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
一個繁榮的城市,在縫隙之中,多多少少都隱藏著偏僻荒涼的地方,D市祥北路就藏著這么個地方。
祥北路的一家包子鋪旁有一個路口,走進去沒幾步再往左拐,就有一個小巷子——城隍巷。
城隍巷是D市的一個老巷子了,這些年周圍的地方改拆的都拆了,該開發(fā)的也都開發(fā)了,而它也不知是實在沒有價值還是被人所遺忘,這十幾年里除了房屋比以前更加破舊,房屋墻皮的裸露面積變大之外,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不過也因為這個特色,城隍巷的房屋租金比其他地方便宜一些,是那些來到D市打工拼搏的人棲息的首選之地。
侯良安正帶著田霄沿著彎彎繞繞的小巷前往那戶招聘的人家。
那戶人家有一個兒子,小學六年級,馬上要經(jīng)歷小升初。D市的學校很多,但重點的就那么幾個,每個家長都得為自己的孩子早做打算,好一些的環(huán)境對孩子以后的發(fā)展是很有幫助的。
走在路上,還依稀能從別處傳來的鋼琴聲,不管自己的生活有多么糟糕,父母還是會讓自己的孩子以后在競爭的時候能多一分實力。
侯良安邊走在路上,邊向左手旁帶著口罩的少年說:“出發(fā)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你是生病感冒了嗎,為什么帶著口罩?”
田霄聽聞后輕笑一聲,露出的眉目笑眼盈盈,隨手摘下路旁生長到頭頂?shù)臉淙~,細碎的陽光透過間隙打在少年的臉上,他微微瞇眼,用剛摘下的綠葉遮擋在眼前。
白皙修長的手指虛捏著一片綠葉,綠葉下的眼睛明亮透徹,少年眨了眨眼,看向他說:“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大病不多,小病不斷,這花粉過敏癥就是其中之一,現(xiàn)在天氣轉(zhuǎn)涼,桂花將開,我也要提前準備一下,萬一有樹早開,而我沒有口罩,那可就麻煩了,況且我也不清楚別人家是否有栽種花卉,第一次去,總得給人一個好印象。”
侯良安聽后有些吃驚,著急地問他:“怎么會,那你現(xiàn)在感覺怎樣,難受嗎?”
“還好,這個口罩質(zhì)量不錯,只要不把臉湊近花朵就沒什么問題……到了,是這家吧?”田霄指著前面的一棟樓房說道。
侯良安抬眼望去——那是一棟四樓高的樓房,外觀上看起來比巷子里別的房屋要新一些,樓下有個老太太在曬太陽,不遠處有兩個小孩在嬉戲打鬧你追我趕。
“應該是了,上面寫著說是在二樓,我們上去看看吧?!?br />
樓道比自己居住的地方要狹窄一些,遇到來人了得側(cè)著身貼著墻才能讓行,身材略微寬厚的人就有些困難了。
這戶人家安了兩道門,里面的木門開著,外面的鐵門關(guān)著,從門外能聽見屋里的聲音。
“你自己掰著手指頭數(shù)數(shù),還有多少日子你就要上初中了?還一個勁兒地往外頭跑,上次的模擬考試心里沒數(shù)???我告訴你聶誠進,今天給你找的家教老師要來,你給我好好學聽到?jīng)]有!要是下次英語再不及格,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門外的兩人正要敲門 ,就聽見了這一段‘溫柔’的告誡,侯良安正要敲門的手僵在半路:這語氣和我老媽真是如出一轍。
田霄看著他的身子抖了一下,不明緣由,以為是被里面的人嚇到了:“我來說吧?!闭f完,抬手輕叩鐵門三下,只聽里面的聲音立馬停住了,隨后傳來了腳步聲。
房門里走出來一位中年婦女,扎著馬尾,穿著大紅色呢子衣,穿著小皮鞋,走路健步如飛,對著外面的兩人說:“是昨天打電話要過來的家教老師吧?快進來。”
女人將鐵門打開,讓外面的人進來,眼神在他們二人之間游離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你們……那個是家教?”
田霄看了眼房屋內(nèi)的擺件后,確認沒有花束,伸手將口罩摘了下來:“是我,你好,趙女士?!?br />
趙絮薇昨天從電話里聽著他的言語,覺得應該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今天見到真人心里有些驚訝:怎么現(xiàn)在這小孩是吃了什么,怎么長的這么好?
她看著眼前的少年,越看越喜歡:“叫我趙阿姨就好了,快坐下……小誠,去給兩個哥哥倒杯水。”
身后的男孩臉上還有些委屈,但是剛剛被教訓過,怕客人走后再被母親繼續(xù)訓斥,趕緊跑去廚房接水去了。
田霄接過水杯道了聲謝,向?qū)γ孀呐藛柕溃骸罢垎?,令郎現(xiàn)在是在上小學六年級是嗎?”
要談正題了,趙絮薇臉上難免有些憂愁,語氣也不如之前的歡快了,開始絮叨起來:“是啊,在三小念書,之前成績還是不錯的,成績都能排在年級前五十,原以為他這成績能夠穩(wěn)定發(fā)展,可沒成想,這一步入六年級,這成績就開始下滑了,語文數(shù)學還勉強沒有下滑到及格線,英語卻像是坐過山車一樣直線下滑,連班主任都給我打電話了,問我們家孩子是什么情況,學習態(tài)度不端正,是不是迷戀上游戲了?可我也沒給他手機,游戲機也沒給買,連書我都翻查了一遍,也沒發(fā)現(xiàn)……”
好的,田霄這一問仿佛是將水庫里的大閘打開了,趙女士像是將心里的苦水憋了幾百年了,霹靂乓啷地向他潑去,他連個插話的機會都沒有。轉(zhuǎn)頭看向她身后的小男孩,像是已經(jīng)習慣了一樣,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沉默不語。
說了快十分鐘的時候,趙絮薇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停住話頭,咳嗽了一聲:“情況就是這樣,小霄……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看到少年點頭默許后,趙絮薇繼續(xù)說道:“作天你在電話里說,你上到高一了是嗎?是這個樣子,阿姨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有幾年妹讀書了,阿姨心里也沒有個底,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教好……”
侯良安聽到她質(zhì)疑的話語,心里有些不順暢,明白她應該是要將工資壓低,正要開口和她理論。
這時,一只微涼的手按住了他,制止了他的舉動。少年給了他一個冷靜的眼神,然后帶著禮貌地微笑對著女人說:“趙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也能理解您的想法,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有這種擔憂的,但是,我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這樣說可能不會令您信服,這樣吧,我有一個主意,令郎還有幾個月就要期末考試了吧?我先教他幾個月,我有沒有能力,看成績就見分曉了,在那個時候,您再結(jié)清我的工錢,若是毫無效果,我分文不取,您看怎樣?”
你瘋了吧!本來錢就很難要到手了,能到手多少是多少,人家也沒說非要達到一個什么高度,結(jié)果你直接就夸下???,還說工錢考完再給,這考完之后說不定就賴賬了,結(jié)果可能是做慈善了,這孩子真傻。
侯良安在身旁默默搖頭,簡直快要吐血:本以為他學習好,腦子會機靈一些,可沒想到比自己還傻,念書念成了一個書呆子。
趙絮薇一聽這話,眼神一亮,立馬答應了,生怕田霄后悔:“那行,就這么定了,離期末考試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三個月我就把他交給你了,每天兩個小時,上學的時候下午六點過來教,周末隨意,只要他的期末成績達到250 ,我不僅給你所有的工資,還給你額外包一個紅包,怎么樣?”
田霄自然沒有什么意見:“當然可以,能否給一些令郎之前的考試試卷?我好指定學習計劃?!?br />
拿到東西后,田霄和侯良安起身告辭。
等走到看不見那棟樓房的時候,侯良安忍不住了,伸手將他拉住,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不是……你是怎么想的?你又不是過來做慈善的,你是來掙錢的,你瞎打什么賭??!”
田霄出門的時候已經(jīng)戴上了口罩,所以侯良安現(xiàn)在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見他的眼睛彎彎的,像是在笑:“那也沒辦法啊,我現(xiàn)在沒有文聘,又輟學了幾年,人家心里又顧慮也是難免,我只能讓人家相信我的實力啊?!?br />
侯良安都快沒脾氣了,正想反駁他:什么實力,單蠢的實力嗎?勇于奉獻的實力嗎?
突然,眼前的少年用沒有被束縛的手將他拉到身前。
距離一下子拉近,侯良安沒有預料到少年這個動作,將要吐的槽咽了回去。
“你放心,我有分寸。”
田霄嗓音溫潤,氣息清香,因為距離,這句話像是在他耳邊響起一般,侯良安本就不靈敏的大腦頓時死機。
“哦……你、你心里有數(shù)就、就好。”
田霄察覺出他的不自然,向后退了一步,歪了下頭,對他說:“謝謝你今天陪我過來,我身上還是有些積蓄的,別把我想的那么貧困潦倒,走吧,我請你吃飯,可不要推辭啊?!?br />
侯良安正要開口答應,突然,像是察覺到什么似得,往頭頂一看,頓時大驚失色——有一雙漆黑的眼睛從房頂?shù)奈蓍苈读顺鰜?,正直勾勾地看著他?br />
他頭皮一陣陣地發(fā)麻,差點叫出聲來,眼前突然晃過一只手,他下意識地抓緊,只見田霄的眼中有些擔憂:“你怎么了?不愿意嗎?”
“不是……我……哎?”再往上望去的時候,房頂卻什么都沒有了。
應該是錯覺吧?
侯良安甩了下頭,揉了下眼,松開抓住田霄的手說道:“抱歉,剛才眼花了,你請的飯我肯定樂意啊,走吧?!?br />
田霄看他確實沒事了,點頭說道:“嗯?!?br />
二人漸漸遠離了這條巷子,而在巷子的拐角暗處,突然有一道黑影閃過,隨即消失不見,小巷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