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拒絕
    一行數(shù)十人,掉轉方向,朝西面行去,很快尋到趙恒所說的那出軒館。
    館中只有四五名仆役,見他們過來,忙上前行禮。楊松亮明趙恒的身份,又吩咐他們去準備供洗漱的熱水和簡單的飯食。
    這一處居所并不寬敞,只有一座小院,前后兩座小樓,四周廊廡環(huán)繞,內里陳設簡樸,不過,一應物什皆常年齊備,與外面的風雪交加相比,已算十分舒適了。
    趙恒將后面更大幾間的屋子讓給月芙幾人,自己則帶著手下的人住在前面的屋子。
    月芙左右看看,于心不忍,道:“殿下,你們人多,還是住到后面吧,我們只這六人,不必這么多地方。”
    趙恒還沒說話,楊松已經(jīng)先說了:“沈娘子,我們都是軍漢,早習慣了地為床,天為被的日子,能有遮風避雨的屋子便足夠了。若讓娘子住到前面,弟兄們定會心中有愧。”
    他說著,也不待月芙回答,便帶著眾人利落地整理行裝,才不過片刻工夫,已收拾好一切,小跑至趙恒的身后,列隊而立,等待他的命令。
    一張張肅穆的臉龐,被一路的冰雪寒風刮得通紅,表情卻沒有半點變化。
    趙恒身姿挺立,往屋中掃視一圈,點頭道:“好了,都去歇息吧。”
    眾人聞言,這才魚貫進去,各自休整起來。
    月芙將這情形看在眼里,不禁受到震動。
    這些人都是從西北邊塞一路跟隨趙恒而來的侍衛(wèi)們,作風如此堅毅果敢,紀律嚴明,難怪能守住大魏邊境數(shù)十年之久,將西域諸國壓得個個順服。
    也難怪,趙恒站在這些侍衛(wèi)面前,毫不違和,與太子等人在一起時,卻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再堅持,讓幾名家仆各自下去歇息,便帶著素秋和桂娘進了屋,稍收拾一番后,就有仆役來說飯食備好了。
    軒館中沒有珍饈美味,只有最簡單的馎饦、胡餅、炙肉和幾樣腌菜。
    “飯食實在簡陋,請殿下、娘子恕罪。”仆役將兩人的食案放下,歉意道。
    “無妨,有勞了。”月芙微笑道。
    仆役躬身退下,屋里便只剩下月芙與趙恒兩個,各自坐在食案邊。
    幾盞熒熒的燭火輕輕搖曳著,給簡樸的屋中鍍上一層昏暗的暖色。
    趙恒進食時一言不發(fā),聲響極小,速度也快得驚人。
    月芙覺得自己不過是低頭吃完半碗馎饦的工夫,再抬頭時,他已經(jīng)雙手擱在膝上,正襟危坐地看著她進食,而面前的碗盤則空空蕩蕩。
    這與宴席上見到的他也有些不一樣,看起來,倒像是行軍途中的進食方式一般。
    月芙看一眼自己盤中的兩塊胡餅,忍不住推到他的面前:“殿下多吃些吧,我吃不了這樣多。”
    趙恒看著她的小身板,猜她也吃不下太多,便不推辭,接過瓷盤,看一眼她才吃完一半的馎饦,肅著臉囑咐:“你今日著了涼,這里的炭火也不多,多喝些羊肉湯,夜里才不冷。”
    月芙一向胃口小,平日也吃得不多,可又知道他說得不錯,于是苦著臉逼自己將剩下的半碗馎饦也吃完了,連湯都乖乖地喝得一滴不剩。
    待漱完口又喝了茶,兩人仍舊坐在座上,誰也沒離開。
    “今日又給殿下添了麻煩。”月芙從食案邊挪出去些,沖趙恒微微行禮。
    趙恒沉聲道:“算不上麻煩,只是幸好我來得及時。明日若能上山,我會將唐武交給太子,太子自會處置崔大郎,教他以后再也不敢動你。至于你的家人,我也會親自登門拜訪,讓他們知曉你這次是為我所救,往后也會有所顧忌。”
    他將接下來安排一一同她說清楚。和咸宜公主不同,太子重視自己的儲君之位,平日雖會縱容崔賀樟在外面的荒唐事,但一旦牽扯到朝中的事,就會謹慎起來。若知曉崔賀樟要對沈家女郎動手,且已經(jīng)被他知曉,一定不會放任。
    至于沈士槐夫婦,則要讓他們知曉他和太子兩邊的態(tài)度,才會明白要如何做。
    月芙聽罷,輕咬下唇,問:“殿下是否早就想好接下來要做什么,才會托人囑咐我,今日便走,又在唐武出現(xiàn)的時候,及時趕到?”
    “是。”趙恒點點頭,也不隱瞞,耐心地將自己的打算同她說清楚,“我要護著你,卻不能沒道理地出現(xiàn),定要合情合理才好。我本要護送使臣們往行宮去,自不該再長安獨自多留一日,只好讓你也即刻便去。再將唐武等人行兇之前抓個正著,既阻止了他們的險惡用心,又能保住你的名譽,到時同太子說時,一切亦有人證物證,誰也無法抵賴。如此,方能保萬全。”
    “殿下,”月芙這一次卻未露出他見過許多次的羞澀感激的目光,而是有些忐忑和局促地看著他,怯怯道,“難道以后不再管我了嗎?”
    他將事情想得這樣周全,似乎所有的隱患都能被解決,讓她不得不有些擔心。
    趙恒眸光微動,看她一眼,再轉開視線,盡量放柔聲音,搖頭道:“怎么會?說過的話,當然不會變。只是,我也沒法永遠留在你身邊看著你。我會有別的事要忙,也會離開長安。將來,你總還要過自己的日子。”
    月芙的目光變得有些難過。
    她隱約覺得,該趁這個機會將自己的意圖先告訴他。于是,在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忽然朝他那邊挪過去,伸出雙臂,從側面抱住他,將身子貼上去。
    “沈娘子,你別這樣……”趙恒立刻皺眉,想要將她推開。不論多少次,只要她靠近,他總會感覺渾身都不自在。這種不自在,和過去見到那些別有居心接近他的女人時的厭惡和排斥不一樣,而是對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沉溺其中的恐懼。
    月芙當然不會放開他,反而抱得更緊了。
    “阿芙就想永遠留在殿下的身邊。”她將臉固執(zhí)地埋在他的懷里,語氣帶著羞澀和期待,還有點豁出去的決心,“阿芙要嫁給殿下。”
    嫁給他,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她終于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趙恒一下子僵住了,疑心自己聽錯了,一直沒出聲,好半晌,才啞聲道:“你是個女郎,別拿這樣的事開玩笑。”
    “不,殿下,我沒有開玩笑!”月芙連忙又往他身上拱了拱,將埋在他懷里的腦袋抬起來,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先前我就說過的,我有別的心思,早用在殿下的身上了。我做了這么多,殿下難道還不清楚我的心思嗎……”
    她想,趙恒應當早就漸漸察覺了她的意圖,只是總是逃避現(xiàn)實而已,今日總要逼他說出心里話。
    “我……”趙恒被她攪得有些無言以對,猶豫片刻,才道,“你與我,并無可能,也不應當在一起。”
    他的話太過無情,即使堅定如月芙,也被驚了一驚,差點感到心中一涼。
    幸好語氣并不冰冷徹骨。
    “為何?”她緊了緊抱著他的雙臂,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幾分自卑,“難道,是因為我嫁過人,已配不上殿下了……”
    有的時候,月芙覺得自己在趙恒的面前佯裝可憐,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大約是因為其中的確有真情實感。
    譬如現(xiàn)在。
    在下定這個決心之前,她的確有深深的憂慮。即使是沒嫁過人的妹妹,在家世上亦無法與趙恒相匹配,更何況她是個已經(jīng)嫁過人又和離的女人。
    她忐忑地等著趙恒的回答。
    “我明知道不是這個意思。”趙恒顯得有些無奈。
    月芙咬著唇,固執(zhí)地注視著他,不讓他有半點躲避,仿佛要刨根問底:“我先前分明問過,殿下拒絕我,是否與我妹妹有關,殿下也說不是,除了介意我的身份,我再想不出別的緣由。”
    趙恒沉默著,一點也不敢看她,生怕一看她的眼睛,就忍不住心軟地任她擺布。
    只是,忍了許久,他的手到底控制不住地輕輕落在了她的肩上,原是想推開她的,可事與愿違,最后卻變成順勢摟住了她。
    他知道,今日如果不把話說清楚,她一定不會罷休,這個女郎,總是喜歡用柔柔弱弱的一面面對她,可次數(shù)多了,他心中也清楚,她的心眼多得很,也倔強得很。
    “那日,你妹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也一點不覺得意外。身在皇家,我這樣的身份,到了適婚的年紀,不該如此乏人問津。只是,她們都猜測,我成婚后,仍舊要回邊塞,將來,少則數(shù)年,多則十年、二十年。我也確實有這個打算,沒人生來就該跟著我受苦。況且,你若嫁給我,旁人總免不了要有流言蜚語,對你議論紛紛。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娶你。”
    他是血氣方剛的男兒,自然不可能沒想過婚姻和女人。尤其那天聽到沈月蓉的那一番話以后,更是堅定了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畢竟,都是父母生養(yǎng)的人,沒哪個女人該跟著他到邊塞去。
    將來,他也許會像其他的邊關將士一般,娶一個當?shù)氐钠胀ㄅ樱苍S又會孤獨一輩子。
    他是親王,又不必繼承大統(tǒng),沒人會逼他成婚。
    至于對沈月芙的那一點微妙的不同……就這樣留在心里就好,時間久了,總會過去的。xしēωēй.coΜ
    這一番話,情真意切,讓月芙覺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原來還是在替她考慮。
    月芙的眼里慢慢滲出淚意,卻堅持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既然殿下不能娶我,那殿下覺得,我該嫁給什么樣的人?”
    趙恒艱難地咬了咬牙,嗓音干澀,卻還是開了口:“總有適合你的青年才俊,最好,能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到兗州、揚州等富庶安逸之……”
    說到這里,他已再也說不出口了。
    月芙的眼淚已從眼眶中滑落,一顆一顆砸在他的衣襟上。
    “殿下終于說不出口了嗎?”她抽噎著,渾身輕顫,用質問又難過的眼神看著他,“殿下方才怎么說得出口?你的心里,真的一點也沒有我嗎!”
    “別哭。”趙恒感到心被揉碎了,連忙捧住她小巧的臉蛋,用拇指擦拭她臉上成串滾落下來的淚珠,“你別哭,我不說了。”
    月芙的臉頰被他擦得糊滿了淚痕,狼狽不堪,可憐巴巴。
    她說著,從他的懷里直起上身,仰著腦袋,像過去一樣,湊到他的唇邊,胡亂親吻。
    趙恒頭腦發(fā)暈,一點也抵擋不住她的主動親近,一下將她摟緊,用力地親吻。
    她的眼眸與鼻尖因為哭泣,已經(jīng)變得通紅,眼下唇瓣也被他吮得濕潤紅腫,一張臉看起來白里透紅,美麗極了。
    他緩緩松開她的唇瓣,卻還舍不得離開,轉而從唇角開始,沿著一側臉頰落下滾燙的親吻,最后游移至濕潤的眼角,將殘余的淚痕一點點吮去。
    “我不哭了,我想嫁給殿下。”
    月芙微閉著雙眼,軟倒在他的懷里,輕聲重復著自己的愿望。
    趙恒的動作止住了。
    他的目光變得黯淡,好像又變成了方才那個理智的人。
    “方才不是同你說過了?我不能娶你。”他輕輕將她推開,扶著她兩側肩膀,“別犯傻,你只是受了太多委屈和驚嚇,才會有這樣的念頭。好好去睡一覺,養(yǎng)足了精神,等明日上山,你的事有了轉機,往后就不用怕了。”
    說完,不給她機會再反駁,直接松開手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屋門被打開,又迅速關上,一股強烈的寒意涌進來,還未彌漫開來,便被燒得正旺的炭盆驅散。
    月芙的身子晃了晃,接著便歪向一邊。
    她一只手勉強支撐在榻上,這才穩(wěn)住身形。
    門又開了,素秋走進來,見她哭過的樣子,嚇了一跳,想起方才見趙恒匆匆離去時,臉色似乎也不大好,連忙問:“娘子怎么了,難道方才同殿下起爭執(zhí)了?”
    月芙搖搖頭,接過她遞來的帕子,在臉頰上擦了擦。
    “明日,咱們就要回去了。”
    “是啊。不過,也要看明日的天氣如何,方才雪已經(jīng)停了,但若明日白日還要下,恐怕還得多等一兩日。娘子不想這么快回去嗎?”素秋有些困惑,不過轉瞬又明白了,“也對,回去還要見到他們……”
    她只以為月芙是不想見沈士槐和秦夫人。
    可月芙心里想的卻是趙恒。
    最后的這層窗紙已然挑破,被拒絕了。
    趙恒太過固執(zhí),這一點,與她不相上下。能進展到如今的程度,已經(jīng)是她步步為營的結果。
    她隱約知道到底還要做些什么,才能達到自己的最終目的。
    若明日就要上山,便意味著她很難再找到這樣一個機會,能有這么長時間與他相處。
    “希望這雪能再落幾日……”
    素秋不明所以,一面給她披上氅衣,一面跟著附和:“是啊,再落幾日多好,不用早早地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好丟臉,其他的文評論里都在討論劇情,我這里居然都是相親!
    相親還行,比我想的好一點。明天,我會盡量寫到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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