱南羨一道旨意反賜了戚綾郡主之銜。既為郡主,那便入了皇室宗親,如此是再不可能為后為妃了。</br> 戚綾跪地俯身接旨:“郡主賢禮,戚綾,謝陛下恩典。”</br> 她的神情是分外平靜的,仿佛早就料到了結(jié)果。</br> 朱南羨看著她,沉默了一下,說道:“戚綾,你與朕共患過難,也曾于危難之際幫過朕,朕一直記在心里,愿佑你一世福澤,但,加封立銜需一級一級地來,朕今日之所以在奉天殿宣讀此旨,除了賜你郡主之銜外,還要當(dāng)著眾卿之面,許你一諾——待你大婚之日,朕會收你為義妹,冊封你為我大隨朝的公主,以公主之禮,將你風(fēng)光大嫁。”</br> 戚綾垂眸跪在奉天殿里。</br> 說來可笑,她進(jìn)殿的時(shí)候,其實(shí)在心里數(shù)過,除了已故的太后,她該是第二個(gè)進(jìn)奉天殿,等候接冊封之旨的臣女吧。</br> 可惜她的妄念,早已在得知蘇晉是女子的那一刻消散無蹤了。</br> 這么些年,或許連朱南羨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默默地看著他從初時(shí)的明亮灑脫走到后來的沉著堅(jiān)勇。</br> 她記得他無憂無慮的少年時(shí),也曾在他出征西北的五年輾轉(zhuǎn)反側(cè),昭覺寺那場于他而言剝皮挫骨的浩劫,她也曾夢魘纏身枯坐天明。</br> 可這所有的一切,不甘也好,執(zhí)惘也罷,到了最后,終究只是她一個(gè)人的事。</br> 而那個(gè)她心心念念了許多年十三殿下,他的蛻變,他的情劫浩蕩與焚心干戈,這一生只為另一個(gè)人生發(fā)滅亡。</br> 戚綾抬目盈盈看向朱南羨,片刻,她笑了一下,所謂風(fēng)光大嫁,若所嫁并非心中的那個(gè)人,也堪稱“風(fēng)光”?</br> 但她亦沒有將這問題問出口,她將它過往的一切葬在了心里歸墟處,然后俯身磕頭:“如雨謝陛下恩典。”</br> 戚綾退出奉天殿后,朱南羨環(huán)目掃過殿內(nèi)眾臣,問道:“眾愛卿對朕今日的旨意有何異議嗎?”</br> 殿中一時(shí)無人敢言。</br> 半晌,羅松堂暗自拽了一下禮部侍郎鄒歷仁的袖擺,鄒歷仁不得已,開口問道:“那……陛下這意思是,暫不立后了?”他頓了頓,又問,“可是,陛下今日不立后,又該何時(shí)立后呢?”</br> 朱南羨聽了這一問,目色涼了下來。</br> 他冷聲開口道:“你們呢?心中都存有與鄒愛卿一樣的疑問嗎?”</br> 奉天殿內(nèi)落針可聞。</br> 朱南羨負(fù)手,一步一步從拾陛而下:“朕問你們,是不是朕不立后,就不能登基了?”</br> “是不是朕不立后,就做不了你們的君主了?”</br> “是不是朕不立后,天下就不認(rèn)朕這個(gè)皇帝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