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第47章
許是開春,天氣漸漸轉(zhuǎn)暖,迎來各種細菌病毒滋生傳播的好時節(jié)。整個留觀室坐滿了都是帶著口罩,病懨懨等著,或者正在輸液的病患。</br> 此時的留觀室比上回顧挽生病那次可熱鬧多了。</br> 顧挽繳完費,把繳費單交給了輸液的護士,季言初便催著她出去買吃的。</br> “你看看時間,都快中午了,你趕緊去弄點吃的。”</br> 季言初揮手趕她:“我就兩袋兒水,輸完了我給你打電話,行嗎?”</br> 留觀室里輸液的太多,顧挽待在這兒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況且就她那點可憐的免疫力,季言初隔著口罩都害怕給她傳染了,哪還敢讓她被一屋子的感冒患者圍著。</br> 顧挽自己倒沒覺得什么,也不知道害怕,早上走的急,連口罩都忘了拿。</br> 她拒絕季言初:“我現(xiàn)在壓根不餓,外面冷,也懶得出去,等你吊完水咱倆一塊兒去吃就行。”</br> 他才剛被扎上輸液管,現(xiàn)在干啥都不怎么方便,顧挽一百個不放心,而且說真的,她也確實不餓。</br> 拒絕了幾次之后,季言初還苦口婆心啰里啰嗦的勸,顧挽索性就跟沒帶耳朵出來似的,蹲在他腳邊看手機,理都不理他了。</br> 季言初:“……”</br> 這小姑娘,有時候倔起來真能把人氣到心梗。</br> 季言初無可奈何,不鬧她了,也省得為難自己,拍了下她的肩,妥協(xié)地說:“那你去跟護士姐姐借個口罩戴上總行吧?”</br> 顧挽耳朵終于回來了,抬起頭,眼角得逞地向下彎了彎:“這個行。”</br> 得虧兩袋藥水都不多,差不多半個小時吊完一袋。</br> 等兩袋兒都吊完,季言初腦袋沉重的感覺已經(jīng)有所緩解,精神也好了許多,只是嗓音依舊沙啞。</br> 拔完針,他拿酒精棉按著針眼,顧挽還跟來時一樣,挽著他的手肘,半攙著他往樓下走。</br> 走到一樓,他們準備從后側(cè)的大門出去,那邊正好是良娣奶奶昨天做檢查的ct室。</br> 季言初下意識朝里面的走廊瞥了一眼,結(jié)果這一瞥,立時就站住不動了。</br> 即使在白天,都有些晦暗不明的走廊里,一排排空曠的公共椅盡頭,身姿窈窕的女人,雙手捂臉,哭得旁若無人,看上去那么無助又可憐。</br> 季言初還未說話,顧挽已經(jīng)認出了那個女人。</br> “是聞雅姐。”</br> 她看向季言初,用手動動他的胳膊:“怎么回事?”</br> 季言初也側(cè)目過來,臉上的神色凝重憂郁,有種不好的預感:“八成是良娣奶奶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br> 顧挽愣愣的,一時說不出話來。</br> 她和季言初一起朝聞雅那邊走,還未走近,聞雅聽到動靜,也朝這邊看了過來。</br> “聞雅。”季言初不輕不重叫了她一聲。</br> 女人梨花帶雨的雙眼,水霧迷蒙,看上去極為楚楚可憐。</br> 即便是季言初此刻戴著口罩,聲音喑啞,只從身形輪廓,她也能一眼認出他。</br> 看到他的那一刻,聞雅哀慟的情緒仿佛被砸開了口子,幾乎崩潰地朝他跑了過來。</br> “阿言!”</br> 季言初還沒反應過來,聞雅已經(jīng)撲進了他的懷里。</br>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心虛,他下意識掃了眼顧挽,然后發(fā)現(xiàn)小姑娘也是微瞪著一雙眼,有點始料未及的樣子。</br> 他安慰性地在聞雅的肩上拍了兩下,隨即將她從懷里輕輕扶起來,問:“到底怎么了?”</br> 這個時候,顧挽也顧不上多想,見聞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走過去撫著她的背,溫聲道:“聞雅姐,你先別哭,慢慢說,有事大家一起想辦法。”</br> 聞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調(diào)整了下,情緒漸漸平復后才說:“我奶奶的檢查報告出來了。”</br> 她頓了一秒,看著季言初,眼里不由自主又蓄滿了淚:“肝癌晚期!”</br> 即便剛看到聞雅的樣子就有所預料,但真真切切聽到結(jié)果,他眼皮還是不受控地重重跳了一下。</br> 沉默半晌,他才消化接受這個消息,心情沉重的問:“那你們打算怎么辦?”</br> 聞雅抹掉眼淚,搖頭:“我爸媽還不知道,我得回去跟他們商量。”</br> “我奶奶年紀大了,醫(yī)生說如果化療的話,老人家身體恐怕受不住。”</br> 她想起醫(yī)生說的那些話,呼吸滯悶:“可是不化療怎么辦,難道真就坐著等死嗎?”</br> 話雖如此,可在場的三人心里也都清楚,癌癥晚期,就算是化療,也終歸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br> 不管怎么決定,終究是別人的家事,季言初不好多說,也確實給不出什么好的建議。</br> 三人一路無言,走到醫(yī)院門口。</br> 臨別前,季言初說:“有什么事你給我電話,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奖M管開口。”</br> “還有我。”顧挽默默舉手。</br> 雖然知道自己作用不大,但還是跟在季言初后面,真誠地附和道:“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也請盡管開口。”</br> 聞雅朝她勉強地擠出個笑容:“好,謝謝。”</br> 他們說完,靠著路邊,走到前面路口去打車。</br> 聞雅還在原地,看著那兩道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br> 顧挽不知在說些什么,沒注意已經(jīng)走到了外側(cè),但季言初第一秒就發(fā)現(xiàn)了,也沒打斷她,自己繞到她的左邊,不著痕跡地將她往里擠了擠。</br> 本是再尋常不過的舉動,但聞雅向來心細如塵,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端倪</br> 顧挽走在左側(cè),他的目光在左,顧挽走到右側(cè),他的目光也隨之改變。</br> 那么專注又深情的視線,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不知道眼睛不會騙人。</br> …</br> 噩耗陡然而至,讓季言初本就消沉的心情更加跌至谷底。</br> 這件事給他沖擊很大,上了車之后,他一直郁郁寡歡地低著頭,都沒怎么說話。</br> 顧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偷偷瞥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眉間的褶皺擰得很深,眼里也是一片冷峻嚴肅。</br> 似乎周身都籠罩著一層低氣壓。</br> 顧挽極少見他心情差成這樣,無端膽怯,在一旁乖乖坐著,也不敢貿(mào)然說話。</br> “我想去看姥姥。”</br> 就在顧挽努力把自己無限透明化的時候,他突然開口。</br> 顧挽隨之一震,不自覺挺直身板,立刻點頭:“好。”</br> 他偏過頭來,眼里幽深晦澀,帶著點罕見的無理取鬧,不容置疑地又說:“現(xiàn)在就要去。”</br> 顧挽遲疑地啊了聲:“你才吊完水啊。”</br> 這次換她苦口婆心地勸:“咱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哦不,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去,好不好?”</br> 結(jié)果,季言初的耳朵也沒帶出來。</br> 他低著頭,不說話,睫毛垂在眼睛下方不停地顫動著,樣子看上去有點脆弱委屈,卻又很怪異地</br> 莫名的乖。</br> 顧挽:“……”</br> 這種感覺太奇特了,顧挽心臟開始砰砰亂跳,自己都搞不明白他這個樣子又有什么好心動的。</br> 但她就是忍不住悸動怦然,還莫名其妙的母性大發(fā)。</br> 為了哄他開心,毫無底線地妥協(xié)退讓,點頭說:“那好吧,咱們現(xiàn)在就去,不過要先吃點東西,行嗎?”</br> 季言初茫然無焦距的眼神終于有了點神采,抬眸定定看著她,好半天才點頭,說:“好。”</br> 兩人到敬老院的時候,正趕上老人家們午休的點。</br> 他們索性也沒進去,打算在旁邊不遠的餐廳里吃了午飯再過去。</br> 季言初胃口不太好,自己的沒動兩口,倒是用公筷不停的給顧挽夾了許多菜。</br> 吃完午飯,又去了常去的那家烘焙屋,給姥姥和良娣奶奶買他們喜歡的那款蛋糕。</br> 到了敬老院,季言初和顧挽先去了一樓,準備把蛋糕送給良娣奶奶。結(jié)果一進她的屋,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聚集了好多人。</br> 聞雅,聞雅的父母,院里的人,以及姥姥和沈姨都在。</br> 姥姥一看到季言初,就高興的招手,跟他說:“言言,良娣她要回家了。”</br> 良娣奶奶坐在一旁,也是滿臉喜色:“嗯啊,兒子媳婦都孝順,聽說我身體不舒服就非要接我回家休養(yǎng)啦。”</br> 季言初瞥了一眼聞雅,發(fā)現(xiàn)她眼角還是紅的,臉上是強撐出來的笑容。</br> 之后又掃了眾人一眼,才發(fā)現(xiàn)除了姥姥和良娣奶奶自己,其他人臉上的表情都帶著一絲勉強。</br> 眸色變換間,也就把事情猜透了,于是,他也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把蛋糕送到良娣奶奶手上,口罩上面的眼睛微微彎了下,溫煦謙和的說:“那奶奶您回去要好好養(yǎng)身體,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跟聞雅說,讓她給您買。”</br> 良娣奶奶捧著蛋糕,樂呵呵地笑:“行行行。”</br> 隨即,又偏頭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顧挽,臉上的笑容緩了緩,終究有些意難平的問:“又帶女朋友來看你姥姥啊?”</br> 就這個問題,顧挽這個旁觀者看得最清楚。</br> 季言初縱有一百顆想解釋清楚的心,在這些老人家面前也怎么都掰扯不清楚,下次來的時候照樣還是同樣的問題。</br> 所以以往他都是模棱兩可地啊一聲帶過去,顧挽私心作祟,向來也是默許的。</br> 顧挽以為今天依舊是同樣的過場而已,都準備好了季言初敷衍過后,她默認般說句奶奶好了。</br> 結(jié)果,下一秒,卻聽見他說:“不是,奶奶您誤會了,他是我妹妹!”</br> “……”</br> 顧挽怔住,牽起的唇角也僵在了那里,連聞雅都些微詫異地朝她瞟了一眼。</br> 她不知道季言初為什么要這么說,明明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特意跟人強調(diào)她的身份了。</br> 顧挽緊緊抿著唇,不好問,也不敢問,更覺得如果揪著問了,反而才顯得奇怪。</br> 你要他怎么說?</br> 他本來就該這么說,以前也是這么說的,中間只是嫌麻煩而已啊。</br> 如果他不吱聲,就被你當成默認,不覺得很過分嗎?</br> 送走良娣奶奶之后,他們一行人回到姥姥的屋子,姥姥因為良娣奶奶的離開有些不舍感傷,季言初也不知在想什么,兩人一路都沒說話。</br> 顧挽也心事重重,腦子里胡思亂想著剛才季言初的反應,結(jié)果手里的蛋糕放在桌上沒放穩(wěn),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br> 突然而來的聲響,將三個人都拉回了現(xiàn)實。</br> 顧挽第一時間把蛋糕盒子拎起來,但里面已經(jīng)成了一灘爛泥。</br> “我再去買!”</br> 她忽然說,即便季言初在后面叫她,說沒關(guān)系,不用了,但她不知怎么了,眼睛里已經(jīng)泛起一層水霧。她不敢讓季言初看見,逃也似地往外跑。</br> 季言初沒察覺異樣,竟也沒追。</br> 沒走多遠,她聽到姥姥問他:“這孩子真不是你女朋友?”</br> 顧挽下意識頓住腳,又站在那里挪不動。</br> 季言初沉默了一瞬,然后嗯了一聲:“您以后也別再這么說了,她一個女孩子,總被這么誤會不好。”</br>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頓了頓,才繼續(xù)說:“要是以后她談男朋友了,鬧出誤會可怎么辦?”</br> 姥姥這會兒已經(jīng)忘了她之前說過什么,一臉委屈:“我什么時候說過她是你女朋友啦,我才沒說。”</br> 季言初也懶得計較,嘆了口氣,忽然換了個話題問:“姥姥,要不我把您也接回去吧?”</br> “以前是我不在您身邊,后來是要上學,可現(xiàn)在我能掙錢,也有時間,我可以雇個專職護工在家里照顧您,這樣我每天下班回來就能看到您了。”</br> 他話音未落,姥姥想也不想就拒絕:“哎呀,我才不要,我在這里住習慣了,關(guān)系好的朋友都在這里,跟你回去我天天一個人在家,還不得悶死。”</br> 她想了想,又說:“而且你還沒談對象呢,讓別人知道你還得供著我這么個老不死的,誰愿意跟你?”</br> 姥姥揮揮手,敷衍道:“等你談了女朋友再說吧。”</br> “那就談吧!”他忽然說。</br> 姥姥愣住,門外的顧挽也愣住。</br> 他無視老太太見了鬼般的表情,繼續(xù)淡淡的開口:“我會盡快,您的那些老伙計如果誰有合適的人選,也可以給我介紹介紹。”</br> 這下姥姥真的慌了:“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br> “沒有。”他說,“總要談的嘛,這么耗著也不是辦法。”</br> “或許談過一次,人就清醒了。”</br> 他后面這句說得莫名其妙,姥姥有點擔憂的問:“言言,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br> “沒有啊。”</br> 為了不讓她擔心,季言初強打起精神,嗓音揚起幾分,說:“就是突然很想您,想您時時刻刻都待在我眼皮子底下。”</br> 姥姥剛想嫌棄的說那我還不得被你煩死,結(jié)果下一秒,額頭就被他親了一口。</br> 聽到他落寞寂寥的說:“老太太,您可得好好的啊,您要是怎么了,那我……”</br> 他呼吸輕顫了下,那個畫面,他想都不敢想。</br> 如果連您也不在了。</br> 那這個世界上,就真的再沒有愛我的人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先讓哥哥自虐一下,再發(fā)糖會更甜,信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