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季經(jīng)理,請介紹下你們部門研發(fā)的新品。”
會議桌首席的那個男人如是說,目光筆直朝他看了過來。
季默抬了下眼鏡,把無聊倦怠的眼神掩藏在鏡片后,以毫無起伏的語調說道:“放在大家面前的三瓶小樣,是我們化妝品研發(fā)部為明年將要推出的‘戀愛女士系列香水’新款所調制的備選樣品,各位可以逐個試聞,提出建議。”
其他人頗給面子地行動起來,于是很快地,會議室里就到處散發(fā)著甜蜜甜膩的香氣。
提問的那個男人,也就是B&L集團的總裁閆厲,他沒有試聞香水,不過季默估計等他走出這間會議室,那身昂貴的定制西裝必然也逃不過染上一層甜膩膩香水味的命運,這不免與他這個人的冷硬氣質極為不搭。
“現(xiàn)在大家都試聞過了,季經(jīng)理可以從頭開始介紹了。”閆厲的嗓音帶有一種冷冰冰的金屬質感,配合他高深莫測的面部表情,無論說什么話都會讓聽者感到一種命令式的不近人情。
香水這種東西,還用怎么介紹呢?要他把每一種香料的原產地和發(fā)展史詳敘一遍嗎?既然是味道,直接用鼻子聞不就夠了?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pass,如此簡單。
季默腹誹著,繼而用他一貫來令人提不起勁的語調說:“香調信息各位可以查看手邊的資料,留香的時間我們根據(jù)不同環(huán)境溫度做了測試,各項數(shù)據(jù)已經(jīng)詳細列出。”說完就閉嘴了,假裝看不懂總裁還在等待他的下文。
所幸閆厲對他的發(fā)言風格已然有所習慣,略等了兩秒,見他沒有繼續(xù)的打算,主動把話題接了下去。
“那么,季經(jīng)理,你本人對哪一款最為滿意?”
“哪一個都滿意,不滿意的會議前就被我淘汰了。”
“我換一種方式問吧,季經(jīng)理覺得哪一款味道最適合你自己?”
“嗯?”
季默很奇怪,這些特為女士調制的香調,哪一款都不會適合他這個硬邦邦的男人,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不過季默也發(fā)覺了,總裁不問到答案大概是不會罷休的。
盡管覺得這問題很莫名其妙,他仍然回答道:“左邊那個。”
“為什么?”
“我個人比較喜歡柑橘調。”
“推廣部。”閆厲叫道。
“是。”被點名的推廣部經(jīng)理慌慌張張地應道。
“就定季經(jīng)理說的這一款,你盡快做出一份方案給我。”
“這……”推廣部經(jīng)理小心地瞄了眼總裁的臉色,遲疑問道,“是不是需要先做個市場調查?”
“不必。化妝品本來就不是我們的主打產品,香水占有的市場份額則更小,沒必要浪費太多時間精力在上面。再者,我相信季經(jīng)理作為首席研究員的審美品味。”閆厲雷厲風行,或者說獨斷專行地將會議進行了下去,“下面進入第二項討論,D省的那塊地皮……”
季默曲起食指抬了抬眼鏡框,心里生出些許困惑:審美品味?這是什么?他有嗎?
事實上,整個公司認識他的人都不會認為他具備此項優(yōu)點。
季默的外表說不上難看,他個子瘦高,沒有啤酒肚、地中海等大多數(shù)中年期男子該有的形象弱點,然而他過長的劉海長期壓著眼眉 ,鼻梁上永遠架著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說話時眼眸低垂不肯直視別人,加上蒼白的皮膚和式樣死板的深色西裝,令他整個人散發(fā)著陰郁的氣息。倒是一定程度上符合了人們對于工科男的印象,保守、死板、木訥。這也是季白雖然事業(yè)混得不錯,但始終得不到女性的青睞、至今沒能結婚的原因。同樣也因為他這個領導的形象氣質和行事作風,導致以他為首的整個化妝品研發(fā)部的存在感都很低。
兩個小時后,冗長的會議終于結束。季默忍住想張開手臂伸懶腰的沖動,默默站起來,隨著其他人魚貫而出。
誰知總裁大人在背后叫住了他:“季經(jīng)理,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季默沒辦法忽視大boss的召喚,心底卻不太情愿。
假如現(xiàn)在回去,還能躲在辦公室里玩幾局掃雷,輕輕松松準點下班,可是有了這種突發(fā)狀況就不一定了。希望不是給他分派任務,他一點都不想加班。
到總裁辦公室后,閆厲端坐進老板椅,示意季默在對面坐下。
“人事部今天跟我反應,你要辭職?”閆厲單刀直入。
原來是為這個。
“是的。”季默承認。
“理由?”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你在跟我開玩笑?”
“不,我認真的。”
無論是季默紋絲不動的嘴角和平淡無波的死魚眼都在訴說著他的“認真”。
“你是覺得薪水不夠高?”
“不,公司的待遇很好。”
“那是嫌職位低了?”
“不低不低,我認為已經(jīng)很高看我了。”
“那是別的公司挖角你?”
“閆總說笑了。”季白有點意外總裁的說詞,“我能力平平,怎么會有人來挖角?”
“季經(jīng)理這么妄自菲薄,豈不是說當初聘請你的B&L眼光有問題?”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如果想去旅游,大可以申請年假,公司不會阻攔。”
“我想去的地方不少,光十幾天的年假不夠用。”
閆厲的語氣變冷:“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走,公司留不住你了。”
“不敢,我說的理由不是借口,是真心的。從我大學一畢業(yè)就到這家公司上班,轉眼快過去10年了,我認為是時候去看看別處的風景了。”季默勉強說了句令自己牙酸的話,希望總裁大人不要生氣,干脆地放自己一碼。憑良心講,他能夠做到今天的職位,拿著高薪,還真是有賴于這一位。
說起來,閆厲雖然氣勢十足,在公司決策上說一不二,其實實際年齡比他還小兩歲。季默剛畢業(yè)來公司報道那會,閆厲也趁著假期過來實習,為以后接手公司做準備。
起初閆厲沒有公開身份,其他人只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實習生,待遇可想而知。當時他倆同為菜鳥,明里暗里多少受到一些老人的欺負排擠,相互之間倒培養(yǎng)出來一點革命的友誼。不過隨著閆厲的真實身份曝光,這段短暫的友誼也宣告了終結。再后來,閆厲順利接手公司,季默也因資歷的累積受到了提拔。
時光流逝,當年兩個青澀的年輕人,如今的差別如此巨大:一個意氣風發(fā)、威嚴日盛;一個滿面陰郁,令人不喜。
可是說季默自作多情也罷,他總覺得自己能坐上部門經(jīng)理的位置,背后有閆厲顧念舊情的因素存在。
“既然你主意已定,根據(jù)公司規(guī)定,遞交辭呈一個月后才可以正式離職,你出去吧。”閆厲板著臉孔,冷硬道。
“好的,謝謝閆總。”
閆厲用力捏著鋼筆,眼神可怕地盯視著剛被關上的門扉,仿佛要用視線將它燒穿出兩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