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面具
袁家舅兄帶著那鴇兒就往薛明遠的正房走來, 身后跟著不情不愿的袁姑娘。薛明遠正在跟若水閑聊,聽說袁家舅兄帶著人過來了, 不知何事,嘆了一口氣帶著若水迎了出來。
薛明遠一到正廳就看見袁家舅兄身后的那個鴇兒, 把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他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袁家舅兄又要做一些讓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果不其然,袁家舅兄看人都來了微笑著開口道:“妹婿近來可好?”
薛明遠點頭道:“舅兄也一向都好,今天這是?”說著伸手想袁家舅兄身后的鴇兒指了一下。
袁家舅兄笑著說道:“昨天偶遇妹婿,這個……知道妹婿身邊伺候的人少,這是昨天坐在妹婿身邊的紅姑娘, 我見姑娘與妹婿相談甚歡頗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所以就找老鴇要來了紅姑娘的賣身契。對了,老鴇也說紅姑娘十分愿意從此陪在妹婿身邊,能陪在妹婿身邊是他的福氣,她愿意從此做一個安守于內(nèi)宅的夫婦人。”
說著就伸手從懷里掏出那鴇兒的賣身契, 遞給薛明遠。薛明遠被袁家舅兄這一幕惡心到了, 自己在他眼中就是那樣俗爛之人,什么人都能邁進他薛家門不成。退到最后來講,就算他薛明遠要娶個鴇兒,也用不著他送!薛明遠氣的話不成句,“你……你……”
身后的袁姑娘看到這一場景狠狠地瞪了一眼那鴇兒,然后雙眼瞪向若水等著若水發(fā)話阻攔。卻見若水面色蒼白,雙眼放空的看著那鴇兒, 卻像是透過她再看別的什么人。
若水看的是以前的自己,她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好熟悉,仿佛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但是其實也只有一次,但是那一次卻足夠血粼粼的,那就是她第一次直面太子身邊其他的女人。那時候自己知道太子身邊已經(jīng)有伺候的人了,可是眼不見為凈,她從來沒有跟那些女人見過面,所以就裝作不知道。
記得那天自己和太子一同去皇家獵苑游玩,在行宮的時候有個進京述職的官員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太子。也說得是這番話,那人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此次太子身邊伺候的人少,小女不才愿意隨侍在太子身邊,能陪在太子身邊是她的福氣。”
太子那時并沒有直接給答復(fù),而是看向了站在身后的自己。太子輕聲道:“你在這里也無聊得很,我讓她留下來陪你可好?”若水知道太子是一定會把這個人留下來的,這個人的家族里有人對太子有用。
莫非這就是自己的作為女人的宿命,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這個怪圈?自己忘記當時是回答的具體語言,但是卻永遠忘不了自己說那話時心里仿佛是滴血的感受,以及太子當時對自己滿意的微笑。從出生開始就經(jīng)受過的的訓(xùn)練已經(jīng)深深印到了骨子里,在那一刻得到了全面的體現(xiàn)。盡管若水感覺自己的魂魄已經(jīng)被抽走了,盡管心里一千一萬個不愿意,但是若水還是能夠露出最完美的微笑,就如現(xiàn)在一樣。
若水露出微笑,那些話都是成套的,不用思考隨手拈來。聽見薛明遠說了兩個字就插話輕聲說道:“我早就想說家里只有我們兩個姐妹未免有些冷清,妹妹能來自然是極好的。妹妹與二爺相聚也算是有緣分,雖時宜不合,倒也頗有雅趣。私心想著若是妹妹來了,一可以替我分憂服侍二爺,二來閑來無聊,姐妹們得以同樂,共修心性,想來焉非福也。若是將來的得個一兒半女也不負二爺?shù)钠谕!?br/>
若水的一番話讓所有的人都震驚不已,薛明遠更是想不認識若水一樣,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著她。袁姑娘厲聲尖叫道:“你在說什么哪,絕對不能讓她進府!你知不知道這是個千人騎萬人睡的鴇兒啊!就為了成全你賢良淑德的美名,讓個鴇兒進府不成。你這是當家主母當?shù)膶嵲谑潜锴 ?br/>
若水心理苦笑不已,憋屈?何止是現(xiàn)在,自己一直都很憋屈,一直都有一口氣憋在心里釋放不出來。自己想喊想叫想哭想罵,可是不可以!那是不被準許的!自己受過那么多年的訓(xùn)練就是要自己能過做到飲苦不舉眉,嘗歡無揚笑。
在自己的身上永遠不會出現(xiàn)任何情緒激動的時候,無論是喜是悲。宮中的那些人一塊石頭都能咂摸出味來,更何況是一個表達內(nèi)心的表情。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或者一個怒氣沖天的立眉都可能害死自己,所以要做到永遠都要微笑。
若水得體的微笑著道:“袁姑娘此言差矣,為夫君娶側(cè)納妾本就是我分內(nèi)之事,更何況……”
誰知若水的話卻被薛明遠打斷了,薛明遠用手直接捂上若水不受控制的嘴,輕聲說道:“噓,夠了,不要在說話了,安靜的歇一下。”
若水看著薛明遠,閉上了嘴,終于不再出聲了。
薛明遠這才放下手,看向袁家舅兄一拱手說道:“舅兄美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薛家雖然算不上是大家,卻也沒有納個鴇兒為妾的先例。此等美人恩我實在消受不起,還請就舅兄把人領(lǐng)回去吧。舅兄談生意也要抓緊時間了,這已經(jīng)入冬了,貨在路上也不好走。小姨要是得先回家準備過年的東西,還情路上小心,要是人手不夠,我可以派人送小姨回杭州。”
說完右手向外一伸擺了個送客的手勢,袁家舅兄只好悻悻的帶著人回來了。袁姑娘看著薛明遠欲言又止,薛明遠沒有那心情跟她說話,把頭又低了一點手又伸長一點,袁姑娘嘆了一口氣跟著袁家舅兄后面回院子了。
薛明遠轉(zhuǎn)身拉著若水的手三步并作兩步回了房,關(guān)緊了門。拉著若水坐到床上輕聲說道:“你罵我吧。”
若水微笑道:“夫君好奇快,怎么說這樣的話。”
薛明遠再一次把手放在了若水的唇邊,輕聲道:“別笑了,你的笑容很甜,眼神卻好苦,在我面前你不用強顏歡笑。”
若水的面具從心里有些微微碎裂,連忙扭頭道:“夫君說的這話我更聽不懂了,那個,我去看一下晚飯廚房要準備什么,昨天淵兒說想吃西湖醋魚來著。”
薛明遠牢牢的抓住若水的手道:“若水,現(xiàn)在你跟我說,我不想讓她進我家門。”
若水看著薛明遠,張了張嘴,不想這個詞自己有多久沒有說過了。薛明遠柔聲道:“來,沒有那么難,跟我說我不想讓她進我家門。”抓著若水的手更加的用力,仿佛是給她力氣一般。
若水看了看薛明遠,微微紅著眼眶,長出一口氣道:“我……我不想讓她進家門。”隨著這句話的脫口而出,若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多年壓在心底里的情緒仿佛在這一瞬間傾斜而出,若水趴在薛明遠的懷里淚如泉涌。
我不想,當年我不想讓你陪在太子身邊,當晚就上了太子的床。我不想,我不想親切的拉著你的手稱你為妹妹。我不想,我不想讓你為他孕育了第一個孩子。可是誰能讓我說出來我的不想呢!誰又能來聽呢。
薛明遠輕拍著若水的肩,柔聲說道:“說出來就好,以后想什么就跟我說什么。我不是貴族之后,消受不起那么賢良淑德的標準妻子,活的跟個假人似的,那簡直就是從女戒書上扒下來的人,身上一點凡人的人氣兒都沒有。我希望你我能夠開開心心,活著像你自己就好。”
若水趴在薛明遠的懷里,貪戀這個身體的溫度,一個讓自己活出真我的溫度。若水悶聲說道:“可是那樣不對,母親說男人都不喜歡那樣的女人。”
薛明遠道:“你剛才那樣然我覺得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說同人分享就一起分享了。別人我不知道,可是我希望你能夠在乎我,當然不能胡攪蠻纏,你得講理啊。不能我去應(yīng)酬一次,你就從開始問到最后,回家審我就跟審犯人一樣,我回家就跟過大堂似的。”
若水道:“我沒有!”
薛明遠笑笑:“我知道你沒有,我就說啊。我不喜歡在外面和她們搞三搞四的,她們都是為了錢而已,我有什么能讓人家看上的啊,長得又不好,嘴又不甜。我還是有點自知之名的。”
若水連忙道:“不是,你挺好的。你看你會開導(dǎo)我,我肚子疼你還會幫我捂肚子。”
薛明遠訕笑道:“你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若水搖搖頭:“咱們過日子過的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有那么多驚心動魄的大事呢。”
薛明遠摟著若水輕聲道:“那你以后就不用對所有的事都那么小心翼翼,你已經(jīng)嫁人了,你的夫君不需要你的大方,他只要你的溫柔就可以。”若水開心的點了點頭。
其實薛明遠以為若水是在家受苦受慣了,只好不論何時都微笑來討人開心。心里不忍,覺得她過得太苦了。實在是沒想到是從小的教育使然,不過目的是一樣的,就是讓若水打碎那張完美無缺的面具,從今天開始丟掉了那些偽裝,露出一張真正的屬于姚若水面孔。一個開始隨心的若水。
若水因為這事開心了,這邊袁姑娘回到院子后卻開始埋怨她哥哥,袁家舅兄今天被薛明遠實實的拒絕了一下,這送禮都送不出去的滋味實在難受。加上薛明遠已經(jīng)明確下逐客令了,再呆在去實在是有點不妥。袁家舅兄直接說道:“你沒聽到人家的話么,都說讓你回去了,我趕緊叫你嫂子給你物色婆家吧,這會回去可不能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的了,再不出去我就真得養(yǎng)你一輩子了。”
袁姑娘也不那么反對回家了,薛明遠的逐客令是一個因素,最主要的是特覺得若水太可怕了。她想都不想的就站在薛明遠的角度說話,袁姑娘自問做不到。有這樣的人在薛明遠身邊,那不是越發(fā)襯托自己的小脾氣不好么。不行,此地不宜久留,袁姑娘還沒同意她嫂子幫她找,卻同意袁家舅兄的意見,準備東西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