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一三六章
朱沢微一進中院,就看到柳朝明與蘇晉同時從值事房走出來。</br> 他也不啰嗦,當即吩咐:“把蘇侍郎帶走。”</br> 身后兩名羽林衛(wèi)應諾,正要上前拿人,柳朝明抬手一攔,冷冷地道:“敢問七殿下,因何緣何竟要在我都察院拿人?”</br> 朱沢微笑了一聲:“柳大人不知道么?昨日蘇侍郎無故將羽林衛(wèi)指揮使伍喻崢滯留刑部寫所謂證詞,導致前宮護衛(wèi)失利,十三王朱南羨失蹤,本王正是要傳蘇侍郎問責。”</br> “如果七殿下指的是伍喻崢提交給刑部,有關故太子被謀害一案的證詞——”柳朝明道,“此事是由本官,蘇侍郎,大理寺卿張大人共同商議,由刑部傳令證人伍喻崢,三法司立案重審。”</br> “笑話!”朱沢微道,“大皇兄被害乃是因羽林衛(wèi)內部叛亂所致,相關犯人早已處決,三法司即便要重審,也應當與本王商議后再做決定,如此擅做主張,豈知不是蘇時雨假借刑部審案之名濫用職權?柳大人身為左都御史,行糾察之責,竟要為蘇侍郎遮掩罪行么?”</br> “本官已說了,重啟此案是我三法司共同的決議,七殿下若覺不妥,不如傳三法司一同問訊。”柳朝明一頓,忽地一笑,“只是不知七殿下可能夠在朝野中找出一個適當?shù)娜诉x,共同審訊我三法司?”</br> 這句話實實在在戳到了朱沢微的痛處。</br> 而今朝中無君主,三法司已成為最高的刑罰機構。</br> 若放在尋常,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相互牽制倒也罷了,怕就怕他們忽然同氣連枝,這樣的情形下,除非朱景元或東宮太子行君主之權,否則誰都奈他們不能。</br> 朱沢微簡直恨得牙癢癢。</br> 當初他費盡心力想要往刑部安插自己的人,沒成想卻被蘇晉暗度陳倉。</br> 后來他看蘇時雨自入刑部便與柳昀分道揚鑣,倒也實在松了一口氣,只是不知昨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怎么一夜過去天還沒亮,這兩人又和衷共濟起來了。</br> 這么下去不行,朱沢微想,若不能在三法司打開一個缺口,他要登極著實太難。</br> “三法司要重審故太子被謀害一案也無不可,但事情一碼歸一碼,本王的兄弟一個失蹤一個中毒,與蘇侍郎卻有脫不開的干系。”朱沢微道,“怎么,本王要傳蘇大人問個話也不成嗎?”</br> 他說著,徑自喚道:“羽林衛(wèi)!”</br> “在!”</br> “不必理會都察院,把蘇侍郎帶走!”</br> 這是要用強了。</br> 柳朝明眉心驀地一蹙,眼中狠意畢現(xiàn),然而他還未開口,忽地又有一行人自中院外走來。</br> 竟是左謙與隨行的金吾衛(wèi)。</br> “七殿下,柳大人,蘇大人,末將今日奉令護衛(wèi)六部衙司與都察院,聽聞此處有喧嘩,特來問一問殿下與二位大人,可有用得上末將的地方?”</br> 他這話雖言及蘇晉與柳朝明,卻是盯著朱沢微說的,是個“你要動手我便動手”的意思。</br> 親軍衛(wèi)的輪值通常是一個月在北大營練兵,一個月守衛(wèi)宮禁。</br> 朱沢微總算明白過來——難怪自二月開始,左謙就心甘情愿地被支開,領著金吾衛(wèi)去了北大營。</br> 朱南羨怕是早算好了自己要三月離開,特命左謙在他走了以后,輪值回來保護蘇時雨吧。</br> 也難為他這個從來大而化之的十三弟,如今為了一個蘇時雨,竟也細心成這樣了。</br> 罷了,事已至此,今日已非動手的最好時機。</br> 朱沢微離開都察院的時候,心中的怒氣已消散了不少。</br> 他將柳昀最后一個狠意畢現(xiàn)的眼神放在心中咂摸一番后,忽然想通了一件事。</br> 最初發(fā)覺蘇晉的身世與齊帛遠孟良有關,還以為她只是兩位老謀士的一名故舊之后,可今日看了柳昀竟不惜代價救蘇時雨的樣子,他忽然有點明白這位故舊是誰了——</br> 他想到了一個“謝”字。</br> 腳下的步子一頓,朱沢微涼涼開口:“蘇晉二字,當真是蘇時雨的真名嗎?”</br> 身旁一個親隨答道:“回七殿下,小的查過戶籍,此事千真萬確,且蘇侍郎的戶籍是自出生當日就上好的。”</br> “那也未必是真的。”朱沢微笑道。</br> 憑謝相的高瞻遠矚,早早地為自己的親人后輩多留幾個身份也不是什么難事。</br> 怪只怪謝相去世已逾十載,直至今日,他才想到蘇晉的身世或可與這位大名鼎鼎的當世第一大儒有關。</br> “派人追上蜀中的探子,讓他著重查謝煦,往死里查,當年在蜀中只要與謝煦接觸過的,哪怕說過一句話,看過一眼的,都一一抓回拷問。”</br> 朱沢微說著,看向遠天第一縷破云而出的光,緩緩笑道:“本王有預感,這個蘇時雨的真實身份,恐怕有意思得很。”</br> 卯時三刻,沈筠自宗人府出來,看到恭旋門外,有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正等著自己。</br> 朱昱深一身朱色鎧甲,從來深邃的眼底浮起溫柔之意。</br> 沈筠原是有些忐忑的,怕他怪自己拋下小兒為了沈奚趕回京師。</br> 可一見朱昱深唇角淡淡的笑容,她便將這忐忑忘了,滿心滿眼都是重逢之喜,摘下背上的紅纓槍,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他跟前:“四哥,半年不見,你我來比一比!”</br> 這是她小時候追著他習武養(yǎng)成的陋習,明明打不過,偏生還愛比試,那時只盼著這樣投其所好地追著他,跟著他,他就能多記得自己一分,在他心里,自己就能與眾不同一分。</br> 桃花眼滟瀲如春,掌中□□宛如游龍橫貫而去。</br> 朱昱深不避不讓,抬起手臂精準地一擋,槍頭撞在鐵護腕上發(fā)出“鐺”的一聲。</br> 他的手腕朝上一翻,反手握住槍身往回一扯,沈筠便被帶到自己懷里。</br> “我就要出征了,夜里才聽說你回來,過來看看你。”朱昱深輕聲道,又將她放開,問,“已去見過青樾了?”</br> 沈筠疑道:“四哥怎么知道?”</br> 朱昱深唇邊噙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掃了她靴頭的草泥一眼:“回府后,讓下人幫你把靴子洗了。”</br> 沈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將靴頭往地上蹭了蹭,笑得開懷:“還是四哥周到!”</br> 她看了天色一眼,又分外無奈地道:“可惜四哥這回出征,三妹沒法陪你了,二姐過世,阿爹被流放,青樾也險些喪命,我與朱沢微已是不共戴天,我要留在京師,查清所有害我沈府的人,我要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付出代價。”</br> 朱昱深沉默地看著她,半晌,牽過她的手,溫聲道:“不陪也罷,隨我走一段,算是相送了。”</br> 沈筠于是又開心道:“好。”她想了想,“四哥,等十三登基,我與他一起報完仇,立刻就回北平,珺兒和瑾兒就勞煩四哥先照顧了。”</br> 朱昱深別過臉看她一眼,淡淡道:“好。”</br> 將帥出征,內眷不能相送。</br> 沈筠雖也有宣武將軍的封號,但因未著將軍服,還沒走到咸池門便被侍衛(wèi)攔下。</br> 咸池門外,四方將士列陣,號角聲聲。</br> 此次自京師出征共萬余人,并著朱昱深在北平的兵馬,一共二十來萬大軍,即便如此,要與北涼的三十萬軍馬作戰(zhàn),仍是十分艱巨的。</br> 大隨立朝之初便與北涼征伐不斷。</br> 景元八年以前,北涼還曾占據(jù)北平府不退,后來安定侯率兵出征,雖奪回了北平,可北涼一直擾境不平。</br> 直到景元十五年,也就是十年前,年僅十九歲的朱昱深自請掛帥,征戰(zhàn)北疆,以少敵多一戰(zhàn)成名,才將北涼大軍擊退到北境疆界之外,徹底守住了大隨的太平。</br> 蓄了一夜的云團子沒落下雨來,到了辰時,竟被萬丈春光照破。</br> 餞別酒當擺在西城之外的十里亭,在宮中就前來相送的臣子其實并不多。</br> 朱昱深帶著一眾將領正祭酒敬完社稷,便見長道一頭,有一身著仙鶴補子,氣度清冷的人緩步走來。</br> 正是左都御史柳朝明。</br> 離得近了,柳朝明對著朱昱深一揖,清清淡淡地道:“臣奉命查案,正好要自西咸池門離開,想著四殿下今日出征,便過來送一送殿下。”</br> 朱昱深伸手將他一扶:“柳大人不必多禮。”</br> 這時,人群另一端有一人道:“柳大人也在。”</br> 柳朝明循聲望去,只見朱弈珩越眾而出,走得近了,他笑了一聲,用僅三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了句,“真是巧,柳大人與我順路順到一起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