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棲靈寺拈香游玩
    棲靈寺,原為大明寺,因太上皇南下巡幸時提寺中主塔為“棲靈塔”而得名,棲靈寺十分靈驗,香火旺盛,林府全家主子的寄名符、供奉全出自此處。
    臻玉帶著馥玉坐了一輛朱輪寶蓋車,賈敏帶著黛玉坐在前面一輛翠蓋珠纓八寶大車上,另有丫鬟婆子在后面簡單些的青圍烏輪車上,周圍圍著數(shù)十名小廝和長隨護院,一路浩浩蕩蕩的前去。端的是車輛紛紛,人馬簇簇。
    因著臻玉考試,端午也只草草過了,馥玉小包子早就悶壞了,這會兒興沖沖的撩起簾子看的津津有味,臻玉也不管他,只環(huán)著他的小身子,怕他跌出車外去。
    賈敏車?yán)?,雪鶴雪鴦早得了大爺?shù)姆愿?,將車窗子上的簾子打開來,只附了一層白紗,抱著小黛玉坐在跟前兒向外看,賈敏見狀,摸摸黛玉紅潤的小臉兒笑道:“就你哥哥主意多,瞧他把你們寵的!”黛玉笑:“哥哥可不止只疼我們,看他平日里為娘親尋來的那些物事,還有費心求來的各色方子補藥,就是比那‘王祥’也不差的!”(王祥,為繼母朱氏臥冰求鯉)賈敏嗔道:“把我比那不慈的朱氏么,難不成我平常里竟苛待你們兄妹了?”黛玉急忙笑道:“看娘親這般說的,要是哥哥聽見要怪女兒不懂事兒了,您還不知道?哥哥對您那是母慈子孝,相得益彰!”說的滿車俱笑。正巧這時后面走過來兩個婆子,隔著簾子道:“大爺讓送紅棗蓮子茶來,大爺說‘這茶正溫著,好歹母親和妹妹喝上兩口兒,還有一會子才到呢’?!绷r車?yán)镉质且魂囆ΓQ笑道:“可不是說曹操曹操到么,大爺可真是又孝順又友愛!”賈敏心里受用又自豪,蒼白的臉色也染上些紅暈。
    棲靈寺十分雄奇,拜過大雄寶殿,賈敏帶著婆子自去禪房與大師禮禪,林臻玉左手牽了馥玉,右手領(lǐng)著黛玉,身后跟著蘆薈、兩小的奶嬤嬤,身側(cè)前后墜著四名小廝,到別處賞玩風(fēng)景去了。
    寺廟后院草木蔥蘢,花香陣陣,還有一座小山坡,比起工匠雕琢的顯然野味兒十足,是個極好的去處。臻玉看著弟弟一會兒采些野果子,一會兒驚起幾只鳥雀,連黛玉也采了一捧五彩繽紛的野花兒,見兩只小人兒跑的微吁,臉蛋兒紅撲撲地,心下喜歡,也不管他們,找了塊樹下草地徑自坐下,反正來這前就叫人將此地靜場護住了,再說這兒開闊空曠,一眼就能瞅見兩個跑前跑后的小人兒。
    著實頑了一會子,黛玉和馥玉小手拉著小手,跑去樹下?lián)涞礁绺鐟牙铮橛癫啪艢q的小身板險些仰倒。林臻玉拿著帕子親自給他們把臉上的汗擦干、小手擦凈,待氣平了些,揮手著蘆薈提上一個籃子來,馥玉掀開一看竟是一碟子各色糕點和一壺綠豆湯。臻玉攬著兩小笑道:“只準(zhǔn)稍稍吃些,待會和母親一道兒正餐?!庇终T惑道:“這棲靈寺的素齋可是遠(yuǎn)近馳名,極好吃的!”
    ……
    過了午時,兩小和賈敏都有些倦怠,幸好柳嬤嬤準(zhǔn)備的很足,在寺院客房里換上自家?guī)У匿伾w用具,讓他們暫且休憩一時。
    林臻玉只帶了長隨秋千,獨自漫步于這千年古剎,東廊影壁上,嵌有前朝大家鄧石如的篆書“般若波羅密多心經(jīng)”碑刻,乃傳世珍寶,旁又有鄧石如石刻一方:“豈有文章驚海內(nèi),更攜書劍客天涯。”
    少頃,便有僧人來請,道住持大師望與小友一唔。臻玉雖覺有些奇怪,依舊理理衣冠,去了。一進禪房,便見住持坐于桌前正與一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和尚對弈,臻玉也不聲張,只立在案旁細(xì)細(xì)看著。等小半個時辰后,住持大師以半子之差輸了一局才算完。
    那老和尚抬起頭來,對臻玉笑道:“竟長這么大了,還記得老和尚么?”林臻玉驚異,他可是第一次來這棲靈寺,細(xì)看這老和尚又有些面熟,一時疑惑住了。老和尚見狀,沖林臻玉眨眨眼睛,隱晦笑道:“老和尚法號一行,周施主還好么?”林臻玉瞬時睜大眼睛,原來是他!
    說來這一行大師還是他和周姨娘的大恩人,周姨娘初初被封姨娘時曾十分想不開,在隨賈母和王夫人去京中名寺借禮佛與忠銳侯夫人“巧遇”時,周姨娘曾受過這位大師幾句點化才絕了那番心思。想到這兒,臻玉不禁在心內(nèi)冷笑:這榮寧二府誰人不知其常去道觀,倒在寺廟與忠銳侯夫人巧遇,說來還真是…!后來周姨娘懷上胎,特特去這寺中請念,又是這一行大師救了她們母子一命,原來這位大師頗通醫(yī)卜,見周姨娘面色不好,稍稍說了幾句,周姨娘就因為這幾句醫(yī)道上的話警覺,懷疑不是自己因為有孕身體難受而是被人做了手腳,這才使得當(dāng)日的賈玦平安降生。后來林臻玉生在浴佛日,雖然周姨娘機靈,在產(chǎn)室里空嚎到次日凌晨,生生掩住了賈玦生下來時的哭聲,在心腹丫鬟和買通的產(chǎn)婆幫助下才掩蓋住臻玉真實的生辰日子,可就怕王夫人找人看相,周姨娘先是假稱賈玦孱弱,洗三、滿月、抓周俱無躲了一年,后又借為太太祈福的緣故跑遍了京城的道觀和寺廟,借機求一行大師對賈玦命數(shù)面相掩飾一二。果然,王夫人對打平安醮時那拍馬的老道士之言有所疑慮,悄悄著人請了京中有名的“慧眼”一行大師,又帶著賈玦前去相看,大師見了兩三歲的賈玦,端詳甚久后,只搖搖頭就走了,正是這“一搖首”讓王夫人堅信他八字不好,福薄命淺。其實大師不過是說‘不可說,不可說’而已。由此,周姨娘十分敬重感恩一行大師,臻玉也常聽娘親私底下對大師的感激。
    林臻玉鄭重的向大師一揖到底,道:“多謝大師對我母子大恩!”一行擺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也是老和尚和你們有緣,既有緣何須多謝二字!”又笑著對住持慧能大師道:“這位小友數(shù)載之前曾偶見,頗有慧根啊?!闭橛穸厸鲲`颼的,不會又是一位想化他出家的剽悍人物吧?
    臻玉有心想讓大師替母親問問脈,賈敏身體每況日下,著實令人擔(dān)心,待向大師說明,一行雖點頭答應(yīng),但注視臻玉良久,說得一句:“時也,命也…”林臻玉聽聞心中震亂,忙壓下思緒,并不敢深想。
    及至下晌午,一行與賈敏講了一通佛理,又指著侍立一旁的臻玉道:“我觀這位小公子頗有福德,能惠及家人眷屬,歷波折但能化難呈祥,命有貴人,亦有子期之友,只一樣不可行早娶之事?!辟Z敏大喜,撫著臻玉的頭發(fā),她方才已知這是在北方頗具盛名的“慧眼”一行大師,得他一句箴言,十分難得。又趕忙使人抱過黛玉和馥玉,一行依舊笑瞇瞇的,指著黛玉道:“如蘭比仙,聰慧天成,早時雖有命薄之相卻幸得貴人,如今已是無礙,這般仙葩璞玉,定有一番造化?!庇种钢ビ竦溃骸胺€(wěn)似磐石,質(zhì)比青松,心性難得,好生教養(yǎng),福壽綿延!”賈敏已是喜得不知該說什么了,只用手心撫撫這個,摸摸那個。臻玉一顆提到半空的、生怕聽到不好的或是這大師一聲要化出家去的心,才平復(fù)下來,又有些高興:不管受過多少唯物主義教育,在這大仙、仙子,地上、夢里隨便走的世界,也是多少信幾分的。聽到這些哪有不高興的?只是有些微可惜自己的如花美眷想是要晚些年歲了,轉(zhuǎn)念一想也好不是,至少不必著急十幾歲就娶親了,再說十幾歲的新娘想想就可怕,那才是上中學(xué)的年紀(jì)??!
    一行又替賈敏把了脈,給出張方子,只說溫養(yǎng)著罷。臻玉有些失望,賈敏卻神色自然的接過,叫臻玉好生謝過大師。其實今日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賈敏的意料,這位大師講究緣法,又好云游,遇上難,點撥幾句更難,沒想到自己三個孩兒都是有些造化的。賈敏自然心喜,至于自己,她對自己的身體早已是心中有數(shù),卻是能平靜接受。
    賈敏回到府中,很是興奮的對如海述說了一通,如海亦是十分驚喜。兩夫妻次日趕緊著人又添了二百兩的香油錢,并供了一百斤燈油的長明燈。其他又是施粥又是善堂扶弱,全揚州的百姓都稱贊說林御史的夫人有菩薩心腸。
    又幾日,到了府衙放榜的時候,一大早二管家馬全就帶著小廝去候著了。府中賈敏一時就叫人來大門上看回來沒,連如海亦有些看不下書去,索性去了正房陪妻子女兒一塊兒等。只有馥玉小包子吃得香頑的高興,絲毫不覺。到了晌午,馬全喜氣洋洋的快步來報:“恭喜老爺!太太!臻大爺中了頭名!恭喜大爺!”府里立馬歡騰起來。臻玉忙向先生報了信兒。
    又幾日后,林臻玉穿戴雀領(lǐng)藍袍,與其他生員齊聚官署大堂行簪花禮。
    因中了生員就要入學(xué),這依舊是個問題。學(xué)校有許多:府學(xué)、州學(xué)、縣學(xué)還有有名的各大書院,另外還有國子監(jiān)。在揚州的話自然有府學(xué)可入,江南的話有極為有名望的蔚山書院可去,入京城的國子監(jiān)也不成問題。雖然入國子監(jiān)要在由各府、州、縣學(xué)學(xué)習(xí)十年的廩生按資歷深淺挨次升為貢生,其名額視各府州縣學(xué)的大小而不等:或一年、二年一名,或三年、四年、五年乃至十年一名??芍^極難。但林臻玉不僅是廩生,更是頭名,且身為朝廷二品大員的嫡子,進國子監(jiān)并非難事。現(xiàn)在難的是不知該如何選擇。
    葉瓊與如海商量了一下,一致決定讓臻玉入府學(xué)。
    葉瓊的意思是,臻玉的底子打得已是十分牢靠,進度比之一般的生員要往前許多,蔚山書院和國子監(jiān)對他來說意義并不大,且將來他踏入仕途便是江南出身,揚州才子或是蘇州籍貫,在低微時多交游來往些本地仕子才是他現(xiàn)在最缺乏的,且揚州歷來地杰人靈,從揚州揚出名聲不僅會讓文人們覺得臻玉溫和踏實,還會潛意識的加重朝堂中江南人士對臻玉的好感,顧念故土、重視根源么。所以,在葉瓊看來,府學(xué)是最好的選擇。
    至于如海,在他看來,臻玉入府學(xué)除了葉先生所言的好處,還對整個林家有益。府學(xué)中,揚州本地官吏的子侄甚多,臻玉若能融入他們,對林海這個巡鹽御史的意義不可謂不大;再有賈敏的身子日益虛弱,若長子遠(yuǎn)離,恐怕她會受不住;黛玉和馥玉依賴哥哥依賴的緊,尤其是馥玉,簡直拿著哥哥比他這個父親的話還聽!
    葉瓊和如海都覺得,臻玉學(xué)問已然做的不錯,少的就是人情世故上的歷練,這仕子之間不見得比讀書簡單,臻玉還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放心些。他們還考慮,臻玉這個年紀(jì)正需要幾個益友,將來可能即是朋友又是同鄉(xiāng),感情無疑比同僚更可靠些。
    葉瓊將這些思量同林臻玉簡單講了番,又道:“明年正好是大比之年,尚有年余時間,到時你且一試。府學(xué)相對寬松,這一年,下學(xué)后我與你些題目,你且做破題、承題,試作起講、乃作全篇。八股要點、結(jié)構(gòu)你都已經(jīng)熟悉,文章你亦作了不少,此番不過將這些年來的題目嚼透罷了。每五日休沐時請你父親的幕僚多講些策論便是了?!?br/>
    臻玉聽了也極為如意,他知道先生和父親已經(jīng)為此商量多次,將各方面都為他考慮到了。如此這般不用離開家,他心里是很愿意的。
    數(shù)日后,林臻玉與其他新進入學(xué)的生員穿戴雀頂藍袍,齊聚官署大堂設(shè)宴簪花,然后在揚州知府的帶領(lǐng)下,前往揚州北郊的孔廟謁圣,再至官學(xué)拜謁本學(xué)學(xué)官。此后即開始入學(xué)學(xué)習(xí)。
    因著葉先生的盛名和林臻玉院試頭名的身份,他在府學(xué)中頗得關(guān)注。臻玉本身性格趨于老成,又有一世的和人相處的經(jīng)驗,很快便得了正副學(xué)官的喜歡。漸漸地在學(xué)中有了兩三個志趣相投的朋友,不管在官家子弟還是平民學(xué)子當(dāng)中都有了謙和益處的好名聲,副學(xué)官稱訓(xùn)導(dǎo)者更贊林臻玉說“年紀(jì)雖小,但比德如玉,沅茝灃蘭,又兼少年老成,氣度從容”。
    林臻玉時常與友交游小聚,每日里課業(yè)雖重但也樂在其中。京中水泱得到親信傳書卻是一肚子怨氣,十分不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