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 怨尤之道
686怨尤之道
有時候人太能干了也是一種悲劇,諸如某人這種真的已經(jīng)身陷絕境了其他人還很放心的說笑著諸如“她一定是故意的”這一類的話語,青奮此時若是還有心智又知道了這番對話,只怕會沖過來掐著兩人的脖子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掐死。
仗著寶馬神駿,墨蹄獅子兔就算是負了兩個女子也是快捷如飛,青晨曦的坐騎雖然不是汗血寶馬也是難得一見的良駒,一日之間三人已經(jīng)來到了太原地域。
一入山西境內(nèi),滿目災(zāi)情更比山東嚴重了十倍,而且越往西走災(zāi)情越重。大旱之年,多少地方顆粒無收,災(zāi)民遍地尸橫遍野,入眼之境慘不忍睹。
“慘慘”
尋參不時看到路邊的死人,或是一個人倒地,或是一家人倒地。死者大多瘦骨嶙峋,腹部卻是高高鼓起,正是食無所食只能啃觀音土度日,而這種白色的泥土根本無法養(yǎng)人,煮熟之后只是“騙飽”,吃多了便會變成這樣的大肚餓鬼而死。整個山西仿佛已經(jīng)化成了餓鬼地獄。
“天道無情,萬象唯滅。這些人確實可憐,但這人世間本來也就是適者生存。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災(zāi)劫,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災(zāi)劫,我們無力于此,多看無益。”
同樣的景象入眼,殷玳琳的反應(yīng)卻冷淡得多。她平素所受教育也以自修自持冷眼世間為主,除卻身邊之人之外極少在意。所以求瑕宮的人除非必須之外就連江湖走動都極少,如今縱使目睹天災(zāi)浩劫也難以動搖心頭。
“求瑕宮的出塵見識自然是高妙的,不過我們此來是請教一位慈悲度世的高僧醫(yī)治這位姑娘的毒患,殷師妹到時候恐怕要注意一二。”
青晨曦在一旁聽著兩個女人的“爭論”,不得不出言提醒。那個半傻的也是算了,那個不傻的可得囑咐好了。
“你說的前輩是個和尚?”
殷玳琳眉頭一皺,求瑕宮崇信道家,她自小就對那些“四大皆空”“無愛無恨”的“非人”沒什么好感。早先聽青晨曦提起治病只當是一個高明的郎中,誰知道竟然是個和尚。
“若是有礙的話,殷師妹暫且在別處小歇,這位姑娘便交給我即是。”
“不必了,怎么也是我求瑕宮的人,若連求醫(yī)都交由青師兄,那也太不通情理了。”
雖然心頭不喜,但殷玳琳還沒有到不懂人情世故的地步,自己的人去求醫(yī)卻交給一個外人負責,怎么也說不過去吧。
三人相互說話間已經(jīng)來到太原城郊,這里既是受災(zāi)中心又是山西境內(nèi)屈指可數(shù)的大城,前來逃難的難民更是小小莫清的百倍之多。如此眾多的災(zāi)民當然更不可能像莫清那樣輕輕容易的放入城內(nèi)假如太原城守當真那么做了,這些嗷嗷叫的災(zāi)民就會真的化身餓鬼,將整座太原城啃得連地皮都不剩。
月余之前,受到煽動的近十萬難民幾乎形成了攻城的態(tài)勢將太原城團團圍住,山西布政使緊急下令,當?shù)囟贾笓]使派出三萬軍隊彈壓,一番沖突死傷近千人總算是控制住了局面,現(xiàn)在太原外的流民都被安排在十個大營中,等閑不許出入。
但說是大營,其實也只是十片被劃出的空地,現(xiàn)在到處都屋子缺乏,如果能將這十萬人都按正常標準安置那等于是建立起了一個簡易的十萬人規(guī)模城市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每天十營之內(nèi)不斷有帶甲兵丁往復(fù)巡邏以維持安定,而一日兩餐的粥飯也一天比一天稀薄,吃喝拉撒全在這一攤子之內(nèi),每日都不斷有人餓死然后被抬出去燒掉,疫病流行更是難以避免。
三人正自穿越城西丙營,卻見身邊流民個個都行色匆匆的往一個方向跑去,人人面上帶著希望之色,截然不同于沿路所見的滿目絕望之人。
“這位老丈,請問這是怎么回事,大家這都是去哪啊?”
青晨曦難抑好奇之心,伸手拉住一個奔跑中的老者如此詢問道。
“你們不是難民吧?”
老者看了看三人的光鮮衣物,特別是豐滿紅潤的臉龐,顯然都是大魚大肉管飽的主。不過老頭心態(tài)卻意外的平衡沒有仇恨的心理,仍然回答了眼前人的問題。
“明心法師今天到我們這兒來說法,聽了他老人家的講經(jīng)便可以被超度,來生投世一個好人家,再也不用忍饑挨餓了”
老人說完這句話便不再多言,一路小跑的拖著老邁的腿腳往前方跑去了。
“神棍”
殷玳琳冷笑了一聲,什么做好事就會有好報應(yīng),什么供奉佛祖來生就可以大富大貴,在她看來完全是惑人心志的胡說八道。大善人家往往家資殷實,因而被綠林中人看上而一夜間家破人亡的不勝枚舉。而那什么信佛祖得解脫,要是所有人都信佛祖,來世所有人都當富人,普天之下再沒一個窮人,這種事情可能嗎?
這個叫明心的禿驢八成也是個騙錢的神棍,其他地方混不走了便把主意打到了這些災(zāi)民身上,便是每人能榨出一文錢來,十萬人也是不小的數(shù)目了。
“明心大師?我還當他會在太原城中。”青晨曦有些意外驚喜的轉(zhuǎn)頭對二女說道:“他就是我所說的那位五臺山的圣僧”
殷玳琳一時愕然。
“所以貧富莫怨,所以生死無尤。”
三人趕到之時明心法師似乎一段說法已畢,只趕上了他的最后兩句話。這位法師身材瘦小枯干須發(fā)皆白,便是站在殷玳琳面前也矮了約莫半個頭,瘦弱的身體披著寬大的灰格袈裟,遠遠看上去甚至容易被誤認成為一尊干尸金身。雖然只聽到最后兩句話,但大概聽得似乎是勸人平心靜氣面對天災(zāi)**,莫要造反鬧事一類的話語。殷玳琳看在青晨曦的面上沒再把“神棍”二字說出口,但臉上嘲笑之情卻也不屑遮掩。
“大師啊,我家祖輩四代都老老實實在山西吉家溝里種田務(wù)農(nóng),足足四輩人沒干過一點的壞事。結(jié)果這次大旱,我爺爺先病死了,我奶奶因念成疾沒上一個月也去了。然后死的就是我哥哥,我妹子,還有我兩個孩子,現(xiàn)在我妻子也奄奄一息眼看就要餓死了。大師啊,你說我干了什么老天要這樣懲罰我?為什么偏偏是我家那塊地方要遭旱災(zāi)?我怎么能無怨?”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站了起來大聲叫苦,身周人感同身受也紛紛呼應(yīng)叫苦了起來。一時喧騰不息。
“是應(yīng)無怨啊,難道無人之地就不會旱了嗎?”
眾多應(yīng)和聲中突然冒出一個不和諧的聲音,而且這聲音還傻里傻氣頗像一個傻大姐說的,所有人轉(zhuǎn)頭怒目而視,果然看見一個傻子笑嘻嘻的站在人群之后。
不過無人之地就不會旱了嗎?
所有人怒過之后腦子不由自主去想這句話,結(jié)果越想越憋屈。就算是以農(nóng)民的見識和思想也知道,旱起來的時候那一州一省之地可不會分什么有人無人,是地皆旱。只是如果承認這一點的話,那旱情就根本不是沖著人來的,天時有好有壞都是常理,如果非要怪的話恐怕只能怪地上的人呆得不是時候。
“那湖南的大澇呢?長江水突然改道淹沒良田萬畝,數(shù)十萬人流離失所,這些人自上古炎黃起祖祖輩輩在那里生存了恐怕幾千幾萬年,如今一遭湮滅。世間若有佛祖,佛祖慈悲何在?這也該無尤嗎?”
這次站起來的是一個窮書生模樣的人,身上穿著長袍已經(jīng)是補丁摞補丁,回頭看了傻女一眼只當那是她無心說的瘋話,繼續(xù)轉(zhuǎn)頭問著大師發(fā)問。
“是該無尤啊,難道無人之前長江就不會改道?”
大師沒來得及回答,這次卻是青晨曦代答了。窮書生不由轉(zhuǎn)頭怒目而視,想要罵人卻又罵不出口。
根據(jù)《史記》記載,甚至更早到《虞書》《尚書》等上古典籍推算。彭祖之人與紂王之時不過七百余歲,而其祖父則已是五帝之一的“顓頊”,黃帝的繼承人。再往上便是“三皇”時代,攏共算來自從有人至今起不過三幾千年,而這萬古的高山大河,其川流不息泰山不移何止千萬年。
如果換成尋常愚民的話算計著盤古開天女媧造人,想來人類自是與天地同存般的古老。但書生雖然百無一用卻飽讀詩書,曾經(jīng)鉆研考古的想要論證人類至今多少年,可惜就算翻遍經(jīng)典也只能算出這個數(shù)字,如今被這個小子一嗆聲竟然回不出去。
是啊,此人的話剛好在點子上。這江河改道之事亙古已有,甚至女媧造人之前恐怕便已經(jīng)改道了不知幾千萬次,現(xiàn)在人全扎在河邊,遇到河流改道之時的天災(zāi),那到底應(yīng)該是人擋了水道,還是水擋了人道呢?水還未怨人攔路,人怎好去怨水無情?
“那,那遇到天災(zāi)**,難道我們反而應(yīng)該歡天喜地嗎?”
剛才的那位被問路的老丈此時也站了起來。
“無怨無尤是要人莫要怨天尤人,自暴自棄。若將一切歸罪于天,則難免積怨于心。無法報復(fù)于天,便要報復(fù)于人,最終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的自毀罷了。所以無論是遇到天災(zāi)還是**,求神拜佛都是沒有用的,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這次代為作答的是殷玳琳。雖然她對佛之道不感興趣,不過對于那些遇到些挫折和麻煩便只會怨天怨地怨父母怨社會的“凡人”她更加討厭。遇事便斗,斗敗就死,人生在世不過如此,嘰嘰喳喳軟綿綿的聽上去叫人好不心煩。
“原來是青施主,距離上次分別已經(jīng)一年,不知你一向可好?這兩位女施主秀外慧中,智慧通透,不知可是與你同行?”
明心坐于高臺之上早看到了三人,只是聽得有人代答便一直靜靜微笑,直到此時眾人噓聲他方才開言。
“打擾大師說法還請恕罪,這位姑娘身中奇毒神智不清,還望大師妙手回春。”
“阿彌陀佛,天災(zāi)**本是俗世浩劫,雖無神佛可怨卻有人心可依。諸位施主這便散去吧,若身體有不適的可往東邊三百步處問醫(yī)取藥。”
明心大師站起身來表示說法已畢,眾災(zāi)民在一片噓聲中都散了。失望的不是一個兩個,或者應(yīng)該說大多數(shù)人都對這一場法聽得索然無味。事到如今他們需要的是一個救世主,一個能讓天上掉吃穿的仙人或者一個能領(lǐng)導(dǎo)他們打進太原城吃光太原城的領(lǐng)袖,或者最不濟也要來個高僧向他們保證,就算這輩子死了下輩子也可以安安心心當大少爺不再愁吃愁喝。結(jié)果這老頭卻串通幾個小男女胡扯什么“不要抱怨”“自己救自己”之類的廢話。這里的人哪個不是自己靠自己靠了半輩子的,這么簡單的道理還需要人來教嗎?但現(xiàn)在這事情是能靠自己解決的嗎?自己等只不過是一群凡人,現(xiàn)在是“天”要自己等死,任何的掙扎與反抗都是無力的,不如安安靜靜聽天由命吧。
“凡人”們散去了,“超人”們齊聚一堂。明心大師地位超然在城外有一間粗木搭建的小屋,雖然同樣簡陋但比起外面的流民們已經(jīng)好出不知多少了。
“這位姑娘所中之毒不過是尋常**的藥物,但她的失神似乎并非全然由此引起。”明心伸手搭著尋參的脈搏,白眉揚起微有驚訝之色:“這份腦識受損的癥狀倒是從未見過。乍一看似乎是天生如此,但細一判卻隱約有后天傷勢的痕跡,但再仔細端詳卻又找不出端倪所在。而且這一身筋骨,雖然年紀已逾二旬,但卻偏偏筋骨柔韌若初生,經(jīng)脈更如嬰兒般嶄新,固然沒有練武人修煉之后的痕跡,甚至也沒有常人該有的沉淀。這,這真是奇哉怪也。”
老和尚左手把完換右手,右手把完換左手,足足診了半個時辰也未能瞄準病因。
“你到底有沒有辦法?”
尋參經(jīng)脈奇特這件事情殷玳琳當然自知,可若對方只能診出這點水平,那真是白跑一趟了。本身對和尚就沒啥好感,聞聽此言更是把最后的耐心也磨沒了。
“女施主不必著忙,老僧雖然無法一探這位姑娘病理根源,但稍盡綿薄還是做得到的。”明心大師脾氣甚好,也不以殷玳琳的言語不敬為忤。
“這位姑娘的腦識之傷先后天交雜,倒是與胎里病有幾分相似之處。雖然不知這身筋骨為何如此歷久如新,不過假若能修行上乘內(nèi)功,借天地陰陽之力調(diào)和,或者漸漸可以不藥而愈。這點藥你們拿去。”
老和尚說著起身從旁邊醫(yī)柜中取出兩個瓷瓶來,一色紅一色白。
“白瓶內(nèi)裝的是清神醒腦的藥物,每日飯后一丸,大約三天后便可解除**藥的捆束。紅瓶內(nèi)裝的是助神益健的丹藥,每日凌晨一丸,多少會有助于這位姑娘的神智恢復(fù)。”
“多謝大師出手了。”
青晨曦恭恭敬敬接過藥瓶。突然一聲門響,一個看上去壯碩許多的中年和尚推門走了進來,先向三個客人合十行了一禮,然后才轉(zhuǎn)身對明心大師說道。
“師傅,乙營中發(fā)現(xiàn)新的疫癥患者,全身發(fā)黑皮膚起泡,師弟們不識其病已經(jīng)將尸體隔離。將軍恐有傳染之虞派人請師傅前往商議。”
“即是如此老納這便去了,青施主與二位女施主這請自便吧。如今天色已晚,流民營地不便住宿,三位可前往太原城投宿。無塵,你送三位施主一程,幫他們安排好落腳之處。”
一行四人就這樣來到了太原城。本來現(xiàn)在餓鬼圍城期間進出都不算容易,但有五臺山大師的高足帶路就又自不同了。明心法師已經(jīng)在太原一帶行醫(yī)數(shù)月,惠澤千萬,上至高官貴婦下至流民餓鬼都或直接或間接的承過他的人情,是以無塵和尚帶領(lǐng)下,進個城門找個住處之類的事情尚且不在話下。
一切安頓妥當之后無塵也告辭離開了,聽說這三位是明心大師的朋友,客棧老板立刻騰出三間上房免費招待三人,然后還未等三人在青晨曦的房間里坐牢靠,一個小廝已經(jīng)敲門進來端茶倒水熱情異常,口中還不斷提起明心大師的恩德云云,必要好好伺候三人稍盡心力。
“那個,明心大師到底對你們有何恩德啊?”
一路上實在沾光太多,殷玳琳實在想不明白那個滿口廢話說法都被人噓的和尚究竟有何德能可以讓這許多人像菩薩一樣的供著他。
“別人我不知道,小的原來也是城外逃難流民中的一員。”小廝說起往日更是雙眼發(fā)光。
“那時的我差不多已經(jīng)快要餓死了,來到這里之后又被堵在城門外,心生絕望只道死定了。當時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的等死,與我同來的幾人大多也都是這樣的心情。是明心大師救了我們。”
“他幫你們進城并且找到了這份工作?”
殷玳琳揚了揚眉毛,這確實該算是大恩了。
“不”小廝意外的一搖頭:“大師只是讓我明白了怨天尤人不如起坐立行的道理,這份工作是我自己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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