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一五一章
其實蘇晉很少會這么坐著睡過去,今日如此,也是因為朱南羨回宮,大半年來枕戈待旦的日子終于到了頭。</br> 但危局過去,心中還有繁冗國事。</br> 朱南羨一本奏折還沒看完,蘇晉便轉(zhuǎn)醒過來。</br> 屋內(nèi)燭火幽幽,她睜眼看到眼前人,起初還以為是個夢,直到目光與他對上,才陡然清醒,說道:“殿下來了怎么不喚醒我?”</br> 朱南羨笑了一下:“你難得歇上片刻。”</br> 蘇晉見他手里還握著奏本,自案頭拾了木簽,將書案與屋角的燈火撥亮了些許,說:“殿下仔細眼睛。”然后提了茶壺,又問,“殿下還在看奏疏?”</br> 朱南羨道:“嗯,我看得慢,只好多花些功夫。”</br> 茶壺里的水早干了,蘇晉將壺擱下,半晌沒想起該去哪里添水。</br> 她素日里都是一副通透聰慧的樣子,這會兒剛睡醒,愣在一個茶壺前,倒是難得糊涂。</br> 朱南羨看得心神一動,將手里奏本合上,笑著道:“你是自己渴還是要為我添水?”</br> 蘇晉道:“自然是為殿下。”</br> 朱南羨道:“我不渴。”然后他站起身,來到她身前,先看了一眼外頭天色,才道:“你太辛苦,再睡一個時辰,等寅時二刻我叫你。”</br> 他整個人離她很近,五爪金龍袍上散發(fā)著淡淡的龍涎香。</br> 可蘇晉聞到這龍涎香,卻想起他從前恣意明朗的樣子,想到他如今要囿于皇權(quán)國事,再不能如以往一樣自由自在,不知怎么就于心不忍起來,說道:“不睡了,我早日將刑部的案宗整理好,也好為殿下分憂。”</br> 朱南羨又笑了一下,彎身忽然將她橫抱而起,輕放在屋角的一個青竹小榻上,拿腳勾了一張椅凳在榻旁坐下,溫聲道:“睡吧,我守著你。”</br> 蘇晉睫稍微微一顫,輕輕“嗯”了一聲,又道:“殿下也歇一會兒,奏本明日再看不遲。”</br> 她的眼梢長得極好看,清冽而動人,朱南羨看得心神顫動,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額稍輕輕一吻,卻不敢吻深了,怕自己會欲罷不能。</br> 朱南羨是坐在椅凳上睡過去的,寅時二刻一到他便醒了。</br> 這是他往年領(lǐng)兵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閉目就睡,說幾時起便會幾時醒。</br> 今日是新任儲君頭一遭主持早朝,外頭天色尚沉,但六部已繁忙起來,朱南羨推門出屋,便見秦桑帶著一名禮部姓江的主事迎了上來。</br> 二人一齊跟朱南羨見了禮,秦桑道:“稟太子殿下,這位江主事說有要事要奏請殿下,微臣聽聞殿下在刑部與蘇侍郎議事,斗膽將他帶了過來。”</br> 朱南羨看了江主事一眼,先將身后的屋門掩好,走至院中才道:“既是要事為何不等早朝?”</br> 然而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問得多余,想來羅松堂昨日因諫言納妃得罪了他,再有事也不肯自己開口了。</br> “說吧。”朱南羨道。</br> “是。稟太子殿下,那安南國的使臣……”江主事咽了口唾沫,“昨日離京后遇到了匪寇,又、又自半道上折回京師了。”</br> “怎么搞的?!”朱南羨怒道,“使臣返國沒派兵護送?”</br> 江主事嚇得跪在地上:“回殿下,是派了兵,但、但隨行兵衛(wèi)不過四名,遇到匪寇又是在荒郊夜里,是以護力不周。”</br> 朱南羨心中卻有疑慮,京師荒郊是有五城兵馬司巡邏的,怎么會這么趕巧遇上匪寇?</br> 他問:“安南使臣現(xiàn)在何處?可有受傷?”</br> “回殿下,那使臣并未受傷,只是被嚇著了,眼下仍住在距京師二十里的驛站。羅大人吩咐微臣來請示殿下,是要重新增兵護送使臣回安南,還是要將他請回京師再住上幾日?”</br> 使臣返程途中遇上匪寇,實在有失大隨泱泱大國的風(fēng)范。</br> 朱南羨想了一下道:“先接回來。”</br> 江主事走后不久,東宮的管事牌子尤公公便帶著兩名內(nèi)侍兩名宮婢也來了刑部。</br> “殿下今日要去早朝,老奴怕趕不及,吩咐人將殿下的袍服冠帽帶了過來,殿下是將就在刑部更衣還是先去奉天殿?”</br> 朱南羨道:“本宮還要等青樾過來。”</br> 候在不遠處的刑部主事吳寂枝見狀,連忙迎上前來,恭敬道:“太子殿下這邊請。”便將他引往一處干凈的廂房。</br> 等朱南羨更衣梳洗出來,蘇晉也已起了。</br> 她等在階下,身后還跟了個一個不速之客,先前狀告沈奚改運馬路線圖的太仆寺黃寺卿。</br> 黃寺卿一見朱南羨就上前來跪拜道:“稟太子殿下,殿下昨日傳沈大人進宮,微臣已將他請來了,只是……沈大人未經(jīng)準(zhǔn)允,不能進六部衙司,此刻仍候在軒轅臺,殿下您看是否要傳口諭讓他先過來刑部?”</br> 朱南羨愣了一下,沒理黃寺卿,問蘇晉道:“還有這個規(guī)矩?”</br> 蘇晉點了一下頭:“除御史外,七品以下外官未經(jīng)傳召不得進六部。”</br> 黃寺卿生怕朱南羨動怒,又伏地大拜而下:“稟太子殿下,臣自請去軒轅臺,將沈大人迎去奉天殿外。”</br> 朱南羨看他一眼,說了句:“不必。”然后對蘇晉道,“你隨我一起去軒轅臺。”</br> 破曉將至,軒轅臺上風(fēng)聲無邊。</br> 夜行的宮婢與內(nèi)侍見太子與蘇侍郎來此,紛紛惶惶不安地提燈拜下。</br> 沈奚負手立于軒轅臺上,眼角淚痣幽而寂靜,風(fēng)拂過他的袍冠,將衣袂吹得獵獵翻飛,在這將明未明的時分,整個人恍如謫仙一般。</br> 朱南羨走前幾步,高聲道:“傷怎么樣了,能喝酒嗎?”</br> 沈奚雙眼一彎,竟也未跟這堂堂的新任儲君行禮,而是道:“這點傷算什么?”</br> 朱南羨大笑道:“好!”然后吩咐跟在一旁的內(nèi)侍,“取酒來!”m.</br> 不多時,內(nèi)侍便捧了酒來,朱南羨親自提壺斟滿三杯,與沈奚蘇晉各取一盞,然后并排而立,對著昭覺寺的方向齊齊舉杯,同時后退一步,將酒傾灑在地上。</br> 斟酒又滿三盞,三人對著東宮的方向又一次舉杯,退后一步,灑酒在地。</br> 斟酒再三盞,這一回三人各執(zhí)一杯對飲而下,飲罷后,同時松開執(zhí)杯的手。</br> 瓷杯落于地上碎裂開來,清脆的聲音帶著鋒銳之氣像要劃破曉色,周遭的宮人紛紛以俯首之禮拜下。</br> 朱南羨負手看向奉天殿的方向,卯時將至,天就要亮了。</br> “上朝。”</br> 自軒轅臺往奉天殿,一路途經(jīng)正午門與奉天門。</br> 金吾衛(wèi)頭戴鳳翅盔身穿鎖子甲,自正午門外就遙遙分列長道兩旁,迎接大隨新任的儲君。</br> 奉天殿管事牌子吳敞唱道:“太子殿下駕到——”</br> 候在墀臺的群臣舉目望去,只見奉天門外,朱南羨身著暗朱五爪金龍袍大步走來,落后他身后一步,一左一右跟著的竟是蘇晉與沈奚。</br> 兩旁的金吾衛(wèi)在他行過的道旁單膝拜見,隨即起身跟在他身后列陣,齊聲高呼:“恭迎太子殿下——”</br> 紛亂了大半年的朝局終于迎來正統(tǒng)坐鎮(zhèn)。</br> 群臣被這威赫的氣勢所懾,也齊齊拜下:“恭迎太子殿下——”</br> 蘇晉與沈奚隨朱南羨走到殿門外,退至一旁,并入群臣當(dāng)中。</br> 爾后待朱南羨入殿,群臣以柳朝明為首,依序依次邁入殿門,對著龍座一旁負手而立的儲君再次參拜。</br> 一番禮畢,朱南羨才開口道:“今日廷議前,本宮原將昨日與七卿已議定的一事告知諸卿。”他頓了頓,“舒桓,你拿筆作記。”</br> “是。”</br> “復(fù),前戶部侍郎,今太仆寺典廄署署丞沈奚戶部左侍郎之位,于兩月后秋選,升任戶部尚書,掌理大隨境內(nèi)一切田地,戶籍,賦稅,俸餉等相關(guān)事宜。”</br> 這話一出,眾臣面面相覷。</br> 而今朱南羨繼任東宮主位,滿朝文武雖知道沈奚重掌戶部是遲早的事,卻沒成想這位太子殿下竟將此當(dāng)作掌權(quán)的第一樁大事。</br> 朱南羨環(huán)目一掃,須臾,又緩緩道:“本宮知道諸位愛卿中,或有人對本宮的決定不解,但本宮擢升沈卿的原因有三。</br> “陜西稅糧貪墨案,沈侍郎,包括沈府的罪名另有內(nèi)情,本宮已命刑部蘇侍郎重新徹查。但就沈侍郎的包庇罪,他當(dāng)日已受過五十杖大刑,不當(dāng)被處以降職,此其一。</br> “其二,本宮昨日與七卿議事,得知近來朝局舉步維艱多因戶部缺銀短糧所致,而今朝廷乃用人之際,杜侍郎一人獨木難支,沈侍郎執(zhí)掌戶部五年之久,勞苦功高,足以擔(dān)任尚書之位。</br> “其三,升任沈侍郎為尚書,也是本宮父皇與故去的大皇兄之命。他二人在年關(guān)節(jié)前,錢之渙致仕以后,都與本宮提過意屬沈卿為下一任戶部尚書。</br> “但本宮知道,吏部有吏部的規(guī)矩,也不是一日授免即時升任的,何況又是尚書之位,是以先官復(fù)原職,待八月秋選再正式任命。”</br> 朱南羨說著,看向曾友諒:“曾尚書,你可有異議?”</br> 曾友諒早也被伍喻崢之死嚇沒了魂,今日朱沢微又沒來早朝,他就是有異議也不敢說出口,何況正二品尚書之位的任免本就是由皇上或儲君親自下令,除非七卿一起彈劾,他一個吏部尚書是說不上話的。</br> 七卿當(dāng)中,單是刑部蘇晉與兵部龔荃就不可能對沈奚升任尚書有異議。</br> 曾友諒只好道:“稟太子殿下,一切全憑殿下做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