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芍藥姑娘 征服征服
驀有一縷清香涌入鼻孔,冬安乂揉著眉心的手陡然僵住,定睛一看,原先鮮血橫流的傷口不知被誰纏上了嚴(yán)嚴(yán)實實的白布,接口處打著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蝴蝶結(jié)上插著一朵白色的芍藥花,花香未散。
冬安乂不明所以地看向李虎,卻發(fā)現(xiàn)張子琦陰沉的視線正落在自己的手上,朝他抬起手問道:
“你知道誰弄的嗎?”
張子琦仰天怪叫一聲,氣憤地握緊拳頭朝他沖來,臉色猙獰宛如野獸。張子厚一個箭步竄到哥哥面前,朝冬安乂拋出一個歉然的笑容,轉(zhuǎn)身把嗚嗷亂叫的大哥拉走。
冬安乂腦子一片糨糊,看不懂兄弟二人的反常舉止,隨口嘟噥了一句神經(jīng)病,卻見李虎笑瞇瞇地看著自己,一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關(guān)于你的秘密的樣子,非常欠揍。冬安乂不愿廢話詢問,準(zhǔn)備拆解手上的白布,捻住芍藥花就要扔掉。
空地北側(cè)死氣沉沉的密林突然細(xì)細(xì)簌簌地活了,一個半大姑娘背著比自己身體還要大許多的包裹風(fēng)一樣地竄了出來,連珠炮似地高喊住手。她穿戴一身雪白的服飾,一條白色蠶絲帶打成的蝴蝶結(jié)束住墨水般的黑發(fā),背上的白氅仿佛沾在身上的一層浮動的飛雪,在微昏的燈火下滑過如水的月華,上身裹著一身亮晶晶的銀色軟甲,不知是用什么材質(zhì)編織的,被微微隆起的胸脯撐得緊緊的,質(zhì)量極好,下身的雪白皮褲以及不染纖塵的高筒皮靴勾勒出一雙纖長的美腿。
冬安乂聽到小姑娘清脆如鶯啼燕語的喊聲,停下手里的動作凝眉看去,恰好與迎來一雙在深夜中閃閃發(fā)光的圓眼睛。
“住手住手住手!一連三聲急匆匆的住手,皺巴巴的瓜子臉逐漸在冬安乂視野中放大,白皮鞋把踩出的一線煙塵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一雙被白布纏得像饅頭一樣的小手把肩頭包裹用力向前一拋,嬌小的身體被包裹帶得貼著地面滑行,大約滑到冬安乂面前兩米遠(yuǎn)的時候,小姑娘突然蹦起來將身體后傾以后腳跟著地,自帶配音地喊了一聲帶著長音的‘吁!’
包裹落地,小姑娘向前一趔趄,穩(wěn)穩(wěn)地趴在了包裹上,瓊脂似的鼻子幾乎貼在了冬安乂的鼻尖上。
似乎覺得自己這個樣子不太淑女,小姑娘白嫩的面頰浮現(xiàn)一抹桃花般的紅暈,抱著大包裹磨蹭著向后滑了滑,與冬安乂保持約一尺的距離,隨即撅起薄薄的嘴唇朝冬安乂右手上已經(jīng)松動的白芍藥努了努:
“漂亮的白芍藥沒有征服你嗎?為什么要摘掉她?”
“呃?”冬安乂錯愕地眨了眨眼睛,腦子有點轉(zhuǎn)不過彎來。對面趴在大包裹上的小姑娘便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努起的嘴也不放下,連呼吸都憋住了,小臉漸紅。
冬安乂第一次與小四之外的姑娘近距離接觸,聞到對面?zhèn)鱽淼那逑悖樕嗖皇芸刂频馗‖F(xiàn)紅暈,訥訥地點了點頭,又木然地?fù)u了搖頭。
“呼!果然沒錯,漂亮的芍藥花可以征服一切!”冬安乂自己都不知道想表達(dá)什么,小姑娘卻自信地認(rèn)為冬安乂想要留下芍藥花,呼哧呼哧喘了幾口重氣,又害羞地捂住咧開的嘴,繼續(xù)看著冬安乂的右手,眼神凝重,仿佛在面對一個強(qiáng)大的敵人。
冬安乂鬼使神差地把手遞向小姑娘,任她肆無忌憚地擺布。
“雪兒!你搭理這么個土包子干嘛!”張子琦掙開弟弟的拖拉,護(hù)食的老母雞一樣撲了過來。
李虎趁著這個當(dāng)口彎腰在冬安乂耳邊嘀咕了幾句什么,一步橫到張子琦面前。冬安乂在心里重復(fù)了一句‘這是韓雪兒,那是被韓雪兒嫌棄的青梅竹馬’便心安理得地讓小姑娘重新給他包扎。韓雪兒的手掌也纏著厚厚的白布,只露出十根靈巧的手指,每當(dāng)被滑滑的指肚碰到皮膚,冬安乂都會一激靈一激靈地聳肩縮脖子,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張子琦被李虎攔住,瞥到冬安乂享受的神情,被踩了尾巴的貓似地不管不顧地叫嚷謾罵:
“混賬小子,雪兒是何等樣的金枝玉葉,快把你的臟手給我拿開!不然我和你沒完!我一定要讓你好看!”張子琦嘰嘰喳喳亂叫,冬安乂哦了一聲,挪了挪屁股倚在了包裹上,笑瞇瞇地看著小姑娘拆開蝴蝶結(jié)又重新系好。
張子琦頓時頭冒青煙,色厲內(nèi)荏地威脅冬安乂離遠(yuǎn)點,左晃右閃想要繞過李虎去拉韓雪兒,卻被山一樣的李虎攔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張子厚匆匆趕來想要拉回哥哥,卻聽到韓雪兒突然扭頭吁了一聲,立馬腳底抹油轉(zhuǎn)了一個圈裝作沒有看到大哥,步子不大卻倒騰地飛快。
“吁~轉(zhuǎn)身,蹲下,駕駕駕!”韓雪兒隔著李虎吁了許久,然后發(fā)布了一連串的指令。
好笑的是,張子琦竟然條件反射似地轉(zhuǎn)身蹲下,然后四肢著地向前爬了老遠(yuǎn),聽到其他人的嘲笑聲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窘態(tài),脖頸以上的部位仿佛被開水燙了的豬頭似地。這詭異的一幕看得圍觀的眾人嘖嘖稱奇,暗嘆張子琦竟然擁有化身四腳動物的能力,自然也有不怕事兒大的夸贊雪兒小姐法力無邊。
“冬安乂!我……”張子琦一個蹦高翻身躍起,他不敢和韓雪兒炸毛,自然把自己的丟臉都怪到了冬安乂身上。
“大哥!別鬧了!丟人!”張子厚還是沒忍心放棄大哥不管,強(qiáng)行把他拖到了人少的地方,連一直叫嚷讓冬安乂好看的嘴也給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冬安乂很大度地沒有嘲笑張子琦,只是小人得志地梗了梗脖子。雖然只認(rèn)識一日,他對這兄弟二人已經(jīng)有了大致的了解,張子厚性格不壞,從張二蛋竊書到他后來關(guān)于張二蛋的一番談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認(rèn)死理的家伙,把是非觀看得很重,而且他與那名書生雖然被曹膾絆倒,但想要攔住飛刀的動作應(yīng)該不是作偽。
至于張子琦,呵呵……冬安乂深吸了口氣,幸福地砸了砸嘴……
韓雪兒趕走聒噪的張子琦,滿意地嘿嘿一聲,把芍藥花插在了蝴蝶上,晃著腦袋打量自己的杰作,拍拍手站起來,彎腰去拿包裹。
趙書劍和張二蛋早就醒了,只是很有眼力價地沒有裝睡,見到冬安乂仍然靠著人家的包裹傻笑不動彈,趙書劍無奈地清了清嗓子。冬安乂啊了一聲站起來,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遠(yuǎn)方的一處黑暗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你好,我叫韓雪兒,讓我們一起征服飄渺劍宗吧!”韓雪兒朝冬安乂身后揮了揮拳頭,嗖地一聲提起大包裹甩到身后,嘻嘻哈哈地隨著慣性倒滑到黑暗中,仿佛一個活潑的精靈。
冬安乂發(fā)現(xiàn)一大一小兩個灰衣少年正在黑暗中等候,戀戀地?fù)]了揮手,耳邊不住地回響著姑娘嘻嘻哈哈的笑聲。
“好看嗎?”
“嗯,真好看!”
“還想看嗎?”
“當(dāng)然……啊,文劍仙,您怎么起來了,您不是……”冬安乂恰好被人看到了最丟人的一幕,暈紅未退的臉更紅了,恨不得找地縫鉆進(jìn)去。李虎和趙書劍捂著額頭連連嘆息,小屁孩兒張二蛋咳咳嗓子,也要學(xué)著感慨,被李虎和趙書劍合力踹飛。
“呵呵,這有什么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們不是知道楊瓚和朱弁星為了云衣仙子大打出手嗎,連他們都逃不過這美人關(guān)英雄冢,何況你這個小毛頭。想當(dāng)年,老夫陪著花柳劍士夜宿煙花柳巷,迷倒十萬花魁,何等的逍遙快活哦,唉,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啊。”文劍仙個子本就不高,又佝僂著腰,本就枯瘦的身體更顯瘦小,提起當(dāng)年的舊事,老人家深凹在眼眶中的蠟黃眼睛綻放熠熠的光輝,滿臉雞皮亦為之舒展許多。
冬安乂和李虎等嘴角抽搐,沒有想到這看起來垂垂老矣的夫子竟然會有一段風(fēng)流的光輝歲月,果然人不可貌相,就是不知道張子厚等人知曉文劍仙夜宿煙花柳巷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他們對文劍仙似乎非常恭敬。
提到朱弁星和楊瓚,冬安乂沒有追問文劍仙的當(dāng)年勇,老三曾經(jīng)說過,但凡有怪異綽號的人不是高手就是殺手,朱弁星就是很好的印證,左右顧盼一眼華城前的幽暗,并無兩人的身影,遂朝文劍仙抖了一個機(jī)靈:
“他們當(dāng)真是因為女人爭斗嗎?朱弁星說山北客眼中沒有女人,我觀楊瓚此人雖然行事古怪,但的確不像是因為云衣仙子追殺朱弁星,云衣仙子現(xiàn)身的時候楊瓚躲在角落里準(zhǔn)備伏擊朱弁星,很沉得住氣啊……”文劍仙聽著冬安乂碎碎念的分析,眤著冬安乂專注地盯著自己的眼睛,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指了指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李虎,把這問題推了出去。
文劍仙不愿意搭理他,冬安乂也沒有露出被看穿心事的窘迫,瞇著眼睛轉(zhuǎn)向李虎,這家伙對此次升仙大會的參選者了如指掌,似乎不是看上去那般簡單啊。
“嘿嘿,冬兄弟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們的確是莊稼漢的孩子,但是我們村子經(jīng)常有奇奇怪怪的人出現(xiàn),至于都是些什么人不便與你多說,你救了二蛋,又救了書劍,兩次恩情我們兄弟三人銘記于心!”李虎拍著冬安乂的肩膀,語氣真摯。
冬安乂聞言微怔,搖頭道:
“書劍的事其實我并沒有幫上忙,刀在...”李虎沒有說什么報恩之類的空話,這是把他當(dāng)成真正的兄弟了,冬安乂不得不真誠對待。
“哈哈哈,一樣的一樣的,張夫子說過,有些事不能看結(jié)果。咱們還是說說楊瓚和朱弁星吧,冬兄弟似乎對這兩人很感興趣。”冬安乂本想說在他出手前長刀已經(jīng)停住,李虎卻把他摟到懷里,神秘兮兮地打斷:
“對楊瓚而言,云衣仙子倒不完全是一個借口,朱弁星離開水月瑤臺之后,江湖好男兒無不欲除之而后快,仙子只可遠(yuǎn)觀怎可褻瀆!呵呵,楊瓚也是一個男人嘛!至于更深層次的原因嘛,據(jù)傳楊瓚的劍道引路人因為朱弁星棄了劍道,楊瓚心中不忿,遂來找朱弁星討個說法,個中緣由隱秘莫測,恐怕只有當(dāng)事人才能說清了。”李虎說話時眉飛色舞,涉及英雄美人的江湖故事一直是少年郎心中最美的向往。
冬安乂略一思忖,嚴(yán)重懷疑天下的男人是嫉妒朱弁星可以‘褻玩’才與他為敵,想到李虎見到朱弁星時的憤懣表情,應(yīng)該也是其中之一。
“他們?nèi)ツ牧耍俊辈还苁裁丛颍瞾V惡毒地希望他們兩敗俱傷,他直覺地認(rèn)為楊瓚來到自己身邊的目的也不單純。
“嗨!你躺下之后這兩人仿佛換了個人似的,不再追打胡鬧,而是飛到蠻荒中比了一場。據(jù)那邊的怪胎說,兩人激戰(zhàn)半個多時辰,楊瓚刀劍齊出,接連顯露飄渺劍法、山云刀法,朱弁星左支右絀,卻有一刀未出。事后,朱弁星回到此地,莫名其妙地被迎進(jìn)了華城,楊瓚則深入蠻荒,不知何處去了。”
冬安乂呲牙縮了縮脖子,慶幸自己沒有去招惹朱弁星,沒想到的是楊瓚竟然真的一人占滿了飄渺劍宗的劍和山云宗的刀,五叔也說過楊老虎的黑劍千斤重,這樣的人竟然無法讓朱弁星使出全力。
“無量天尊,阿彌陀佛,鐘是空不是怪胎,而是僧道兩門弟子。”李虎咳咳兩聲眼神閃爍,沒料到鐘是空的耳力如此之好,隔著幾百米竟然聽到了他的話。
冬安乂兩眼一亮,日間他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位既穿道袍又披袈裟的少年,此時細(xì)細(xì)打量徐徐走來的鐘是空,覺得李虎的怪胎一說所言不虛。這鐘是空不但衣著怪異,頭飾更加古怪,一半頭發(fā)束著綸巾,一半油光锃亮的頭皮上頂著八個戒疤。
鐘是空甩了一下懷中拂塵停下,迎著冬安乂審視的視線,既不打擾也不說話,好像真的只是來強(qiáng)調(diào)一下自己不是怪胎。冬安乂卻覺得與鐘是空似曾相識,看著雪白的拂塵發(fā)呆。
沉默許久的文劍仙卻突然轉(zhuǎn)身回到劍墻下方,粗魯?shù)靥吡颂哒碇雍艉舸笏暮谝聣褲h,鏗鏘有力地喝到:
“速醒速醒!有劍歸來,當(dāng)起身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