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風雪
落了一夜的鵝毛大雪,近黎明時才停。
月芙醒來,推開軒窗,這才發(fā)現(xiàn),植在庭院中的一株四季常青的松柏被壓斷了兩根枝椏,恰好砸在樹下的石桌石凳上。
桂娘想喚人進來趕緊清理,卻被月芙制止了。ωωω.ΧしεωēN.CoM
“這天還冷著呢,看樣子還要落幾場雪,咱們也不住在家里,還是等過幾日天徹底放晴了,再讓他們收拾吧?!?br/>
幾人遂吃過朝食,收拾一番,重新坐上車,出崇仁坊,朝著慈恩寺的方向駛去。
比之昨日,大雪過后的路面越發(fā)難行,車夫將車駕得格外小心,花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時間,才抵達晉昌坊的坊門。再到慈恩寺的時候,已比預計晚了近一個時辰。
幸好因天氣不佳,出行的人極少,寺中也只寥寥幾名香客,皆是行色匆匆。
知客僧將月芙迎進去,也不耽誤,即刻引她到大雄寶殿上香,接著,就將做佛事的法師請來。
照從前的慣例,做完佛事,還要留下用一頓齋飯,只是,這天眼看還要下雪,耽誤不得,便只好多奉一份香火錢,盡早離去。
離開前,一位從西院來的小僧匆匆走近,沖月芙低聲道:“八王有話帶給沈娘子:今日可直接前往驪山。”
馬車遂不再回府,而是直接出了晉昌坊,朝城門的方向行去。
車夫有些猶豫,先行停下,問:“娘子,照這情形,興許等咱們趕到,已經(jīng)入夜,上山也會有些困難,是否要先回府,明日再做打算?”
出城門,再往驪山,本就要行兩個時辰,今日雪天,只怕時間會更久。夜里走山路,十分危險。
不過,月芙只猶豫了一瞬,想起方才那位小僧的話,還是咬咬牙,讓直接去驪山。
車夫不再多問,急忙趕著車駛出城門。
一路行去,周邊的行人越來越少,城外百姓聚居處的村莊,也越來越少,一個多時辰后,進入一片被植被覆蓋的丘陵。
植被上皆蓋了一層雪,在西北風席卷而過時,馬車行過,馬蹄踏過時,皆撲簌落下,落進地上的積雪里,發(fā)出撲哧、撲哧的聲響。
車夫不敢大意,一靠近坡道,便又放慢車速,只求安穩(wěn)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兩邊原本看起來空無一人的樹叢中,忽然沖出十幾名彪形大漢,個個兇神惡煞,橫眉怒目,看起來已在此等候多時。
“什么人,竟敢攔我家的車!”車夫趕緊拉著韁繩,控制著馬兒停下,不讓車輪打滑,一面沖這些漢子大喝。
同行護衛(wèi)的三名家仆也紛紛跳下地來,將馬車護在中間。
只是,面對十幾個身形魁梧,面容可怖的大漢,依然顯得勢單力孤。
只聽其中一個漢子冷笑一聲,道:“攔的就是你家的車!小娘子,我知道你就在車里,乖乖下來,我絕不會為難,否則,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車里,素秋已被嚇得臉色煞白,抖著手去拉月芙:“娘子,咱們要怎么辦?”
桂娘年歲大,比她稍鎮(zhèn)定些,一把握住月芙想去掀車簾的手:“娘子,別看,興許他們不知道里頭到底是誰呢,興許是打家劫舍的山匪……”
月芙亦害怕不已,但她們都知道,這一帶是圣人年年要走的路,往來的都是皇親國戚、朝中重臣,根本沒有山匪。
她咬著牙,沖桂娘和素秋搖了搖頭,示意她們噤聲,接著,湊到車窗邊,小心翼翼掀開一條縫,觀察外面的情況。
雪花迷眼,北風蕭瑟,視線有些模糊,乍一看去,只有幾張全然陌生的面孔。
可有一張臉,月芙卻是熟悉的。
那人站在那些漢子的前面,絡腮胡子,臉上有一條兩寸長的刀疤,從左眼下橫亙到鼻梁上,看起來猙獰無比。
崔賀樟是太子勛衛(wèi)郎將,是東宮親衛(wèi)的幾名頭領之一,手下自然也養(yǎng)了幾個人。
這一個,就是他的心腹之一,名喚唐武。在她的夢境里,被迫嫁進定遠侯府后,曾幾次見到此人出現(xiàn)在崔賀樟的身邊。
“崔家的人?!痹萝椒畔萝嚭煟钗豢跉?,壓低聲道。
果然是他。他性情乖張,一次沒成,還被人砸暈了,便會變得愈加狠戾。
若是半道將她劫去,無人知曉,要如何處置,便都隨他心意。
大雪天,此地人跡罕至,難怪他們要等在這里了。
昨日已將事情統(tǒng)統(tǒng)告訴趙恒,今日既是他讓她走的,便一定已做好了安排。再不濟,后面也還跟著兩個他的親兵侍衛(wèi)呢,只是為了不引人注目,放跟得遠些,應當很快就能追上來。
眼下要做的,應當是拖延時間。
“你們想要什么!若是要錢要糧,多少都可說,我一定都依!只請幾位壯士高抬貴手,莫阻我們一家人過路?!?br/>
月芙坐在馬車里,忽然高聲地喊,把桂娘和素秋兩個嚇了一跳。
桂娘先反應過來,也跟著高喊:“是呀,臨近年關,可別做這晦氣事,想要什么,想要多少,只管說便是!”
外頭鴉雀無聲,那十幾人絲毫沒有因為聽見錢財而有任何反應。
只有唐武回:“莫費心思了,既然小娘子不肯聽話,我們便只好得罪了?!?br/>
說著,便是一陣喝聲,十幾個人一擁而上,迅速將三名家仆和車夫制服在地。
眼看他們就要將馬車圍攏,唐武甚至已經(jīng)爬上車轅,掀開車簾,一只手向月芙伸來。
桂娘和素秋尖叫一聲,幾乎同時下意識將月芙護在身后。
“你們走開!不許碰小娘子!”
可唐武力大無窮,一把抓住素秋,往旁邊一甩,便又要撲進來。
這時,只聽呼嘯的北風中,響起“嗖”的一聲,緊接著,又是“撲哧”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扎進皮肉里。
唐武已經(jīng)伸到近前的手忽然一頓,隨即面孔一陣扭曲,在外抓住車框的另一只手力道一松,整個人往后栽去,倒在雪地里。
馬蹄聲漸近,一道熟悉的沉穩(wěn)嗓音傳來:“什么人如此大膽,竟敢在官道上劫掠!”
是趙恒帶著人來了。
月芙差點跳出來的心先是一停,接著,才慢慢落下。
她猛地長出一口氣,和桂娘、素秋一同握了握手,掀開車簾。
唐武左手臂上中了箭,流淌出的鮮血已染紅了周圍的一片白雪,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站起來想要逃走,卻被趙恒用另一支箭射中衣袍。一個趔趄之間,趙恒已經(jīng)趕到近前,將他困住。
“我記得你,”趙恒命身邊的兩名侍衛(wèi)將人拿住,低頭打量著他的相貌,“你是崔郎將的人,也在太子勛衛(wèi)中有職銜。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官道上公然劫掠,今日若非被我遇見,這幾位無辜的百姓,豈非要遭罪?說,是誰讓你這么做的!”
唐武即便不認識趙恒,此刻見他身上穿的紫色衣袍,也能猜出他的身份,立刻忍著痛,面色扭曲道:“不,沒人指示我,是我自己干的!”
“是嗎?辯解的話,還是留到行宮,去同太子說吧?!壁w恒冷淡地瞥他一眼,一揮手,讓侍衛(wèi)將人帶下去,簡單處理傷口后,便立刻送往驪山。
余下的十來個漢子,有幾名逃走的,其他也都被拿下。
直到這時,趙恒才終于走到馬車邊。
“沈娘子,讓你受驚了,抱歉?!?br/>
這話說得語氣平淡,在旁人聽來,只是一句疏離的客套話,可月芙卻看見了,他說話時,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歉疚和憐惜。
這是在人前,月芙知道他刻意疏離,于是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輕聲道:“哪里,還要感謝殿下救命之恩,若沒有殿下,我們恐怕、恐怕要遭罪了……”
唐武當然不會殺了她,可想起夢境里被困在崔家后的事,她實在害怕極了。
“無妨。我也是恰巧要趕往行宮。原本是要同陳寺卿和蕭尚書一起,一早便帶著使臣們過去的,只是我忽然想起還落下了一份文書,中途帶著人趕回城中,回來時,便遇見了娘子?!?br/>
這一番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既然要將唐武等人交給太子處置,趙恒自然要讓自己的忽然出現(xiàn)合情合理。
“好了,今日大雪,此地不宜久留,繼續(xù)趕路吧?!彼f著,沖月芙略一點頭,看著她坐回車中,轉身經(jīng)過她的車窗時,又停了停,“天冷,娘子注意保暖?!?br/>
月芙坐在車里怔了怔,這才注意到,原來被一直捧在手里的手爐已經(jīng)涼透了,而方才那一會兒,她的雙手露在外面的風雪里,已被凍得發(fā)紅。
素秋喘了口氣,將手爐里的灰燼倒出來,再點一支新的小碳條投進去??梢驗榉讲诺淖児剩氖钟行┎宦犑箚?,怎么也點不著。
“我來吧?!痹诠鹉镩_口之前,月芙先輕輕握住素秋的手,自己接過碳條點燃。
馬車在趙恒的帶領下,重新上路,以緩慢的速度在風雪中前行,又是一個多時辰后,才終于抵達驪山。
只是,此刻,風雪未止,上山的路卻已不能走了。
趙恒帶著兩人到前方看了一眼,便果斷回頭:“沈娘子,山路已走不了,今日恐怕要在山下住一晚了?!?br/>
月芙從車中探出腦袋,笑問:“不知殿下可尋到住處了?”
“這兩年偶有人被雨雪困在山下,圣人便命人在山下建了一處軒館,專供人歇腳,就離此處不遠,可在那里先過一晚。”
趙恒伸手指了指西門,他裹著發(fā)的幞頭上已結了一層薄霜,兩邊的肩上也落滿了雪花,看起來冷極了,可身形卻是一樣的挺拔高大,仿佛一點也沒感覺到寒意。
月芙有些替他擔心,趕忙道:“那就快去吧,殿下也得避一避寒?!?br/>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更新,我盡量,實在沒時間的話,會在文案寫明,放到后天一起更。感謝在2021100122:51:202021100223:48: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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