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雪皊,你知道白落澄的七門生都是些什么樣的人嗎?”
傍晚時分,縈軒和雪皊在為明笙房前花草澆水。縈軒顯得有點悶悶不樂,雪皊頓了頓,訝異地望了縈軒一眼:“怎么?你見過他們了?”“嗯,方才粗略見過六個,可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縈軒無奈地說。雪皊拭了拭額前發(fā),淺笑道:“他們不是愛計較的人,別擔(dān)心。”雪皊的安慰絲毫沒有減去縈軒心頭的忐忑,“雪皊,你說第七個門生是長什么樣的呢?”話剛問出口,落澄的到來妨礙了她們的交談。
“今晚你以真容前來吧。”落澄只丟下這一句便離去,徒留縈軒一臉怔忪。
她不懂落澄的用意,說實話,她根本不了解落澄,對落澄身邊的人和事,她一概不知,卻還是不分緣由地喜歡上了,但更讓她失落的,是她其實不想拜落澄為師。
約莫晚飯時,雪皊要去后廚幫襯,于是縈軒先行,第一個到達(dá)梅落園的共膳間。所謂共膳間,不過是將會客室轉(zhuǎn)換一下格局,擺上十張吃飯用的食案而已。主位的食案較為別致,其左右分別豎列擺放四張和五張客用食案,縈軒環(huán)視了一圈,老老實實地選擇最尾端坐下。
「白落澄到底葫蘆里賣什么藥,往常他不是最反對我以真容示人的嗎?今晚竟然讓我眾目睽睽之下露出真面目,搞什么飛機?!」縈軒越想越坐立不安,時時向門口張望,希望雪皊能快點到來。
然而,最先到來的,是四個大男人。
縈軒只認(rèn)得其中的柏寧,這四人原本說說笑笑地走進來,在看到縈軒的那一瞬,呆若木雞。
“何事?”柏寧聽見他們頓足,不由問起。“姑娘,你是走錯門了吧?”琥珀嬉笑道,他與青泉、皞風(fēng)一樣眸光難移,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末位的李縈軒,與其說是著迷,倒不如說是震驚。
縈軒不知所措,靦腆地低下頭。“哥,來了位絕色美女。”琥珀悄悄在柏寧耳邊低語道。“噢?”柏寧好奇地挑起眉,進門時已經(jīng)聽出有個姑娘在室內(nèi),原以為是端食的婢女,誰料是個“不速之客”。如此沉默也不是辦法,縈軒慢慢地站起,福禮道:“見過各位公子,我…奴婢系明笙小姐身邊的貼身婢女小紅。”“小紅?!”琥珀驚呼起來,連青泉不滿地打了他后背一下也不為意,“你是午后那個與碧落對峙的丑…那個婢女嗎?你臉上的傷疤呢?”琥珀兩眼充滿驚奇的光,柏寧則側(cè)耳傾聽,笑意深沉,而皞風(fēng)和青泉則如碧落一般,帶著警覺的目光審視著這位來歷不明的女子。縈軒嘴唇緊抿,一時不知從何解釋。
“你們怎么站著不入座?”碧落的聲音打破了僵局,她雙手推著輪椅上的明笙,與落澄一起出現(xiàn)在門口,當(dāng)眼睛瞟向縈軒時,也暗暗吃驚不小。落澄只稍稍帶了一眼皞風(fēng)等人,這四位便乖乖落座,琥珀尤為安分。“你也坐吧。”落澄對站著不敢動的縈軒說著,自己入了主席,縈軒屈了屈膝,前去攙扶明笙在落澄的左側(cè)坐下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上菜嘍——”一陣銀鈴般的嗓音傳來,只見雪皊隨同那位吆喝的少女走了進來,雙手各端著一碟精致的菜肴,后面跟著一票端食婢女,少女把菜肴輕輕放到落澄面前,雪皊則放到明笙處,其余的,由后面的婢女分別端上。
隨后,少女和雪皊也各自入座,縈軒以為雪皊會坐到自己旁邊,怎知那位少女選了她身邊的座位,而雪皊卻坐到對面去了。落座前,少女笑語盈盈,好奇地端詳縈軒:“我叫昔皌,午后的時候,我們是不是見過?”縈軒默默點了點頭,少女粲然,落座無聲。
縈軒悄悄環(huán)視了一圈,對面依次坐著皞風(fēng)、碧落、青泉、雪皊,而自己這一列,從頭到尾依次是明笙、柏寧、琥珀、昔皌和自己。
“起筷吧。”落澄開口道。眾人開始用膳,面對眼前令人垂涎的食物,縈軒倒食不知味,因為多處目光掃來,讓她吃得非常不安穩(wěn)。縈軒偷偷瞥向落澄,祈求能得到他的打救,可落澄壓根不朝她這邊望來,應(yīng)是求救無望了。縈軒微微嘆了口氣,只好端起湯碗,吃不下,總歸喝得下的。“食不窺堂。”落澄抿了口湯,聲淡而嚴(yán)肅,收到訊息的幾位立馬收回視線,專心吃飯。
「食不窺堂?是坐不窺堂吧。」縈軒內(nèi)心忽然一顫,難道落澄又一次替自己解圍了?尚沒回神,這次輪到明笙放下食筷了。“諸位是對我家縈軒有成見?”明笙淺笑里抱有鋒芒,碧落聽后委婉地回?fù)簦骸懊黧闲〗愣嘈牧耍热蛔鳛樯贍數(shù)拈T生,自然會對生人有所警惕,我們與小姐您的婢女不熟,多有冒犯,望見諒。”“呵,碧落姐姐還真是兩面三刀,白天明明對我多有不屑,如今卻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擺譜給誰看呢?”縈軒少有地不顧身份懟了回去,碧落一聽急了:“什么話,你底細(xì)不清,對你戒備乃是情理之事,豈有你說的那么陰詭!”青泉和琥珀不由扶額,碧落一向話語尖銳,爭強好勝,作為同僚的他們一般都會禮讓,這下有人與她抬杠,可有得吵了。
“碧落稍安勿躁,她為人如何,稍后便會見真章。”落澄發(fā)話打斷了爭吵,也只有他治得了碧落的好強之氣。碧落不解地看了看落澄,住了口,仍不甘地瞪視了縈軒一眼,縈軒也不示弱,一眼回瞪。
晚膳過后,食案都撤下,換上了兩張書案,同分主客。
落澄依然坐在首位,明笙坐回輪椅,一旁靜候。“你們按排位先自報家門吧。”落澄話音剛落,碧落等人齊刷刷地看向他,眼里無不露出驚詫,先生若要新納門生,需得在位門生的審判認(rèn)同,在審判前,在位門生必須先報上名諱。
看這架勢,先生是要收這個婢女入門嗎?
想到這一層,眾人除了明笙和雪皊,紛紛對縈軒側(cè)目。而縈軒此刻,有種要上刑臺的既視感,因為她對即將要面臨的事情全然不知,迷茫至極。
“皞風(fēng),年十九,本名洛宇遙,入門十年。”皞風(fēng)先開口自報,碧落不情愿,青泉用手肘推推她,一方面提醒輪到她,另一方面暗示她不要折先生的面子。
“碧落,年十八,本名曲素頤,入門五年八個月。”
“青泉,年十八,本名趙彤安,入門四年八個月。”
“雪皊,年十七,本名馮槿湖,入門四年六個月。”
“柏寧,年二十,本名祝思謫,入門三年。”
“琥珀,年二十,本名祝思庭,入門三年。”
“昔皌,年十五,本名陶霜,入門兩年三個月。”
每一個門生的自我介紹,縈軒都會禮貌地注目細(xì)聽,她沒想到落澄年紀(jì)輕輕就收了七個學(xué)生,而且年齡相仿,想必白落澄他一定博學(xué)多才,必有過人之處才會讓這些同輩的人甘于俯首,還有一點縈軒沒想到的是,雪皊竟然也是白落澄的門生,難怪她總是以“先生”相稱,看來還是自己太遲鈍了。
縈軒回過神,向眾人抬手作揖:“奴婢本名李縈軒,年…十七,因前些日子失足落水,失去記憶,無法交待家世背景,各位莫怪。”其他人要么抱拳要么作揖回禮,碧落除外,落澄對此沒有責(zé)備,轉(zhuǎn)對縈軒說:“他們七人,或是天生慧根或有一技之長,我替你把過脈,你并無武功底子,那么你擅長何事?”
落澄這一問,可難倒了縈軒。
“你可會作畫?”落澄問道,縈軒面露難色,底氣不足:“這個嘛…我只會簡筆畫。”
“可會書法?”
“我只學(xué)過硬筆書法。”
“…可會棋?”
“棋…我只懂國際象棋。”
“琴呢?”
“這……”縈軒沉吟了好一會,“小提琴算不算?”
縈軒的回答,讓在場的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眾人面面相覷,落澄更是眉頭緊鎖。瞧眾人的臉色,縈軒知道自己的話令他們費解,只能無奈道:“好吧,我承認(rèn)我一竅不通。”落澄的面容又恢復(fù)平日的沉靜,他看向他的門生:“你們出題考考她吧。”碧落把頭撇向一邊,表示不愿意,按規(guī)矩后者只要通過前者的考核方可入門,以此類推,越晚入門的學(xué)生面臨的考驗越嚴(yán)峻,因為他必須獲得更多人的認(rèn)同。“先生方才說了她沒有武功底子,可我只懂武,不曉得如何考她。”青泉謙虛笑道,一旁的皞風(fēng)和琥珀也頷首表示同意。“我年紀(jì)小,雪皊姐認(rèn)可我就認(rèn)可。”昔皌鬼精靈,把燙手山芋丟給了雪皊,雪皊笑笑不說話。落澄嘆了口氣:“看來是我平日把你們慣壞了。柏寧、雪皊,你們二人來考她。”
“先生之意,是只要通過了柏寧和雪皊的考驗,就算她過關(guān)嗎?!”碧落氣急上頭,很是不服。“開始吧。”落澄無視碧落的抗議,淡然地說。
雪皊首先站了出來,莞爾道:“嗯……我的考驗是,半柱香為限,給我們做一道菜吧。”碧落等人聽了萬分無語,這擺明是一道放水題。雪皊不理會,繼續(xù)說道:“廚房里還有剩余的食材,你就用它們。”縈軒點點頭,只身前去廚房。
半截冬筍、一根苦瓜、三個雞蛋、幾棵老油菜,呵,有錢人家做飯都這么浪費的嗎?縈軒數(shù)了數(shù)雪皊口中剩余的食材,不由苦笑。這點食材能做什么?大雜燴嗎?未免太隨便了。縈軒陷入了瓶頸,雪皊出的題也不是輕易能辦到,她轉(zhuǎn)了一圈廚房,除發(fā)現(xiàn)半桶米飯和一些辣椒姜蒜等調(diào)味品外,別無收獲。“如果能剩點肉什么的就好了。”縈軒喃喃自語,著手處理剩余的蔬菜,總比干坐著強。
這時,一個小婢女進了來,她把一個瓷碗交到縈軒手中,小聲說道:“這是雪皊姑娘留給你的。”說完,小婢女悄悄離去,縈軒揭開碗蓋,是一小塊雞胸肉。
可是,這么點分量,也不夠完成一道菜呀。縈軒依舊苦惱,時間無多,必須趕緊決定菜式。縈軒拍拍胸脯給自己鼓勁,再仔細(xì)查看廚房的各個角落,發(fā)現(xiàn)灶臺上有兩個瓦盅,縈軒打開瞧瞧,是腌漬的烏梅和桂花蜜。
縈軒掃視各種食材,靈光一現(xiàn),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
半柱香即完,縈軒捧著一碟菜肴姍姍而來。
菜品上桌,眾人愕然——碟中僅有一物,黃橙橙、脹鼓鼓、呈半圓狀。
“這是什么名堂?”昔皌最感興趣,第一個蹦到桌案前,好奇地問道。“蛋包飯。”縈軒得意一笑,“不過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五味人生’。”“五味?看不出呀。”昔皌掏出匕首,將這個黃色物體從中間劃開,頓時米香四溢,里邊的米粒油亮,裹了層紅褐色,應(yīng)是用醬油炒過,其中混合了其他色澤的碎粒,看不出端倪。
昔皌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嘗了一口,滿臉驚喜,忍不住又舀了一勺。雪皊儀態(tài)從容地品嘗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果然有新意。”“來來來,給我也吃一口!”琥珀看得心里癢癢,搶過昔皌的勺子嘗了嘗,連連點頭,少不了戲謔一番:“昔皌,你后繼有人了,不需日日只吃你做的菜,想想也覺得樂!”“那你別吃!”昔皌輕捶了琥珀一拳,隨即開始研究起縈軒的蛋包飯,“內(nèi)有辣椒,筍和油菜你用蒜煸炒過,涼瓜少了澀味應(yīng)是焯水了吧?這黑色的可是烏梅?這雞肉又是如何做到帶甜味的呢?”見昔皌求知欲強盛,縈軒細(xì)細(xì)為她解答:“我見有腌漬的烏梅,便取了些用,而雞肉先煎至七分熟,再上一層桂花蜜,然后切粒混入炒飯中。還有,蛋皮我是用花椒油攤的,可以去去蛋腥味,如何?味道會沖突嗎?”昔皌搖搖頭,巧笑如蜜:“不會,很美味。”
“雞肉的甜、烏梅的酸、涼瓜的苦、辣椒的辛、米飯的咸,確實是五味呢。單憑那點剩余的食材,你能想出這法子,果真聰慧。”雪皊贊賞道。
「那也得謝謝你那塊肉啊。」縈軒暗喜,笑而不語。
“我這關(guān)算過了,先生意下如何?”雪皊詢問道。“呃…他不吃嗎?”縈軒看了一眼落澄,卻向雪皊求解。“先生不嗜辣。”雪皊回答說。“哦…”縈軒有點失落,明笙不能吃辛辣的食物,沒想到落澄也不喜歡吃。
“好,柏寧,該你了。”落澄神情恬淡,自在飲茶。
柏寧欠了欠身,上前一步微笑道:“縈軒姑娘,我們又見面了。”雖然柏寧看不見,但此時的縈軒真心笑不出來,勉強扯扯嘴角以表禮貌。
“我只擅文學(xué),就請姑娘在一炷香內(nèi)作一幅畫,前提是不可用筆。”柏寧道,此題一出,落澄喚人送來紙墨,柏寧還拿出珍藏的上好顏料。一切準(zhǔn)備就緒,縈軒頓時心涼,連素描都畫不好,別說國畫了,用不用筆都一樣。
然而,縈軒并沒有因此叫苦連天,反而不顧形象席地而坐,思考應(yīng)對之策,畢竟,半途而廢不是她的作風(fēng)。
「不用筆作畫,小學(xué)美術(shù)課學(xué)不少,像拓印、版畫之類的,可素材的采集…」縈軒想了想,一骨碌爬起來跑去廚房,用抹布包了些東西,又輾轉(zhuǎn)在園內(nèi)取了幾片桂葉,經(jīng)過明笙身旁時,向她借了頭上的梅花簪子。縈軒取了點水,稍微攪和一下顏料的狀態(tài),便開始作畫。她打開包裹的抹布,里面是從廚房拾來的丟棄的食材邊角料,有油菜切下的根部、雞蛋的碎殼等,縈軒采取拓印的手法,將采集來的道具一一蘸上顏料,將其紋路脈絡(luò)印到紙上。雪皊在柏寧身旁描述縈軒的行為,柏寧聽后泛起興味的笑容,這女子匠心獨運,先生會相中她也是有跡可循的。
“‘月夜花下風(fēng)起時’,完成!”縈軒停下手里的活,香還剩余小半截,算是提前完成。柏寧側(cè)頭恭敬地問道:“縈軒姑娘的作畫方式著實令人耳目一新,先生意下如何?”落澄不動聲色地離開座位,走到縈軒案前,掠過一眼畫作:“做法粗糙,勝在有新意,既然你認(rèn)可,便算她過了吧。”
對這樣的結(jié)果,碧落嗤之以鼻,落澄漠然地看了她一下,視若無睹。
“所以,我是有資格成為你的門生了嗎?”雖然縈軒嘴角帶笑,但眉梢有幾分難以察覺的愁緒凝滯。
“唱首曲吧。”落澄說,“你唱過的。”
“什么?”縈軒懷疑自己聽錯了,“唱…?”
落澄點頭表示肯定,縈軒無語地看著他,這是幾個意思?是要在眾人面前戲弄她嗎?唱歌不著調(diào),如同宰鴨,明擺著要她出丑啊。縈軒滿肚腹誹,倔強的她又不肯低頭服輸,于是咬咬牙,唱了那首《追光者》。
“聞所未聞的曲風(fēng),洋洋盈耳,縈軒姑娘的聲音宛如黃鶯百靈,很是動聽。”柏寧連聲贊嘆,昔皌等人也笑著點頭贊同,碧落雖然嘴上不說,但心服是肯定的,先生招攬縈軒的理由,他們總算知道了。
縈軒云里霧里,臉上滿是難為情的神色,這是在說她唱歌好聽嗎?她可沒這樣的知覺,畢竟唱歌跑調(diào)的人永遠(yuǎn)聽不出自己跑調(diào)。“看來諸位是懂我的意思了。”落澄笑了笑回到自己的位置。“所以呢?這是你出的試題嗎?”縈軒試探著問,落澄斂去微笑,一本正經(jīng)地答:“我可沒這么說。”“我去,你也沒說有附加題呀!”縈軒不滿道。
落澄忽略縈軒的不悅,轉(zhuǎn)頭吩咐雪皊:“把水拿來。”雪皊福了福身,含笑走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