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零三章
朱祁岳順著蘇晉的目光看向微闔的殿門——蘇晉的意思是,這下毒之人竟是來吊唁的女眷?</br> 也不對,朱祁岳細(xì)想了想,蘇晉方才說,“凝焦”是正月初八被人放進(jìn)來的,可正月初八是停靈的第一日,后宮分明只有幾名位分高的嬪妃前來吊唁。</br> 難道這真正的下毒人,竟是父皇的嬪妃嗎?</br> 但是這些嬪妃在初八當(dāng)日并沒有來過內(nèi)殿啊。</br> 朱祁岳正困惑不解,蘇晉道:“臣方才已問過了,初八當(dāng)日,來過東宮內(nèi)殿了除了鷹揚衛(wèi),便只有幾名內(nèi)侍,既然上十二衛(wèi)行守衛(wèi)之責(zé)必先互查,那么這凝焦就不是鷹揚衛(wèi)帶進(jìn)來的,因此只能是這幾名內(nèi)侍其中的一人。</br> “東宮守衛(wèi)之嚴(yán),凡內(nèi)侍宮婢,在東宮正殿外會被搜一次身,在入內(nèi)殿殿閣之前,又會被搜一次身,且兩回被搜身時,身上都該是‘干凈’的。</br> “那么只有一個解釋,這內(nèi)侍一定是在兩回搜身之間,即從正殿到內(nèi)殿的路上得了凝焦,到了內(nèi)殿院中,趁人不備將凝焦放入香鼎,再到殿閣門前,讓守衛(wèi)搜一回身。”</br> 鷹揚衛(wèi)指揮使道:“但是從正殿到內(nèi)殿,沿途都有鷹揚衛(wèi)把守,他們絕無機(jī)會私相授受。”</br> “私相授受不一定要當(dāng)面進(jìn)行。”蘇晉道,“倘若一名內(nèi)侍只是停下來歇個腳,你們也會起疑么?”</br> 朱祁岳道:“蘇御史的意思是,是有人先將凝焦帶入東宮,藏在正殿到內(nèi)殿路上,之后那名內(nèi)侍自藏匿處取了凝焦,帶入內(nèi)殿院中,放入香鼎。”</br> “正是。”蘇晉道,“這真正的下毒之人,便是初八當(dāng)日,將凝焦藏在正殿到內(nèi)殿路上的這個人。”她說著,朝朱祁岳一揖,“請十二殿下細(xì)想想,當(dāng)日除了鷹揚衛(wèi),除了幾名內(nèi)侍,還有誰來過東宮而不被搜身?”</br> 只有那幾名前來吊唁的嬪妃了。</br> 朱祁岳聽到這里,全然明白過來。</br> 初七宮變夜之后,宮中人心惶惶,以至于初八當(dāng)日只有幾名分位高的嬪妃來東宮吊唁。其中戚貴妃與喻貴妃是該來的,皇貴妃被軟禁,后宮事物皆有她二人主理,其余幾個嬪妃他沒甚印象了,反是淇妃身懷六甲,竟也來吊唁。</br> 朱祁岳想到這里,眉心微微一蹙,是了,他當(dāng)時還在奇怪,淇妃懷著龍嗣,為避沖撞,按理是不該來的。</br> 蘇晉看到朱祁岳這副的樣子,問:“十二殿下心里已有數(shù)了對嗎?您懷疑的那個人,她是誰?”</br> 這時,身后微闔著的殿門忽然被推開,一名身著素色宮裝,眉眼清泠的婦人自殿內(nèi)走出,淡淡道:“蘇御史是外臣,既已幫忙問明了此案因果,便到此為止。至于下毒人究竟是誰,本宮自會查明。”</br> 這名婦人正是戚綾的姑姑,四王朱昱深的母妃,戚貴妃。</br> 然而蘇晉聽了這話,卻不肯罷休:“回貴妃娘娘,此案雖發(fā)生在內(nèi)宮,但那下毒之人要謀害的卻是十三殿下。十三殿下是藩王,是我大隨正統(tǒng),謀害他罪同謀逆,事關(guān)國體社稷,難道下官不該追查到底?”</br> 她說著,再次看向朱祁岳:“臣知道殿下心中懷疑的人是誰,臣有一個極簡單的法子,殿下只需傳初八當(dāng)日東宮正殿的守衛(wèi),問問有誰在吊唁之時離開過——”</br> “蘇晉,夠了。”這回是趙衍在喚她。</br> 可蘇晉只是略略一頓,緊盯著遲疑不決的朱祁岳,問:“殿下為何躊躇?”不等朱祁岳回道,又問,“殿下心中可也生了疑慮?是不是在想自己嚴(yán)防死守為何還有疏漏?是不是覺得自己像是被算計了?”</br> 蘇晉說到這里,徑自走到已奄奄一息的暝奴身旁:“這個女子,殿下可是事先就認(rèn)識?”</br> 朱祁岳愕然道:“你怎知道?”</br> “殿下為何要命鷹揚衛(wèi)嚴(yán)守東宮?不正是早就知道那人要害十三殿下嗎?”蘇晉沒提“那人”是誰,但朱祁岳該聽出“那人”便是他的七皇兄朱沢微。</br> “那人知道您疑心他,防著他,所以事先讓您記住暝奴的臉,記住暝奴正是他府上的人。這樣今日事發(fā)后,您理所應(yīng)當(dāng)便覺得暝奴身上揣的藥才是致死害人的毒|藥,您便不會防著太醫(yī)院的傷藥。</br> “試問今日如果沒有暝奴,沒有她拿著另一份毒|藥聲東擊西,即便所有人用了太醫(yī)院的傷藥都無事,您是不是仍是會起疑?仍是不明這么多無毒的蛇究竟要做什么?您起碼會讓鷹揚衛(wèi)與醫(yī)正查過整個東宮內(nèi)殿之后,才讓醫(yī)正為十三殿下看傷?更或者,在查出這枚‘凝焦’前,在您的疑慮被消除前,您根本不會讓任何人用任何藥?”</br> 蘇晉負(fù)手而立:“殿下,您的疑慮不是空穴來風(fēng),您之所以疏漏,正是被那人算計了。”她的目光自內(nèi)殿一掃,在身懷六甲的淇妃身上輕飄飄帶過,最后灼灼然回到朱祁岳身上,“臣不查那人,臣查不起他,可今日臣只想在這后宮中找一個他的同盟也不成么?難道要任他胡作非為害人性命?!任他只手遮天生殺予奪?!若今日的事再——”</br> “蘇時雨!”</br> “蘇御史!”</br> 蘇晉的話未說完,便被趙衍與戚貴妃同時出聲打斷,趙衍的眼底已有慍怒之色,低聲斥道:“你也太不成體統(tǒng)!”</br> 蘇晉愣了愣,心中卻是意難平,再次開口道:“可是下官……”</br> “時雨。”又有人喚了她一聲。</br> 是朱南羨。</br> 他定定地看著她,眉間有難掩的憂色,終于忍不住問了句:“你怎么了?”然后搖了搖頭,蒼白無血色的唇角輕輕一彎,他還是對她揚起一笑,又說了一句,“我沒事。”</br> 心中浪潮漲了千丈萬丈,吞天沃日,卻在聽到這一句“沒事”的瞬間轟然落下,歸于江海。</br> 蘇晉茫茫然朝四周望去。</br> 是啊,她這是怎么了?她從來冷靜自持,難道不知有些事追究到底有害無益嗎?</br> 這一場匿于她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令她咄咄逼人的干戈究竟因何而起?</br> 是看到他一身是傷倚柱而立還要對自己笑時?還是在得知十三殿下是在藥粉就要灑在他傷口的一瞬間才將醫(yī)正攔了下來?</br> 蘇晉甚至不敢細(xì)想,若今日她沒有去宗人府,沒有遇到戚綾,沒有請她將字條帶進(jìn)東宮,結(jié)果又是什么。</br> 她知道自己能為他做的有限。</br> 可是,原來,竟真的這么有限。</br> 日光寂寂,所有人或驚或疑地看著她,蘇晉眸中火色卻漸次平息。</br> 她獨自一人垂首立著,目色靜得像艷烈無聲的春陽,下一刻,她的雙膝突然落在地上,朝朱祁岳,戚貴妃,趙衍各磕了一個響頭:“臣無狀,是臣好大喜功,心浮氣躁,對十二殿下與貴妃娘娘多有僭越,還請殿下,娘娘,趙大人懲治。”</br> 蘇晉說著,又朝朱南羨的方向磕了一個頭:“也唐突了十三殿下,請十三殿下責(zé)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