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天以后,季默全心投入啃書大業(yè)。
他現(xiàn)在這個身體的腦子還是很靈光的,記憶力相當好,不管什么內(nèi)容看兩遍就能記住。把縣考當高考看待的話,他現(xiàn)在就該做考前模擬了,可惜這朝代不興《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那套東西,類似《優(yōu)秀作文選》的倒是有,就是將往年小到縣考、大到會試高中者的考試文章集合出版,在眾學子間很是暢銷。他大哥黎修元奪得鄉(xiāng)試榜首的那篇文章,第二日就傳遍了整個州府,第三日就被印刷成冊,曾造成一時洛陽紙貴。
季默遣春暉去買幾本文章集子來。春暉前腳剛走,周宏熙便登門拜訪了,季默不好拒之不見,就將人請到書房來。
周宏熙一進屋,與季默剛打了照面,便劈頭蓋臉來了句:“天王蓋地虎!”
“……”
季默:哪來的二百五?叉出去!
周宏熙見他沉默,瞪著眼道:“你下句該接‘寶塔鎮(zhèn)河妖’!”
“周兄怎地胡言亂語,不知所云?若身體不適,還請回府休息去吧。”
“你別裝傻了,你吹的那首《天空之城》以為我沒聽過嗎?”
“哦,原來周兄也知曉此曲。”
“當然!”
季默頷首道:“當初我乍聞此曲,驚為天人,再三懇請那胡商教與我,只可惜我學習時日尚短,未得其精髓。周兄又是從何處聽得這曲子的?”
周宏熙狐疑地盯著季默。對后者來說,掩飾個把表情不費吹灰之力,于是他只能看到一張誠懇的臉龐。
周宏熙不禁有點動搖:確實,除了吹奏陶笛那次,這個黎修齊平平無奇,此前從未有蛛絲馬跡顯示他是個穿越者。莫非真正的穿越者另有其人,黎修齊不過恰好碰上,然后向他學了首曲子罷了?
季默暗暗搖頭,這周宏熙穿越前肯定年紀尚輕,這輩子又過的是富貴公子哥的日子,涉世不深,所有想法全明明白白寫臉上,實在太好懂了。
“你……當真是從胡商那兒學來的?”
“自然當真,我為何要拿這種事誆騙周兄?”
“那個胡商長什么樣?”
季默胡謅了一些,之后在周宏熙的再三追問下,他顯出不勝其煩的樣子,詳敘了遇到那位胡商的細節(jié)。在他滴水不漏的編造下,周宏熙的神情越來越動搖了。
“周兄對那胡商如此上心,是否有特殊的因由?”季默反問道。
“不,不,只是略有好奇而已。”周宏熙囁嚅道。
便在此時,管家來報,一位姓白的公子來訪,正于前廳等候。
一聽姓白的,季默立即想到那個白蒼梧,心道今個怎么一茬接一茬的,這位又是來干什么?
季默叫管家將人引來,白蒼梧踏入書房門檻,見他和周宏熙在一塊,臉龐劃過一絲異樣,轉(zhuǎn)瞬即逝。
白蒼梧朝二人拱手作揖,動作規(guī)矩得分毫不差,站直身后說道:“見過黎兄,原來周兄也在此,真是趕巧了。”
“周兄找我有點事,已講完了。”季默避重就輕說,“蒼梧兄今日登門,有何見教?”
“那日聽聞修齊有意科舉,白某不才,還算粗通文墨,平日也歸納整理了一些歷年來的試題和文章,心道或許有些用處,便厚顏帶了過來。”
季默一怔,緊接著是一喜。
由白蒼梧整理出來的復習資料,那是什么?那是珍貴的優(yōu)等生筆記!每逢期末考試前最搶手的寶典!
季默言語間多了分不偽裝的熱絡:“多謝費心了,我正苦于無從下手,蒼梧兄此舉無疑幫了大忙。”
白蒼梧連說不敢。
“蒼梧兄,既已來了,正好我這兩日讀書有幾處不解,可否向你請教則個?”
“自無不可,但當不起請教二字,互相切磋而已。”
他二人寒暄得起勁,周宏熙在一旁甚是尷尬,便對季默說道:“修齊兄,那我先行告辭了。”
正如季默的意,他連裝模作樣挽留一下都懶得,正想喚來下人送客,白蒼梧卻道:“周兄若無要事,不妨留下。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W問上有甚不明了的,大家可以一起討論,共同進益。”
“啊,嗯,蒼梧兄言之有理。”
周宏熙只糾結(jié)了一秒就順著階梯下了,對季默這個主人家笑了笑,露出八顆潔白燦爛的牙。季默也不能對他直言道“滾”,只得默認了。
這兩天臨陣磨槍,囫圇吞棗地讀了不少書,有些地方不甚明白的,季默都其列了出來,原本打算等他大哥二哥回來后討教,這會送來個白蒼梧,也能頂一頂用。
白蒼梧學問扎實,如同他的外在一樣一板一眼,季默疑惑之處經(jīng)他一講解,便有茅塞頓開之感。周宏熙本來只想打個醬油,主要目的還是想暗中觀察季默,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可疑點,但到后來受了氣氛感染也不由得認真起來,腹中盤算道:要不然我也去考個縣試看看,反正考不過不會少塊肉,萬一考過了,我那老爹豈不被我感動死?也該叫他對我刮目相看一次!
黎府考前補習小組自打這一日起成立,第二日、第三日和隨后的幾日,三人都聚在一起讀書。
黎奶奶聽聞后暗暗稱奇,借故去看了一回,見他仨的確在讀書討論,心下登時歡喜欣慰,特地給在宸縣當縣令的丈夫捎去家書一封,重點提及此事。
過些天黎老爺捎來回信,對兒子的上進表示了肯定和贊賞,然后不忘提醒黎奶奶不可忽視了對兒子的照料。如他信中所言:“切勿令齊兒用功過度勞損身體,今次不中,來年亦可,為其尋覓賢妻方為當下緊要之事。”
果然不愧是夫妻倆,黎奶奶與丈夫的意見不謀而合,她一邊與丈夫去信講述那位馬姑娘的情況,一邊派了心腹管家前往柳縣打聽。
說到大梁的科考,對考生的資格審核是極為嚴格的,即使是最初級的童生試也不可避免。考生需向禮房報名,遞交三代履歷,填寫互結(jié)、具結(jié)。互結(jié)是數(shù)名考生之間互相做保,一人作弊所有人連坐。具結(jié)乃是請本縣廩生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保證身家清白,非倡優(yōu)皂隸之子孫,本身亦未犯案操踐業(yè)。前朝不準許商人參加科舉,大梁開朝以來對此項才有所松動。季默、周宏熙二人都順利報了名,拿到了準考證,替他們認保的正是白蒼梧。
季默的二哥黎修成比他大三歲,現(xiàn)今在縣里的青山書院讀書,得知他報考了縣試,便趁休沐趕了回來。
“你要報名,怎不叫我給你介紹認保的廩生,那個白蒼梧何時跟你這么親厚了?”
黎修成見了季默一不問課業(yè),二不問身體,打頭就來這一句,季默素知這個二哥是個愣頭青,不以為怪,回答道:“近日全賴蒼梧兄教授學問,使我得益匪淺,他于我亦師亦友,請他具保也是順理成章。”
黎修成皺了皺眉,揮退伺候的丫鬟,給自個倒了茶,一氣灌下喉嚨。
季默猜黎修成應有話說。隔了片刻,果聽他道:“我與那白蒼梧打過交道,此人城府頗深,你不要與他走得過近。”
“蒼梧兄是不愛言語、心思深沉了些,但不見得品性不佳,我認為此點不妨礙我與他相交。”
“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黎修成面露糾結(jié)之色,躊躇一會,才把心一橫道:“他好男風!”
季默眨了下眼,“哦”了聲。
對弟弟的平淡反應感到意外,黎修成看了看他,往下說道:“白蒼梧是我在青山書院的同窗,學問好為人守禮嚴謹,我原對他印象不錯。直到有次起夜,竟叫我無意中瞧見他與書童的……行徑,方知曉他有那樣的癖好。
這種事雖有不妥,但你二哥我不是好管閑事之人,再者他們也沒發(fā)現(xiàn)我,我便裝作無事發(fā)生,之后待白蒼梧也是一如往常,并未因此心存芥蒂。可是后來,我逐漸察覺到他……心懷不軌。”
嗯?!季默提起了興趣:“他有意二哥你?”
黎修成愣了下,接著跟吞了只蒼蠅似的一臉惡心。
“呸!不是我,是你!白蒼梧時常拐彎抹角向我打探你的事情,我一次兩次不察,次數(shù)多了我又不是傻的,自然發(fā)覺他的意圖了。”
剛?cè)计鸬男』鹈缳矿叵缌耍灸瑧醒笱蟠瓜卵垌骸氨澈笞h論人不是君子所為啊,二哥。”
“我還不是為提醒你?”黎修成氣笑,“他好男風與我無關,可是別來招惹我弟弟!”
季默沉吟道:“嗯……沒想到啊,蒼梧兄居然對你弟我情有獨鐘,其實他一表人才秀色可餐,我如與他結(jié)為契兄弟也不算吃虧。”
黎修成臉上閃現(xiàn)驚恐之色,一根手指顫抖地指著他,張口結(jié)舌道:“你、你難道……”
季默看著他,淺淺勾起唇角,眉眼彎彎的顯得特別俊俏。
黎修成戰(zhàn)兢兢地欲往后縮,被弟弟一把抓住胳膊,情真意切地喚了他一聲:“二哥~”
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爬上黎修成后背,他瞪視著季默,目光戒備。
“二哥,你我素來最親密,任何事我瞞誰也不能瞞你啊,你說是不是?”
“非也,非也,你如今大了,可以擁有自己的小秘密了!”黎修成忙道。
“你弟弟我也好男風哦,二哥~”季默可不允許他逃避,干脆利落地說完了。
黎修成舉起兩手捂住耳朵。
“我好男風——”季默提高了聲音。
黎修成不捂耳朵了,改去捂他的嘴:“你說便說,這么大聲作甚!生怕旁人聽不見啊?”
季默點點頭,乖乖認錯。
黎修成夸張地嘆了口氣,許久說道:“咳,為兄直言,你這愛好不太登大雅之堂,私下圈養(yǎng)幾個小童倒無不可,要說結(jié)契兄弟那是萬萬不行,爹娘怎么都不會任由你胡來的!何況、何那況白蒼梧在我瞧來不是什么良配。”
季默見他神情認真,失笑道:“二哥你不會當真吧?我隨口一說而已,白蒼梧并非我心喜的類型。”
“那……”黎修成眼里燃起希望的火苗。
“不過我好男風一事屬實,還望二哥向爹娘保密。”
呲——
火苗熄滅了。
與此同時,城北的白府。
白蒼梧提筆懸腕,精神專注,墨跡逐漸在紙上成形,化為一名立于桃樹下的男子的背影。
他停下筆,凝望著畫像有些出神,直到大腦里響起一個冰冷電子音:
“請129999號玩家注意,距游戲結(jié)束倒計時100天,請抓緊時間攻略目標人物。達成條件:目標人物好感度達到90以上(情比金堅)。是否查看目前進度?”
“確認查看。”
“黎修齊好感度:45(點頭之交)。”
“只是……點頭之交嗎?”白蒼梧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