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穩(wěn)的咒力反應,  在某一刻開始突然暴漲。
    就像是一顆種子突然發(fā)了芽，或者一個埋藏著的定時炸彈終于到了引爆的時候。
    “現(xiàn)在立刻解除‘帳’！”
    遠山湊猛地站起來，注視著身邊的輔助監(jiān)督：“這是一級事件，要立刻想辦法把他們兩個帶出來。”
    “但是……但是我是非戰(zhàn)斗人員？”
    輔助監(jiān)督表情有些驚恐地挪動了一下：“就算現(xiàn)在解除‘帳’,  也只會是將原本隱蔽起來的東西擴散開……”
    這周圍可能還有非術師,  要是像五條悟那樣直接搞出爆炸事件來,  他這邊也……而且他們現(xiàn)在也沒有余力施以援手。
    “把‘帳’解除,  然后放我進去?！?br/>     遠山湊說：“死了算我自己的責任,  不會有人找你的茬?！?br/>     ——他的生命體征停止的那一瞬間岡部就會啟動時間穿梭機，將自己的意識送往過去,  并且否定掉“自己和硝子親自趕來幫忙”這條線路的可能性，大家一起想想別的辦法。
    時間機器的存在會讓人逐漸喪失對生命的敬畏,  似乎他的狀況也確實如此；但真的要面對不可知的敵人，恐懼倒也一點沒少就是了。
    遠山湊深吸一口氣,  直覺自己不能在這里繼續(xù)浪費時間。
    子彈上膛之后，他拉下扣在前額的眼鏡。不遠處的一輛車咆哮著沖他們沖了過來，猛然一甩尾,  用漂移的姿態(tài)橫在了他們兩個面前。
    “……時間趕得正好,  情況已經(jīng)在車里聽說了?！?br/>     硝子拉開后車門：“幸好我不暈車?！?br/>     “家入小姐！”
    輔助監(jiān)督當然也認出了這個業(yè)界獨一無二的反轉術式擁有者：“太好了！剛剛我們還在考慮應該怎么辦——”
    “你，聯(lián)系能夠處理一級事件的咒術師?！?br/>     硝子對著輔助監(jiān)督發(fā)號施令,  隨后轉頭看向遠山湊：“還有你，留在這里,  想辦法編出一個可靠的解釋，夜蛾老師說咒術界有人因為我擅自行動發(fā)了火，之后還有山一樣多的麻煩需要處理?！?br/>     “我也要一起進去！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蹺！咒靈的等級突然爬升……”
    “你等在這里?！?br/>     硝子的態(tài)度顯得無可撼動,  隨后又嘆了口氣,  用稍微柔和一點的聲音說道：“畢竟你其實是……咳,  要是真在這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會有個混蛋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br/>     “……”
    遠山湊沉默了一下，將手里的那把槍交給對方：“不要考慮祓除咒靈，找到他們兩個以后就在第一時間全力逃跑?！?br/>     等到夏油杰回東京之后，收到的就是自己兩名后輩連同硝子全員重傷的消息。
    遠山湊和桐生萌郁兩人負責開車，把所有的傷員運送到附近的醫(yī)院里進行了緊急處理，緊接著就直接在當?shù)蒯t(yī)院辦理了入院手續(xù)，聲稱如果沒有更可靠的咒術師來陪同幫忙就堅決不肯提前回東京。
    “交通工具不安全?！?br/>     遠山湊言簡意賅地說：“不太可靠的情報是，回去的路上有可能會出意外，還不如留在這里比較讓人放心?！?br/>     “可以讓歌姬來接我們?！?br/>     硝子背靠在醫(yī)院的靠墊上按手機：“或者讓冥小姐也可以……日下部最近好像抽不開身，現(xiàn)在似乎是在四國島?！?br/>     “今年的夏天可真是麻煩啊——”
    遠山湊發(fā)出了十分符合咒術師身份的感嘆。
    醫(yī)院里也有幾只無傷大雅的蠅頭，被遠山湊找準了沒人的時機一槍一只全部點殺。做這些清理工作的時候，硝子神情復雜地站在他的旁邊，沒想到一個完全無法操縱咒力的人在面對咒靈的時候竟然能表現(xiàn)出如此從容的態(tài)度。
    ——其實也沒有很從容。
    “剛剛其實嚇得要命。”
    遠山湊說：“但現(xiàn)在七海眼睛受了傷，灰原整個人都躺著動彈不得，你的身上也有好幾處骨折——作為年齡最大的那一個，我總不能讓一大群未成年傷員來保護我吧？”
    “……”
    硝子看著他：“一般來講，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們也不會為此而責備你……咒術師本身就是這樣的工作。”
    “但是我不會輕易放過這樣的自己。”
    遠山湊聳了聳肩：“畢竟都已經(jīng)看見了……那就是我的責任?！?br/>     既然未來的自己將一切托付給了過去，既然他們想要阻止那個逐漸臨近的末日……那就是我的責任。
    硝子一愣，旋即莞爾：“你們兩個人真的很像?！?br/>     “和夏油？”
    “哈，你也知道啊?！?br/>     “畢竟你認識的人里，總不能是和五條嘛?！?br/>     “這話說出來五條會鬧著說你們孤立他的。”
    硝子笑了一下，她的兩只手臂都吊著石膏，示意對方從包里掏出一根煙來幫她點上，最好還能服務到位地直接塞進嘴里。遠山湊拉開放在窗臺上的女式挎包，伸手觸碰到一個冰涼而破碎的東西，整個人僵硬了一下，隨后又佯裝鎮(zhèn)定地掏出了煙盒跟打火機。
    煙氣緩緩消散在窗外。
    “我在帳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硝子說：“感覺應該會和你有關，所以就拼命把它帶回來了，為此還多折了一條手臂——你要怎么謝我？”
    “……你說怎樣都可以。”
    遠山湊想了想：“咒術師又不缺錢，你提個能幫忙保密的方案？”
    “帶瓶好酒來好了?！?br/>     硝子說：“以后我們出去喝酒的時候也叫你一起。”
    她輕描淡寫地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
    裝在包里的是一枚破碎的輝光管。
    這東西遠山湊非常熟悉，他們的工作室當中堆砌著大量的半成品，在和無人機、傳感器、分析轉換儀等設備組裝在一起之后就能夠形成一套完整的咒靈等級檢測設備，而如果不是硝子在帳里將這東西撿了回來，下一個去處理咒靈的咒術師會有極大概率將其發(fā)現(xiàn)。
    ——到了那個時候，如果有人指控是他的設備導致了咒靈等級的鑒定失誤，那么他將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基于目前所收到的情報和他們對咒術界的理解，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咒靈檢測機制將會被全線否定。
    “這種東西怎么能夠勝過咒術師的眼睛”，“都是這樣的設備導致了咒術師的死亡”，類似的說法和判斷將徹底摧毀他們在論壇里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新生體系與秩序。而這樣的說法在咒術師以外的世界里也并非毫無蹤跡——在蘋果公司推出第一款iphone的時候，那些傳統(tǒng)老牌手機廠商和通訊企業(yè)所發(fā)表的言論就是最好的對照組。
    “幸好是叫了你過來啊。”
    遠山湊皺著眉頭笑起來，將那一枚輝光管小心翼翼地揣進自己的口袋里：“不然的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
    “接下來也要注意安全喔，山見君?！?br/>     對方特意叫了他的網(wǎng)名。
    這一周目的世界線跳躍似乎解決了灰原的死亡flag，但又帶來了全新的問題。
    遠山湊給那個輝光管拍了張照片，發(fā)回到岡部倫太郎的手機里。未來道具研究室待命的小伙伴們看到照片之后，也不禁陷入沉思。
    “這是有人故意的？”
    牧瀨紅莉棲發(fā)出最有可能的猜測：“因為某些人不希望這種咒靈勘探的設備推廣開來？”
    “要是從動機上反推，‘某些人’可能存在的組織簡直多得一塌糊涂……”
    橋田至抱著雙臂分析道。
    不知不覺間，他們——或者說“咒術師山見”這個虛擬的網(wǎng)絡身份已經(jīng)得罪了不少人。
    咒術界根據(jù)其身份和地位，會天然地厭惡帶來變化和新規(guī)則的人，尤其是那些上了年齡的上位者，對年輕人的挑釁總是格外敏感；論壇當中被封了賬號或者不滿于新規(guī)矩（不能自由自在地殺人越貨）的一些老用戶，也會因為有了新的管理人而感到不滿；甚至還有可能是盤星教之類的宗教組織，因為星漿體事件被橫插一杠而懷恨在心……
    可能性實在太多，他們甚至一時半會兒排查不出來究竟是哪一方的勢力對他們心生不滿。
    ——好像不管哪里的聲望都是負的。
    倒是幾個年輕的咒術師還和他們關系不錯，可惜原本的那個未來里并沒有多少他們的情報，反倒是年齡更小的新一茬術師和他們有過接洽。
    希望大家在未來努力一點，讓他們有躺贏的機會，遠山湊想。
    念頭轉到這里，他又拐回病房里去看看剩下兩個在接受治療的咒術師?；以耘f還在昏迷，硝子的咒力有限，竭盡全力的反轉術式也不過是勉強吊住了命，還有大量傷口需要在醫(yī)院進行縫合，如今還在手術室里沒有出來；而七海則是枯坐在病床邊上，輔助監(jiān)督在門外打電話，遠山湊打了聲招呼以后悄悄推開門，坐在了對方的旁邊。
    聽見有人過來，七海脊背下意識挺得更直了一些。
    “是我?！?br/>     遠山湊說。
    “……是遠山先生啊?！?br/>     對方的聲音格外沙啞。
    “要喝水嗎？或者上廁所……”
    “給我水吧。”
    他伸手向著床旁邊摸索了一下，遠山湊握住對方的手腕，將礦泉水瓶穩(wěn)穩(wěn)遞到了手里。
    七海建人就著他的動作喝了兩口，隨后又將瓶蓋擰上。
    “不問我是怎么察覺到異常的嗎？”
    “前輩有自己的辦法吧，所以才一定要跟來，還將家入前輩也一起帶過來了?！?br/>     “抱歉，沒辦法做得更好……要是能連受傷都回避掉就好了?！?br/>     “……沒關系，那種情況就算當場斃命也不稀奇?！?br/>     灰原原本會死在這次的任務里——他并不打算將如此殘酷的未來告訴對方，世界線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動，不管這個變動究竟是好是壞，按照未來道具研究室的一貫判斷，他們會優(yōu)先選擇死亡人數(shù)最小的那個方向。
    染血的武器被裝進了盒子里，潦草地塞在病床底下；兩個人肩并著肩坐在床沿上，床頭柜放著已經(jīng)歪歪扭扭的眼鏡。
    據(jù)說是破碎的鏡片直插進了眼睛里，這種傷就連醫(yī)生都無濟于事，萬幸硝子在這方面的反轉術式還算擅長，等明天咒力稍微恢復一些就能進行緊急治療，不會留下后遺癥。
    痛覺從眼眶一直楔進大腦，大概是有輕微的腦震蕩，周圍還夾雜著止不住的耳鳴。七海建人一個人坐在黑暗當中，覺得這個世界嘈雜極了。周圍的聲音清晰又模糊，需要他耗盡力氣才能夠辨認清楚；空氣里涌動著熱浪，裹挾在渾身上下的血腥味里，讓人幾欲作嘔。
    “想要給誰打電話嗎？”
    “不想讓家里人擔心，還是算了?！?br/>     “井上先生說任務之后會交給五條君負責，暫時先好好休息吧?！?br/>     “……就不能所有任務都交給他去做嗎？”
    最后一句話帶著輕微的哽咽，遠山湊沉默著坐在一旁，說他去幫忙聯(lián)系一下?lián)Q藥的醫(yī)生，悄悄帶上了房間門。
    周圍的空氣太過壓抑，面臨的又是完全未知的敵人，遠山湊覺得自己如果不找個開闊的地方喘口氣，說不定要被這種沉重的負擔壓迫得生出咒靈來。
    接下來要去排查一下這一枚輝光管到底來源于哪臺設備，他當時究竟交給了哪一位咒術師……可惡，一開始都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以后應該讓生產(chǎn)廠家把每一枚輝光管都打上不同的生產(chǎn)編號。
    還要重新對論壇里的咒術師進行排查，如果有必要的話，盤星教那邊也需要抽空接觸一下……需要做的事情越想越多，像是在生活當中嵌入了堆積如山亟待解決的bug。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從背后快速走來，在遠山湊還沒反應過來回頭的時候就從身后帶來了一個擁抱。
    “……前輩?！?br/>     是熟悉的聲音：“我接到了夜蛾老師和硝子的電話?！?br/>     這原本是要委托給五條悟去代為解決的任務，但直覺覺得不對勁，他從宮城縣出發(fā)一路飛了四個小時，強行撬動咒力趕了過來。
    “大家都還活著真是太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