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王堂越此人生得儀表堂堂,有事沒事喜歡搖一把折扇附庸風(fēng)雅,首愛游山玩水,次愛混跡秦樓楚館,文人騷客那套學(xué)了個十足十,唯一的區(qū)別是別人功名在身,而他至今仍一介白丁。但比季默還是好上一點,至少他曾被親爹強壓著考過縣試,即使沒過。
王堂越高呼小叫地到了他們跟前,手作揖笑道:“白兄也來得甚早啊!”
他身邊除了侍候的丫鬟仆從,還跟著一個手抱琵琶的貌美女子,瓜子臉柳葉眉,有些楚楚可憐之態(tài)。
“這位是婉兒姑娘,琵琶技藝十分了得,我特邀來助興的。”王堂越得意道。
婉兒瞧了瞧他們,目光流轉(zhuǎn),含羞帶怯,隨即眼眸微垂,屈膝行禮。
季默注意到這姑娘好似在看他和白蒼梧兩人,實則目光焦點只落在白蒼梧身上。這不奇怪,妓、女愛文人,對她們來說最好的結(jié)局無非是從良嫁于文人做妾,似他和王堂越這般無功名的白丁人還瞧不上呢。可惜白蒼梧從頭到尾繃著一張臉目不斜視,這婉兒姑娘的媚眼是拋給瞎子看了。
之后陸續(xù)又到了幾名公子哥,俱是不好上進的二世祖,和季王二人乃一丘之貉。白蒼梧這個唯一的秀才混在他們中間格外顯眼,周身仿如自帶金光。
眾人沿著山路走了一陣,王堂越指著前方說道:“那兒有片桃花林,正逢桃花盛開,有溪水徑流,落英紛飛漂浮水中美不勝收,我等不妨駐足觀賞一番。”
余人附和。來到桃花林,果然景致如畫,均贊不絕口。
這時王堂越提議玩擊鼓傳花,輸?shù)娜艘髟娨皇谆蛞鞒磺玫搅舜蟛糠秩说捻憫?yīng)。為何只說大部分人,因為季默和白蒼梧不知怎地默契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樣的冷漠.jpg。
“此處無鼓,可否請婉兒姑娘彈奏琵琶以代鼓聲?”王堂越道。
“為諸位公子助興,是婉兒的榮幸,婉兒自當從命。”
說罷,她背對著其余人坐于椅上,削蔥般的兩根手指輕輕一挑一捻,如玉珠滾盤的樂音便從弦上發(fā)出,只簡單幾個音符便叫聽者耳朵一亮,可見她確實技藝了得。
第一輪琵琶音落,得到傳花的是一位姓周的公子。
這周公子也是花樓常客,作詩是不會作的,曲兒還能唱兩句,當下團團作了個揖,清清嗓子。
“朝朝瓊樹,家家朱戶,驕嘶過沽酒樓前路……”
一曲《山坡羊》高歌完畢,驚飛烏鴉一片。
“哈哈,在下獻丑,令大家耳朵受累了!”周公子爽朗一笑,大方地坐回去,他相貌平平,笑起來倒平添了幾分風(fēng)流,姿態(tài)灑脫肆意,引得季默多看了兩眼。
王堂越拊掌大笑:“早聽聞你不通音律,唱曲兒如同殺雞,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慚愧慚愧,小弟日后定當多多練習(xí),爭取讓賢兄早日習(xí)以為常。”
眾人笑鬧聲中,琵琶再起,樂聲消止,中招的輪到王堂越了。這人是個愛現(xiàn)的主,這正合了他心意。
“宏熙賢弟,且讓為兄為你做個示范,曲兒該怎生唱的!”
他一張口,同樣唱了曲《山坡羊》,還讓婉兒姑娘給他伴奏,水平確實比周宏熙高了許多,一曲畢了,周宏熙笑嘻嘻地連說服氣。
第三輪,季默來不及把花丟出去,最后一個音符便戛然而止。,他瞧著紅色的絹花沉默了一瞬,邊上傳來王某人起哄的催促聲。
季默不太情愿地站起來,彈了彈衣袍,說道:“如此,獻丑了。”
季默在大腦淺薄的歌曲庫中搜索。嗯,現(xiàn)代名謠《兩只老虎》,歌詞簡單、通俗易懂、充滿童趣,就讓這群古代人震懾一下吧!
“三爺,您的。”身邊忽然插入一個柔柔的嗓音,是他的貼身丫鬟玉穗。
季默轉(zhuǎn)過頭,只見一個扁平帶孔的陶器托于一雙素白的掌上,略感驚訝道:“你把這東西也帶來了?”
這是一個十二孔的陶笛,大梁沒有這玩意,是季默自己燒制著玩的。
“這是何物?”王堂越奇道。
其他人也是一臉好奇,此物似笛非笛,似隕非隕,從未見過。
季默以行動作答,嘴唇對準陶笛的吹嘴,手指尖按孔。
下瞬間,樂聲飄縹緲渺,遼遠空靈,分明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從天邊而來,從聽者的心田流淌劃過,復(fù)邈邈飄回九霄之上。
一曲不長,不知不覺已吹奏完畢,眾人兀自沉醉其中,有些回不過神。
季默把陶笛放回玉穗手中,對著她淡淡一笑。玉穗眼兒彎彎回以淺笑,捧著陶笛退回他身后。
察覺不止一道猶如實質(zhì)的視線打在背脊上,季默微微側(cè)身,對上兩雙眸子,一雙深沉如墨,一雙黑亮如星。
是白蒼梧和周宏熙。
季默淡定地回轉(zhuǎn)過身。
那邊廂王堂越神色激動地向他走來,伸手就要去奪那個陶笛看。
“這究竟是何樂器?你吹的是又何曲調(diào)?從未聽過!”
玉穗秀眉微蹙,往后避開。
季默不著痕跡地攔了一下,解釋道,“這是胡族的樂器,我偶然從一個胡商處習(xí)得的。堂越兄,我吹奏的尚可否?”
“豈止尚可,簡直妙絕啊!愚兄竟不知修齊你有這份本事!”王堂越連連稱贊,“此曲動人之極,沒想到竟是胡人的曲子!”
緊接著的第四輪,絹花再次傳到了周宏熙那里。他赧然道:“小弟只好再獻丑一曲了。”遭到了以王堂越為首的一眾的反對。
“哎,那該如何是好?我不似黎兄有才會吹奏陶笛,說不得,只能作詩一首了。在下才疏學(xué)淺,請諸位切勿取笑。”
季默心頭忽起疑惑,他不記得自己有提過這樂器的名字,此人是怎么得知?難道是瞎蒙對的?
只見周宏熙眺望桃花林,桃花深處影影綽綽掩藏著黛色的飛檐和門扉,他沉思片刻后緩緩道來:“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此詩吟完,全場靜了一瞬。
一群不通文墨的繡花枕頭糾結(jié)的是:這首詩通俗簡單,說它好吧,粗看像打油詩,可要說它不好,恍惚竟覺得寥寥幾句描述得極有畫面感,所以這到底算爛詩還是好詩呢?但不妨礙他們果斷捧場,紛紛贊道:“宏熙的詩作的,比你唱曲兒強多了!”
只有白蒼梧正色道:“周兄此詩精妙,在下佩服。”
“不敢,不敢,白兄過獎了。”周宏熙一個勁地謙虛。
季默極度無語地撇開目光,故意不去接收某人投遞過來的暗示眼神。
之后又玩了幾輪,有一次傳到了白蒼梧手上,他便作了一首以“春”為題的詩,得到一群不懂詩文的人的叫好。
看夠了景,也玩夠了,眾人行往山中更深處。
春暉替季默打著紙傘,遮擋山間水汽,小聲對他道:“爺,我怎覺得那位周公子老往咱這邊看?您猜,他該不會是瞧上玉穗姐了吧?”
玉穗低聲斥道:“不許胡說!看我不打你嘴巴!”
春暉訕笑了下。
季默卻知曉,這周宏熙看的不是玉穗,而是他,可惜他沒打算和他玩兒認親。另有一人的目光較為隱晦,但也不時地投向他,甚至更灼熱一些,春暉沒有發(fā)現(xiàn),他自己卻忽視不了。
到了午時,眾人停下休憩,用些茶水吃食。
這時婉兒懷抱琵琶翩翩而坐,錚錚彈奏。
琵琶之音嘈嘈切切,溪水之聲淙淙潺潺,伴以鳥叫蟲鳴,相交成趣。
王堂越沐浴著春光,聽著樂聲,渾身舒暢,當場向眾人邀約下一次游玩。這群人反正閑著無事,紛紛應(yīng)和。
問到季默這里時,他回絕了:“明兒起我要專心讀書,準備此次的縣試,就不參與了。”
“什么?你要考縣試?”王堂越大驚失色。
“沒錯。”
“賢弟莫要玩笑了。”
“非也,我已下定決心,過了院試,還要參加秋闈,來年的春闈也要去見識一下的。”
王堂越一怔后,笑不可抑:“修齊啊修齊,你的才學(xué)跟為兄我有的一拼,同樣十竅通了九竅,要靠真才實學(xué)考得功名,怕是此生無望,還不如花些銀錢捐個差事來的實在。”
“堂越兄此言差矣,像你我二人這般愚鈍的,的確此生無望。可修齊不一樣,若非他今天露了一手,你可曉得他還精通音律?也許他暗藏了不少本事,都不叫我等知道呢。”
開口的人是周宏熙,這話看似解圍,只有季默聽得出來其中的深意。他暗皺了下眉,覺得此人是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