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林臻玉北上赴秋闈
    卻說林臻玉又苦讀一載有馀,這年正逢大比之年。
    鄉(xiāng)試也稱秋闈,通常每三年在各省省城的貢院舉行一次,籍貫京城的生員不管是否入國子監(jiān)皆在順天貢院考試。本朝規(guī)矩,凡四品以上官員的嫡子可在京城順天貢院考試。本朝鄉(xiāng)試考官為每省正副考官各一名,順天貢院正考官一名,副考官三名,這些考官專用翰林進士出身的官員。其中各省用侍郎、內(nèi)閣學(xué)士、翰林院、詹事府和都察院的官員,而順天鄉(xiāng)試用一、二品大員。除正副考官外,各省還任用同考官幫助閱卷,這些同考官專用鄰省接界三百里以外的在籍進士。順天鄉(xiāng)試的同考官由禮部會同吏部選用科甲出身的官員擔(dān)任。
    林臻玉早在初春就由府學(xué)上報給國子監(jiān),于八月順天鄉(xiāng)試。在京城參加鄉(xiāng)試無疑比在地方要好得多,不僅可以面見各級官員,而且一朝得中座師可就是當(dāng)朝一品,于之后的會試和入朝打下基礎(chǔ)。
    林臻玉與揚州府布政使司布政使之子靳康、揚州城守尉之子席雙佑、都轉(zhuǎn)鹽運使司運使之子顧清之在六月末乘船北上。這三人俱是林臻玉好友,都未走恩蔭入國子監(jiān),走的是是正經(jīng)科舉的路子,靳康最為文雅,席雙佑粗獷卻細(xì)心,顧清之瀟灑飄逸但實際上最愛沾花惹草。
    其實最初在府學(xué),與林臻玉交好的士子不少,頗有意氣相投的人在。只是在這個十分重視宗族出身的年代,他與那些寒門學(xué)子到底不能平等相待,雖真心結(jié)交,卻也只能維持較好的往來,稱不上至交好友。揚州鹽政和布政在全國賦稅舉足輕重,三四品官員不少,二品也有巡鹽御史和布政使,府學(xué)之中官員子弟大有人在,不乏驕橫、紈绔的。這般處下來,最終林臻玉和其他三人脾性相投,慢慢四人成為好友。
    一日,四人在甲板上品茶賞景。顧清之歪在躺椅上,撇嘴道:“這日子何時才能過去?鎮(zhèn)日對著你們幾個,爺?shù)拿寄亢苁切枰獛孜环枷忝廊藖砜潄y一下!”
    靳康端坐,手上拿著山水繡面檀骨扇子輕搖,淡笑不語。臻玉斜了顧清之一眼笑道:“快閃回你的房子去罷,免得我們污了你的眼?!毕p佑扔給他一本孟子,清之不解,席雙佑笑道:“快拿了書回屋罷,書中自有顏如玉么。”靳康笑:“可不是,只怕這顏如玉比那紅館里的紅粉骷髏要好,至少不會害得顧大爺被笞杖呀?!?br/>
    清之訕訕,十幾日前他去秦樓楚館聽唱時正好被他老子發(fā)現(xiàn),顧大人這氣呀:秋闈在即,這不肖子竟有閑心去瞅那些紅粉骷髏害人精!當(dāng)即一頓笞杖,若非顧忌鄉(xiāng)試,怕是顧大人打折顧清之腿的心都有。三位好友來尋他,一頓好笑。
    席雙佑因問:“臻玉此去可是要住在外祖榮府么?”臻玉搖首道:“你們也知,我是林氏旁支過繼給父母而來,雖父愛母慈,但到底那榮國府不是正經(jīng)外家,不好去打攪?!鳖櫱逯钟信d致的湊上前問:“是那個榮國府么?據(jù)聞他家?guī)讉€女孩兒是極好的,叫元、迎、探、惜,尾字名春?”臻玉奇道:“這閨閣名諱,你怎么知道的?”清之笑道:“月前去郭外賞鑒村野風(fēng)光,在那村肆中歇息時聽一個名為‘子興’和一位姓‘賈’的人閑聊得知?!鳖櫱逯飘?,時常去些地方觀景賞鑒。
    林臻玉一聽,便知是‘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的橋段,沒想到?jīng)]了賈雨村坐館,這事兒晚了年多竟又發(fā)生了。原著是賈敏仙逝后,賈雨村巧遇冷子興,現(xiàn)在想來這冷子興是周瑞家的女婿,這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怎么就這么巧,賈敏剛?cè)ナ?,這陪房的女婿就來到揚州還巧遇在林家坐館的賈雨村?一時又想起母親在家病重臥床,弟妹年幼,不由得十分憂心,只盼著趕緊考完快快歸家才好。思及此不免有些懷疑這冷子興這時在揚州的目的來,母親身體不好,難道這王夫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不成?就算是自己多想了,像冷子興這等隨意議論人家家事和評點人家閨女的好事之徒也不是什么好的。
    其他三人見臻玉臉色不好,顧清之忙賠不是道:“臻玉別惱,再不敢議論賈家姐妹的。”林臻玉回過神來,淺笑道:“不是這事兒,只是想起母親身體病弱,弟妹年幼,有些憂心罷?!庇值溃骸斑@榮國府與我家雖是姻親,實則來往不多,只是母親掛念外祖母罷了?!彼闹櫱逯m好往秦樓楚館去,卻大抵是聽唱喝茶罷了,這人雖愛口花花,卻從未對好人家的女子輕薄,連他自家的丫頭也不曾動過一個小手指頭。
    眾人寬慰臻玉數(shù)句,席雙佑笑說:“說來我可是很羨慕臻玉的,倒不是因你年少有才,而是羨你有林伯父這等慈父,我家老子別說夸贊我一句,見了面就是訓(xùn)誡,犯些錯兒更是上板子直接打!多少年老爺子見我就虎著臉,嚴(yán)肅著呢?!?br/>
    一席話說得幾人都又羨又妒的瞅林臻玉,林臻玉失笑,這時代興“嚴(yán)父慈母”,哪家老子見兒子都愛板著臉兒,訓(xùn)上兩句。尤其是雙佑的父親席大人是武官兒,做夢都想給自家換一個書香之家的名頭,對雙佑可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
    顧清之酸溜溜道:“可不是?聽伯母說你小時候林伯父還曾抱著你親自教你習(xí)字,平日在學(xué)里林伯父還隔三岔五的叫人來看你,更別說伯母了!你小子怎么就這么命好呢?”就連靳康也附和道:“別的不說,就說咱們這次上船!我可是瞅見林伯父的轎子就停在街角了!竟是偷偷兒送你上船么?”
    臻玉笑道:“伯父們那也是疼你們!我父親早年無兒女,而立之年才過繼了我,自然嬌寵些。再者我確是比你們聽話罷!”又在心里不厚道的想,其實你們已經(jīng)很幸運了——如若像賈寶玉見他老子賈政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豈不更慘?!你們這般是世間常態(tài),他們可是天敵!
    說的幾人都嗤笑他,靳康笑道:“你聽話?打量我們不記得呢?曲江街、梅嶺街的那幾個極有名的鋪子不是你的?”顧清之也道:“那樣繁華的地兒,買商鋪可不容易,若非伯父縱著你,你打哪來這么些銀錢?”雙佑也笑道:“我們倒是想買個鋪子添些進項呢,老子娘給不給銀錢倒另說,只怕老爺子知道這想法兒,就先給上一頓!”
    說的臻玉大笑:“可不是這么說的!先不說我的錢除了攢下的月銀和我母親私下里塞給我的,大部分倒是老友入股來的。再說那幾個鋪子也不是一塊兒開起來的。是一家有了進項攢下銀錢又開得另一家兒。”又笑道:“士農(nóng)工商,我可不敢輕易犯了忌諱,那些鋪子記在我的長隨名下。”
    顧清之?dāng)[擺手道:“你的長隨?那他的身契和鋪子的房契地契不還在你手里面。不過這樣倒是挺好,既不招人詬病,又比公中的產(chǎn)業(yè)自在?!?br/>
    ……
    臨下船日前,席雙佑拉住林臻玉道:“臻玉此番可有去處?不若隨我去住罷?都城有我親叔父,很是便宜。”靳康也道:“和我去住也可,我家在都城有座別院,清之也來的,咱們?nèi)送?,且不相宜?”林臻玉搖頭回道:“林家也有宅院在都城,當(dāng)初父親在京做官時置下的,早先父親已命人打掃布置妥當(dāng)。還是安置好后相互著人報備一聲罷?!逼鋵嵳橛裥闹蟊貢硐嘁姡识鴪詻Q相辭。雙佑、靳康無法,只得同意。
    次日,四人帶著長隨小廝棄船登岸時,便有各家打發(fā)來轎子并拉行李的車輛久候了。林家領(lǐng)頭的是林府二管家馬全的兄弟馬壽,亦是府里的管事,因頗有才干,常被如海派遣出外辦事。各自別過,臻玉請三人先行,目送他們上轎遠去。果然,席、靳、顧三人剛走,只見街邊不起眼處一乘朱頂皂圍四人轎掀開轎簾,從中走出一人來。只見那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氣宇軒昂,不是水泱是哪個!
    臻玉見到水泱自是激動,自他六歲時水泱回京,如今已有五年未見,雖書信往來頻繁,可怎及得上這般見面兒?水泱早一把把長大長高的小孩兒圈在懷里了,摩挲著小孩到他肩膀的腦袋,說不出話來。低頭一看,小孩黑溜溜的眼睛正喜悅的看著他,只是眼圈兒稍稍紅了。
    臻玉執(zhí)意不肯住到王府去,水泱只得跟著他去林宅。兩人有說不完的話兒,一直秉燭夜談至四更才擠在一張床榻上睡了,如此兩三日,才略略好些。
    又幾日,臻玉將都城諸事俱安排妥當(dāng),已是七月十六,他與周姨娘在信里約好要在十八那日清虛觀見面,便在心里盼望十八快快來到。水泱知道他的心思,見他坐立不安也不奇怪,只找著話兒引開他的心思。一時說起初識那年水泱送的小貓兒折耳,臻玉挺自豪:“折耳已是個十分威風(fēng)漂亮的大貓了!前年從洋毛子的船上尋了只短毛又頭大圓臉的公貓來與她配對兒,現(xiàn)在折耳已經(jīng)有三只小奶貓了!一只乳黃色的,一只白色帶斑點的,一只黑虎斑白肚皮的,那只小花貓兒是只小折耳!如今才倆月大。黛玉和馥玉兩個整日來瞧小奶貓兒,可都想要那只小折耳呢?!?br/>
    水泱含笑看著他拿手比劃興奮的樣子,饒有興致的聽他講,冷不丁道:“那只小折耳還未給人罷?”
    臻玉一愣,笑:“嗯,黛玉和馥玉都最喜歡這只,是以還未想好給誰。”
    “那送我罷?!彼筮有Φ溃罢梦乙蚕矚g這樣的小貓兒?!?br/>
    臻玉想,雖然黛玉和馥玉都最喜歡這只,但給哪個都不合適,玉兒是女孩兒,應(yīng)該嬌寵,馥玉年幼身子又弱,只怕黛玉也會將小貓兒讓給他,只是馥玉也是個敦厚善良的好孩子,到時也不大可能會要,還不如將小折耳給水泱,另兩只小貓兒兩小也愛的緊呢。遂大方應(yīng)允,只是又有些犯愁,可要怎么送來都城呢?小貓兒還這么小,可禁不住折騰。
    水泱一見就知他在煩惱些什么,笑道:“無須擔(dān)心,我已向哥哥求了件差事,大概十月會去江南,說不得能和你一道兒走呢?!?br/>
    臻玉一聽之下果然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