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第64章 龍袍
寧殷冷然叫她“小姐”。</br> 這家伙一開始就認出她來了,卻故意裝作不識,看她像跳梁小丑般遮掩起舞。</br> 真是……</br> 像是被戳破最后一層窗紙,虞靈犀的臉上升起燥熱,手中穩(wěn)穩(wěn)執(zhí)著的茶盞也起了波瀾,連眼尾都被染成了淺淡艷麗的桃紅。</br> 過往以唇含藥的畫面,如同壓抑到極致噴薄而出的洪流,頃刻間塞滿了她的腦海。</br> 寧殷欣賞著她不自在的模樣,眸中透著淡漠的壞性。</br> 他緩緩抬手,要取她遮臉的面紗。</br> 戴著面紗又如何喂酒呢?</br> 虞靈犀卻像是驚醒般退后一步,面紗從他指尖拂過,飄然無痕。</br> 那兩名文臣剛走,花樓魚龍混雜,她不確定暗處有沒有人盯著寧殷。若此時露出容顏暴露身份,恐節(jié)外生枝。</br> 她連福禮都忘了,匆匆轉(zhuǎn)身就跑。</br> 寧殷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沒有阻攔。</br> 屈指叩到第七下的時候,虞靈犀停住腳步,站在了廊下。</br> 庭中忽的涌入一批禁軍和大理寺吏員。為首的禁軍手拿文書,喝令道:“例行檢查,所有人即刻出門站好!違令不出者,以阻礙公務(wù)罪就地論處!”</br> 驚叫聲四起,紙醉金迷的花樓頓時一片雞飛狗跳。</br> 虞靈犀心下奇怪,這群禁軍來得太過巧合了。</br> 雖然每月亦有吏員定期來花樓收稅檢查,在前院走個過場即可,卻并不會搜查到內(nèi)院來。畢竟內(nèi)院里消遣的,可都是沾親帶故的朝中貴胄,誰都得罪不起……</br> 禁軍出面,除非是皇帝下令嚴查官吏狎妓,否則絕非例行檢查這般簡單。</br> 虞靈犀定神,在禁軍前方看到了一張眼熟的臉。</br> 薛嵩?他來作甚?</br> 此時下樓會與禁軍撞上,虞靈犀索性隱在廊柱后觀摩。</br> 樓下,禁軍挨間踹門搜查,將一對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趕了出來,集中在庭院中。</br> 這陣仗,是在搜查什么人?</br> 虞靈犀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回頭望了眼。</br> 只見寧殷端著她先前所斟的酒盞輕嗅,一派清冷淡然,仿佛樓下的熱鬧與他無關(guān)。</br> 奇怪,不是沖著寧殷來的?</br> 直到禁軍粗糲的吆喝聲戛然而止,薛岑迎著眾人詫異的目光走了出來。</br> 他雖勉強穿戴齊整,但發(fā)冠仍是歪斜的,鬢角發(fā)絲散亂,一看就是在此處美美地“睡”了一覺。</br> 一時間,那些或愁眉苦臉、或破口大罵的權(quán)貴公子都安靜下來了。</br> 他們面色古怪地盯了薛岑許久,眼神如刀,恨不得將他光鮮的外表凌遲剖解,忽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br> 薛嵩領(lǐng)著禁軍前來檢查,卻查到自家親弟弟“狎妓”,簡直是“大水沖了龍王廟”。</br> “沒想到端方君子薛二郎,也流連這等風(fēng)月場所。”</br> “看不出來啊,嘖!”</br> 薛岑充耳不聞。</br> 他眼睛紅著,失魂落魄地站在薛嵩面前,像是確認什么般,好半晌才神情復(fù)雜地喚了聲:“兄長……”</br> 薛嵩的表情一時精彩極了。</br> 虞靈犀看著薛岑僵硬難堪的背影,也有些驚訝。</br> 在她印象中,薛岑雖單純又傻,還有點文人骨子里自帶的清高,卻并非好色之人。</br> “誰家朗風(fēng)霽月的未婚夫,竟是花娘的床上恩客。”身后傳來寧殷低沉的嗓音。</br> 他不知何時走到了虞靈犀身后,高大的影子將她籠罩,“嘖”了聲道,“真可憐啊。”</br> 虞靈犀不用回頭也能聽出,他定然是在笑,笑得極其惡劣的那種。</br> 沒什么可憐不可憐的,虞靈犀想記:她本就不在意他。</br> 寧殷原在觀察她的反應(yīng),試圖從她面紗外的眼睛中瞧出一絲一毫的后悔或是憤怒。</br> 可虞靈犀的眼睛明凈依舊,沒有絲毫怨懟陰霾,于是他眼底戲謔的嘲弄淡了下去,整個個人顯得陰沉而又凌寒。</br> 他對虞靈犀的表現(xiàn)相當(dāng)不滿意。</br> 可虞靈犀已然沒時間同他或是薛岑周旋,這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她只想快些找到紅珠。</br> 而此時攬春閣一片混亂,護院都被禁軍控制住,最適合渾水摸魚。</br> 虞靈犀走了兩步,頓住,終是深吸一口氣下了樓梯,朝前院花樓上守候的青霄點了點頭。</br> 青霄會意,趁亂隨著人群潛入后院中,與她匯合。</br> 寧殷冷冷地站了會兒,回房關(guān)上門。</br> 琴女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勁裝的年輕人,是張不起眼的生面孔。</br> 那人稟告道:“如殿下計劃的那般,那婢女已經(jīng)和薛岑見面。”</br> “很好。”寧殷負手。</br> 他說過,比起要薛岑的命,他更想誅他的心。</br> “方才那位姑娘……”</br> “溜進來一只貓,我陪她玩玩。”</br> 見寧殷松口,那人便不多問什么,只道:“方才我見那姑娘往柴房而去,想必也是為那婢女而來。可要屬下將其攔下追回?”</br> 寧殷神色微凝。</br> 原來她藏著這手段呢,嗤,真是長本事了。</br> “不必。”</br> 非但不阻攔,寧殷還要促成此事。</br> 讓虞靈犀親眼看見薛二郎被拉下神、跌落泥濘還不夠,他還要剖開薛家道貌岸然的皮囊,將她所保護的、所信仰的青梅竹馬情義,一點一點推翻,踩做齏粉。</br> 毀滅總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br> ……</br> 虞靈犀找到了躲在雜房的紅珠。</br> 原想當(dāng)面求問,誰知紅珠不知先前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大哭著不肯配合。</br> 沒辦法,為了不引來護院,虞靈犀只好讓青霄將她打暈,趁亂將人從側(cè)門偷了出來,竟然也沒被人察覺。</br> 不多時,青嵐將唐不離帶了出來。</br> 唐不離剛將陳鑒揍了一頓,兩撇小胡子都氣掉了,沒坐虞靈犀的馬車,而是自己策馬回府。</br> 虞靈犀不放心,讓青嵐遠遠跟著,送她平安歸府。</br> 馬車還未到虞府,昏迷的紅珠便醒來了。</br> 睜眼瞧見自己在虞靈犀車上,愣了會兒,爬起來就要跳馬車。</br>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br> 那些人說了,她乖乖聽話才能活,若是想跑,便只有死路一條。</br> 紅珠磕磕巴巴念叨著什么,虞靈犀聽不清,只好讓青霄按住她。</br> “你別怕,既然將你帶出來,我定當(dāng)竭盡將軍府所能,護你周全。”</br> 虞靈犀放緩聲音安撫,認真道,“我只想知道,趙玉茗死的前一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紅珠只是搖頭:“二姑娘也是為薛家來的對不對?奴婢知道的,你和薛二公子被指婚了,你和薛家一條道上的。”</br> “也?”</br> 虞靈犀遲疑,“還有誰也問過你?”</br> 紅珠吸著鼻子不肯說。</br> 虞靈犀了然,直身靠在車壁上,換了個姿勢道:“既然已有其他人找過你,說明這個秘密已經(jīng)不安全了,你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若連我們虞府這根最后的稻草都不抓緊,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將你放在路邊,下一刻你就會被真兇抹殺掉。”</br> 她這么一分析,紅珠立刻顫了顫。</br> “我說我說!求二姑娘莫要拋下奴婢!”</br> 紅珠忙不迭跪下,“二記姑娘來之前,奴婢奉命去給雅間送茶水,撞見了薛二公子。奴婢以為他是……是為那事而來,所以情急之下,什么都對他說了。”</br> 她反復(fù)提起薛家,虞靈犀心生不好的預(yù)感,不動聲色問:“你對他說了什么?”</br> “說了小姐死……死前的事。”</br> 紅珠絞著粗布袖子,抽噎道,“那天小姐返回水榭,看見二姑娘和一個侍衛(wèi)舉止親近,便想……想去薛府,向薛二公子揭發(fā)二姑娘與下人茍……茍且之事,好讓他死了求娶二姑娘的心思。但是薛府門第森嚴,小姐根本進不去,只能和奴婢在門外守著,等薛二公子出門時再跟上去,借機揭發(fā)此事。”</br> “后來呢?”</br> “后來等了近兩個時辰,薛府才有馬車出來。小姐聽見仆從喚馬車中的人‘薛公子’,便不管不顧地跟了上去。我們的馬車慢了一步,等追上薛公子的車馬時,他人已經(jīng)上了醉仙樓的雅間,小姐便也跟上了上去……”</br> 回想起那天的一切,紅珠仍是止不住發(fā)抖。</br> “可是,薛府有兩位公子,我們跟錯了人。雅間里是薛大公子和一個白凈溫吞的年輕人在議事,薛大公子畢恭畢敬喚那人‘崔提督’,還提到什么‘災(zāi)糧’之事,奴婢站得遠,沒聽清,只看見小姐的臉色變了……”</br> 紅珠淌下淚來,“然后,小姐就被發(fā)現(xiàn)了。”</br> 聞言,虞靈犀心中恍若重錘落下。</br> 薛大公子自然是薛嵩,而“崔提督”,想必就是分了阿爹軍權(quán)的提督太監(jiān),崔暗。</br> 趙玉茗死的時候,災(zāi)糧并未出事,那么他們提前商量此事,只有可能是在密謀如何坑害虞煥臣。</br> 也只有戶部出手,才能將災(zāi)糧偷換得神不知鬼不覺。</br> 可憐虞靈犀當(dāng)初憑著前世記憶,只揪出了一個戶部右侍郎王令青,卻不料連左侍郎薛嵩也是崔暗同黨。</br> 這么說來,薛家并非傳聞中那般忠正中立?</br> “所以,薛大公子便殺了你家小姐?”虞靈犀聲音沉了下來。</br> “奴婢不知道。當(dāng)時薛大公子發(fā)現(xiàn)了偷聽的小姐,一點兒也沒生氣,還客客氣氣地將小姐請進門飲茶。”</br> 紅珠道,“奴婢不知道他們在里面說了什么,小姐出來后便心事重重,后、后來……”</br> 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br> 趙玉茗毒發(fā)而亡,死于奪走虞靈犀前世性命的“百花殺”。</br> 所以,前世要借她的身體毒殺寧殷的人……其實是薛嵩?</br> 為何?</br> 兩輩子,薛家一邊利用與虞府世交的情分,一邊暗中坑害兄長和寧殷,到底是在維護所謂的正統(tǒng)道義,還是另有所圖?</br> 前世薛家的覆滅亦有了緣由,一條條線索串聯(lián)起來,交織成一個可怕的真相。</br> ……</br> 虞靈犀將紅珠悄悄安頓在了別院中,沒有讓人察覺。</br> 她亟需親自確認一事,故而想了想,備了厚禮登門看望薛岑。</br> 薛岑去攬春閣的事已在京中傳開了,若是平常男子風(fēng)流些,倒也無礙,可他生在禮教森嚴的百年世家,損了家族名譽,是要按家規(guī)受罰的。</br> 是以虞靈犀登門拜謁時,薛岑正挺身跪在宗祠之中,面對列祖列宗悔過。</br> 從他蒼白的臉色不難看出,應(yīng)是跪了極長一段時辰了。</br> 見到虞靈犀,薛岑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白了幾分,平靜的臉也浮現(xiàn)出自責(zé)愧疚之色。</br> 他身子晃了晃,虞靈犀立即道:“你別動。”</br> 薛岑搖了搖頭,依舊忍著膝蓋近乎麻木的劇痛,緩緩朝著虞靈犀的方向攏袖,一揖到底。</br> “抱歉,二妹妹。”</br> 他的聲音儼然沒有了平日的清朗,而是如砂紙般嘶啞沉重,“是我一時不察,對不起你…記…”</br> “沒事的,你不必歉疚。”</br> 虞靈犀給他倒了杯茶,溫聲道,“我一直拿你當(dāng)兄長敬愛,若是以后奉旨成親,我亦不會阻止你納妾。”</br> 薛岑雙肩一顫。</br> 她說“若是成親”,她說不阻止他納妾。</br> 這樣溫柔的寬容,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捅向他心間。</br> 只有不愛,才能不在意啊!</br> 再抬首時,薛岑竟是紅了眼眶。</br> 他有很多話想傾訴、想辯駁,可他喉結(jié)動了動,卻只來得及吐出喑啞的一字:“……好。”</br> 他已經(jīng)不干凈了,沒有資格請求二妹妹的垂憐。</br> 若非賜婚關(guān)乎兩個家族的存亡,他昨晚便該一尺白綾懸身,帶著對二妹妹的愛干干凈凈地走。</br> “以后,二妹妹也可做自己想做之事,我……不會阻攔。”</br> 薛岑別過臉,艱澀道。</br> 虞靈犀著實驚訝了一把,薛岑這話什么意思?</br> 還沒琢磨透,身后傳來一聲刻意的低咳。</br> 轉(zhuǎn)頭一看,虞靈犀沉了目光:是薛嵩。</br> 還沒想好怎么不動聲色地接近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br> 單論樣貌和才華,薛嵩處處都不如薛岑優(yōu)秀,沉默清雋,丟在人群里都找不出來,實在不像是大奸大惡之徒。</br> “大公子。”</br> “二姑娘。”</br> 二人互相見了禮,薛嵩便轉(zhuǎn)向薛岑:“祖父命我來問,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有沒有……”</br> 顧及虞靈犀在場,薛嵩沒有說得太明白。</br> “我不知。”</br> 薛岑以余光注視著一旁安靜柔美的少女,似是在權(quán)衡什么,半晌道,“阿兄應(yīng)該去查查別的皇子。”</br> 聞言,虞靈犀心臟一緊。</br> 如今僅剩的幾位皇子,太子自然無人敢查,而三皇子癡傻,小皇子才幾個月大,能查的……不就只有寧殷么?</br> 薛岑這話,是在暗示什么?</br> “自己犯的錯自己扛,莫要轉(zhuǎn)移話茬。”</br> 薛嵩說話也是一本正經(jīng)的,面不改色道,“皇子畢竟是皇子,有縱情聲色的資本,出入風(fēng)月場所也無人敢管。不比阿岑你,是祖父寄予厚望的嫡孫。”</br> 薛嵩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卻讓薛岑和虞靈犀同時一沉。</br> 虞靈犀不傻,短短數(shù)言便揣度出:薛嵩的確在盯著寧殷。</br> 否則,他怎會對寧殷出入風(fēng)月的動靜了如指掌?</br> 她還未來得及套出的話,卻讓薛岑給套出來了。</br> 果然,薛岑也對薛嵩起疑了。</br> 但他不知道紅珠已經(jīng)落到虞靈犀手中,故而沒有避諱,以為虞靈犀聽不出這其中奧秘。</br> 虞靈犀一臉復(fù)雜,尋了個理由告退,快馬加鞭地趕回了府。</br> 她沒有遲疑,篤定之后便將紅珠的話原封不動地告知了兄長。</br> 虞煥臣大驚,又親自去審問了紅珠一番。</br> 得到答案,他英氣的劍眉擰成疙瘩:“我說怎么虞家暗查七皇子下落的事,這么快就捅到了皇上面前。我懷疑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懷疑過兩家?guī)资甑氖澜唬@份情義,終究成了被利用的把柄……”</br> 如此看來,兩家結(jié)親賜婚之事,也是個蠶食虞家的陷阱。</br> 他越說臉色越沉,抹了把臉對虞靈犀道:“歲歲別怕,我這去稟告父親,商議對策。”</br> 有了虞煥臣的話,虞靈犀心中壓著的巨石總算落下了一半。</br> 她并未停下腳步,和虞家一樣身陷漩渦的,還有寧殷。</br> 虞靈犀猜測過,紅珠藏在攬春閣,或許是寧殷的手筆。</br> 但寧殷沒有前世的記記憶。</br> 他不知道,趙玉茗和虞家都只是擋在薛嵩面前的石子,而威脅薛家主子地位的寧殷,才是薛嵩真正忌憚、想要鏟除的目標(biāo)。</br> 前世的結(jié)局決不能重演,得想辦法告訴寧殷。</br> 虞靈犀思忖片刻,去街上買了一盞祈愿燈。</br> 她在燈紙上仔細畫了一幅《小兒躲藏圖》,寫上兩句應(yīng)景的話:抱首蕉北聞南語,僻處無人花下藏。</br> 兩句按照方位拆解,便能合成二字:警、薛。</br> 警惕薛家。</br> 為了安全起見晦澀了些,不過以寧殷的聰慧,能猜出來吧?</br> 做好這一切,虞靈犀才讓車夫調(diào)轉(zhuǎn)馬車,順道去了一趟唐公府。</br> 唐公府外烏泱泱圍了一圈人,虞靈犀從正門進去,才聽唐不離哼道:“也沒什么,我被人退親了而已。”</br> “退親?”虞靈犀皺眉。</br> 唐不離解釋:因為她昨夜撞見陳鑒狎妓,一時氣不過,當(dāng)眾鞭笞陳鑒十幾鞭。</br> 陳家面上掛不住,又欺她家沒有男人撐腰,便以她“嬌蠻無理,有失婦德”唯由,退了親事。</br> 這種事明明錯在男方,但只要被退親,毀的便是女孩兒的名譽。</br> 虞靈犀沉默,既替唐不離不值,又懊惱在這種時候還要麻煩她幫忙。</br> “不就是替你送一張拜帖給七皇子么?”</br> 唐不離聽了她的來意,大度地擺擺手,“舉手之勞。”</br> 虞靈犀知道,清平鄉(xiāng)君這個人最是要強,心里再苦也不會擺在明面上。</br> 她將給唐老太君的血參和延年丸奉上,低聲道:“我不能和七皇子見面,也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與他有牽扯,所以這拜帖,只能借唐公府的名義送出。”</br> 唐公府沒有實權(quán),即便和寧殷聯(lián)系,也不會有人起疑。</br> “沒問題啊。”</br> 唐不離道,“可是那七皇子孤僻得很,深居簡出的,不一定會看我家帖子呢。”</br> 虞靈犀想起了七夕那夜的高樓明燈,垂眸笑了笑:“賭一把吧。”</br> 除了厚著臉皮以往事相提,她也沒有別的法子了。</br> 虞靈犀將拜帖并祈愿燈遞出,鄭重地交給唐不離。</br> 現(xiàn)在并非七夕和上元節(jié),唐不離對她贈燈的舉措十分不解,不過到底沒有多問,立刻叫管事下去安排了。</br> “多謝。”虞靈犀給她行了一禮。</br> 唐不離反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臉頰道:“傻歲歲!你我姐妹之間,還講什么客氣。”</br> 虞靈犀也淺淺一笑。</br> 許久,認真道:“阿離,你值得更好的人。”</br> 回府的路上,虞靈犀撩開車簾對青霄道:“你幫我查一個人,叫周蘊卿。蘊藏的蘊,客卿的卿,應(yīng)是準備來年科考的清貧儒生。”</br> 她補充道:“找到他,以清平鄉(xiāng)君的名義資助,務(wù)必誠心善待。”</br> 按照前世的記憶,周蘊卿身為大理寺少卿,是朝堂新貴中的翹楚,亦是寧殷的左臂右膀。</br> 這樣的人大有前途,且不曾聽聞他有過什么品行不良的嗜好,比陳鑒那廝可靠得多。</br> 但愿他能念著唐不離的好,以后扶搖直上,能幫襯她些。</br> ……</br> 入夜,深秋朔風(fēng)凜冽,星月無光。</br> 寧殷一襲紫袍立于廊下,欣賞籠中宛轉(zhuǎn)啼鳴的漂亮鳥兒。</br> 鳥足上拴著細細的金鏈子,墨發(fā)披肩的俊美皇子捻著一根草,逗著鳥兒撲騰飛起,又被鏈子無情拽回原處,樂此不疲。</br> 內(nèi)侍稟告道:“殿下,下午唐公府差人送來拜帖,還有一盞祈愿燈。”</br> 寧殷懶得和人打交道,平日不看拜帖。</br> 不過侍記從既然稟告到眼前來了,就必定有特殊之處。</br> “謁言如何?”</br> 寧殷沒有回頭,聲音也是慵懶無害的。</br> 內(nèi)侍道:“只有一句:事事皆如愿,歲歲常安寧。”</br> 寧殷不動聲色,捻著手中的草桿道:“拿過來瞧瞧。”</br> 內(nèi)侍便將那帖子和祈愿燈一并送來。</br> 帖子上的字跡清秀漂亮,眼熟得很,且筆鋒枯白,顯然所用之筆韌勁大不吸墨,并非用羊毫或狼毫寫成。</br> 寧殷倒是辨得這筆,畢竟每一絲一毫,都是他從剪下的頭發(fā)中一根根挑出來的。</br> 他垂眸嗤笑,合攏帖子丟到一旁。</br> 啪地一聲,嚇得那內(nèi)侍縮縮脖子,退下了。</br> 那盞沒被展開的祈愿燈躺在案幾上,看上去有幾分諷刺,提醒著往事種種。</br> 寧殷站了會兒,終是沒心情逗鳥了,走過去將祈愿燈也拿了起來。</br> 燈紙上畫了插圖,是一個總角孩童抱著頭藏在花樹下,神情小心,似是在與玩伴捉迷藏。</br> 旁邊寫著兩句:抱首蕉北聞南語,僻處無人花下藏。</br> 琢磨著這兩句,寧殷瞇了瞇眼。</br> 就這?</br> 七皇子殿下頗為不滿,大費周折就為了提醒他這事?</br> 少說也得寫上洋洋灑灑千字的罪己書,他才可勉強考慮一下,將來要不要溫柔些待她。</br> 畢竟他這人一向睚眥必報,記仇得很。</br> 他取來燭盞,將祈愿燈點燃,火光映得他的黑眸明滅不定。</br> 燈籠脫手,緩緩自檐下升起。一陣疾風(fēng)吹來,那盞燈掙扎了片刻,終是被風(fēng)吹得燒破了窟窿,頃刻間化作黑灰墜落,連竹骨都不曾剩下。</br> “好風(fēng)。”</br> 寧殷贊嘆,眼底蘊著優(yōu)雅的瘋狂。</br> 等不及了。</br> 他要借這場風(fēng),送太子一份大禮。</br> ……</br> 紅珠的出現(xiàn),讓虞家父子看清了許多事,不得不重新審視與薛家的關(guān)系。</br> 連著好幾天,虞淵與長子長女在書房一談就是大半夜。</br> “若薛家真的兩面三刀,歲歲嫁過去便成了人質(zhì),不行!”說話的是虞辛夷。</br> 虞煥臣面色凝重:“皇上賜婚,沒你想的那般簡單。”</br> 虞辛夷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如何?”</br> 還未商議出對策,卻見青霄快步而來,叩門道:“少將軍,宮中急報!”</br> 宮中急報,東宮出事了。</br> 寅時走水燒了庫房,并因西北風(fēng)的緣故,大有往皇宮蔓延的趨勢。</br> 皇帝命虞煥臣與崔暗領(lǐng)禁軍合力救火,卻不料這一救,便救出了了不得的東西——</br> 太子庫房里藏著良弓和鎧甲,還有一套明晃晃的龍袍冕服。</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