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保守古板的老鄧要知道他找了個男的肯定會從墳?zāi)估锱莱鰜? 畢竟他青春期看個片都被壓著寫了三個月四書五經(jīng)。
饒是這樣少年的耳朵尖還是紅了一點點,他出聲糾正:“沒結(jié)婚見什么岳父。”
賀山亭挑起形狀鋒利的眉。
“原來你想始亂終棄呀。”
宋醉聽到那個呀字人都不好了,感覺自己被路上的野貓抱住腿碰瓷了, 當著方助理的面他只能捏著鼻子答應(yīng)。
“去去去。”
如此賀山亭才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宋醉后知后覺自己默認了結(jié)婚, 他要是后悔的話怕是賀山亭會鬧著他爸媽負責。
因為早已認定會和對方過一輩子,年紀輕的他對結(jié)婚沒什么感覺,只是發(fā)愁結(jié)婚了有人會變本加厲。
宋醉帶著對未來的擔憂踏上了回山南的旅途,山南雖然修了路但沒有建機場, 下了飛機他們只能坐車上山。
山路是坡度大的之字形, 哪怕坐的是底盤高的越野車也避免不了顛簸。
他自小在山里呆慣了, 在車上沒有暈車,但賀山亭模樣發(fā)懨臉色蒼白,顯然是暈車了。
江城出身的方助理也沒好到哪兒去, 扒著窗吐得有氣無力的,幸好司機有經(jīng)驗帶了暈車藥, 宋醉找出藥遞給副駕駛位的方助理。
可能是他先把藥給了方助理,也可能是賀公主單純不想吃藥, 總之男人看也不看他手里的藥。
他只能讓賀山亭頭靠在他腿上, 男人枕著他的腿閉上眼, 泛金的睫毛在皮膚上投下脆弱的陰影。
看起來怪迷惑人的。
宋醉像對方摸他那樣摸了摸賀山亭的頭發(fā),望向車窗外綿延不絕的山色, 從沒希望能快點抵達山南。
*
車終于在夜里八點停在了山里的小鎮(zhèn),這個時間鎮(zhèn)上大部分人已經(jīng)睡了, 家家閉上了鎖, 只有一個人在鎮(zhèn)門口提著燈籠。
宋醉閉著眼睛也知道是自己的發(fā)小, 他走下車向賀山亭介紹:“這是我發(fā)小汪亦然。”
“這是我男朋友賀山亭。”
/>????汪亦然眼里浮出深深的驚愕, 他和宋醉從小一塊兒長大,完全不知宋醉什么時候喜歡男生了。
大概只有許寧一個人覺得宋醉喜歡自己吧,當許寧把宋醉帶走后全鎮(zhèn)人都無比同情,山南那么多溫柔姑娘怎么就看上了不好惹的宋醉。
但宋醉介紹的語氣十分坦然,汪亦然對此也不那么驚訝了,畢竟宋醉從小就很有主意。
明明比自己小卻要當哥哥,說這樣就能照顧腦子不夠聰明的自己了,如果沒有宋醉寄來的錢他也讀不了縣里的技校。
讀書也是宋醉讓他去的,要不然他現(xiàn)在還在傻乎乎種地,等他畢業(yè)就可以領(lǐng)三千的工資啦,所以宋醉說什么他做什么。
汪亦然忐忑伸出手,但這位矜貴好看的男人沒有握他的手,宋醉無奈出來解圍:“他這人就這樣。”
“沒事的沒事的。”
汪亦然連忙擺手。
他雖然見的市面少但對方一看就是城里來的貴人,握手弄臟了別人名貴的西服怎么辦。
汪亦然對此看得很開,但他卻覺得對方對他有點敵意,特別是他向方助理講述他和宋醉小時候去抓鳥摸魚的事時。
他曉得自己頭腦不聰明,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走到宋家門口對宋醉說:“我怕你回來晚了沒工夫收拾,下午把你家收拾了一遍。”
“謝了。”
宋醉拍了拍發(fā)小的肩膀。
汪亦然又感受到賀山亭涼津津的眼神,忙靦腆搖了搖頭,再說了他們多少年的關(guān)系了,收拾個屋子算得了什么。
他倒是擔憂那位好看的男人有沒有欺負宋醉,看著便是不好相處的性子,在破舊的老房子里格格不入。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男人對宋醉說話永遠是笑著的,即便不想住破屋子但宋醉開口了也沒再計較。
汪亦然突然明白宋醉為什么和賀山亭在一起了,因為男人在他們面前是冰冷的,但在宋醉面前是溫暖生動的。
他看了一眼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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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醉和方助理也在清理,只有模樣矜貴的男人獨自站著,汪亦然小心翼翼擦拭男人面前的桌子。
房子是老房子。
家具也是老家具了。
布滿裂紋的木桌在擦拭下發(fā)出刺耳的響聲,他望見男人不悅蹙眉,一個手忙腳亂下推倒了桌子。
桌下抽屜里的照片盡數(shù)掉出,有鄧老師過去的教案,有沒收學(xué)生的小說,還有張覆滿灰塵的照片。
照片上是七八歲的宋醉,一雙丹鳳眼泛著股稚氣,臉上殘留著糖葫蘆的糖漬,坐在校門上天不怕地不怕。
“我來收拾。”
汪亦然馬上扶起了桌子,把東西重新放進了抽屜里,只不過在慌亂下把照片掃進了角落的垃圾里。
令他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那個看起來冷漠貴氣的男人彎下腰,用潔白的手帕從垃圾堆里拾起了少年幼年的照片。
因為太過不可思議他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想說什么但回憶起男人的眼神,又什么也不敢說。
而宋醉專心收拾三年沒回來過的屋子,來的時候注意力全放在賀山亭暈車上了,回到老房子他才有種回來了的切實感。
他望著廳里老鄧的遺照抿了抿唇,正在他思緒飄遠時方助理的話把他拉了回來。
“只有抹布了。”
原來是賀山亭要干凈的手帕但屋子里只有抹布,大晚上的哪有地方賣手帕,即便賣以賀山亭的挑剔程度也是看不上的。
汪亦然立馬說:“我去買紙巾。”
方助理向汪亦然投去有前途的目光,宋醉看著自己的發(fā)小主動忙前忙后心情復(fù)雜,賀山亭總能找到甘心聽話的人。
這個插曲打斷了他剛才的念頭,當汪亦然滿頭大汗回來后,他把準備好的禮物遞給汪亦然。
雖然汪亦然喊他哥,但三年里多虧了汪亦然幫他盡孝。
“我不收你的東西。”
汪亦然急得連忙就要出去,宋醉把禮物遞到汪亦然手里:“你以為我是給你的?我是給阿姨的。”
汪亦然被他的邏輯繞進去了,老老實實提著禮物離開了。
方助理和司機去了招待所睡,老舊的房子里霎時就剩下宋醉兩人。
熱鬧的房子安靜了下來,賀山亭走到宋醉的房間,望著不大的臥室問:“你以前就住這兒嗎?”
宋醉嗯了聲:“有人住的時候沒這么舊,房子一沒人住了就舊得快,你看天花板都掉灰了。”
如果不是賀山亭他可能很久也不會回來,他可以告訴自己老鄧還在山南教書,每天教育那些不聽話的小崽子們。
但回來后他發(fā)現(xiàn)房子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棟房子了,房子里的人也沉睡在了地下。
他轉(zhuǎn)頭望向廳里的遺像:“這房子是老鄧為了娶我媽修的,他當初可寶貝這房子了,我在墻上畫個飛機他都能氣得七竅生煙。”
“汪亦然說他有教導(dǎo)主任的氣勢,我也是這么覺得的,對了連汪亦然這個名兒都是他取的,一個物理老師會取什么名字啊,別人找到他又不好意思拒絕,聽說是翻了三天字典取的。”
賀山亭聽著宋醉講自己的爸爸,依然沒半句好話,但少年越說低下頭。
“有時候我在想他這么一個人怎么說死就死了,他跳下去時有沒有想過我,不過想著氣了他這么多年也還回去了。”
“算了不說他了。”
宋醉不想哭哭啼啼的要人安慰,事實上他在爸爸葬禮上也沒哭過,他想不通人怎么就沒了。
他沒了媽媽又沒了爸爸。
那時的他沒有難過只是不解,甚至沒顧上不解就開始拼命還錢,客氣的說他冷靜不客氣的說他冷血。
況且賀山亭從沒見過他爸爸,耐下性子聽這些東西也沒興趣,他垂下眼止住了話題。
賀山亭望著強忍住難過的宋醉,輕輕拍少年挺得過于直的背:“我沒見過我的親生父親,當我知道他是我父親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
“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什么人,也沒辦法知道他是什么人,但現(xiàn)在我知道我們爸爸是什么人了。”
宋醉聽到我們兩個字猛然抬起頭,即便自己也沒有爸爸,但賀山亭想的是安慰自己。
他隨即又低下了頭,因為怕望著對方眼淚會禁不住落下來,少年吸了吸鼻子小聲說:“我去睡了。”
他想時間是最殘忍的力量,明明屋子還在屋子里的人卻沒了,但時間又是最溫柔的力量。
他身邊又有了陪伴他的人。
當疲憊的宋醉在床上睡著,賀山亭在宋醉眼簾上親了一口,替少年掖好被角。
然后用紙巾仔細擦拭宋醉幼年的照片,打算帶回去和自己幼年的照片放在一塊兒,仿佛他們從未分開過。
*
早上宋醉是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他睡眼惺忪跑去開門,只見汪亦然焦急拿著枚胸針。
“這個太貴重了不能收。”
宋醉腦子慢慢恢復(fù)清醒,他送禮物向來講究實際,不會送華而不實的東西,明明送的是幫助汪亦然學(xué)習(xí)的電腦。
他認出是賀山亭的胸針,想起昨天汪亦然忙前忙后,他安慰自己擔驚受怕的發(fā)小:“他送了你就收著吧。”
汪亦然用電腦查了價格,清楚是他買不起的東西,但他笨口拙舌也退卻不了,他只能懊惱轉(zhuǎn)身:“我去給你們買早飯!”
宋醉吃了早飯才七點不到,見賀山亭沒起床他去鎮(zhèn)上買了瓶白酒。
鎮(zhèn)上的人看見他像見了鬼一樣,他扔下錢就走了。
他本打算賀山亭還沒醒就自己去掃墓,但賀山亭不僅起來了,手里還拎著見岳父岳母的紙錢。
如果賀山亭是土生土長的華國人,這個畫面沒什么奇怪的,但偏偏賀山亭是混血長相,拎著紙錢有種不倫不類的違和感。
“怎么了?”
賀山亭擰起了英挺的眉。
宋醉壓下念頭立馬搖頭,賀山亭冷哼了聲把紙錢丟給了他,宋醉不由得問。
“你干嘛扔給我。”
“你剛才很奇怪。”
宋醉不知道是該無語還是該腹誹賀山亭心思太敏感了,他不得不自己抱著紙錢走在前面。
他爸媽的墓都在北面的山上,那座山論起來都是他們的,不過山南的地便宜也不值錢,沒人打理生了滿山的草。
他們穿過半人高的草到了墓碑前,宋醉從包里慢吞吞找出打火機,正準備燒紙錢時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賀山亭比他還積極。
人家先點上了一對燭再續(xù)上了香,然后才有條不紊燒著紙錢,完全不像剛才甩紙錢的懶散。
一個混血怎么會這么懂?
宋醉之前想過他爸媽在知道他和男生談戀愛會怎么樣,原本他覺得會反對,畢竟山南是個保守的小地方。
他看了賀山亭的表現(xiàn)忽然不確定起來,畢竟在長輩面前裝得太乖了,說不定他爸媽還要拉著他手讓他對賀山亭負責。
香燭燃燒的霧氣裊裊上升,宋醉收好打火機擰開酒瓶,蹲下身倒在了老鄧的墓前。
“知道你愛喝酒給你帶了酒,你在下面少喝點酒對胃不好,趕明給你燒點論文,你還不知道弦論已經(jīng)不是主流了吧。”
賀山亭輕輕抱住了少年,如同在墓碑前無聲的承諾,泛黃的紙錢在安靜燃燒。
宋醉守著香燭的火星熄滅才起身離開了爸媽的墓,從他的角度望出去可以看到無窮無盡的山。
他在西南送走了自己的爸媽,但也是在西南和賀山亭相遇。
他突然想去他們相遇的地方看看了。
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當時瞎著眼憑著記憶跑出了拳場,根本不清楚自己走了哪些地方,只記得周圍愈來愈安靜。
宋醉走到了當年地下拳場的位置,說是地下拳場其實是在偌大的工廠里。
時間可以改變許多東西,比如原來骯臟的拳場變成了政府建的學(xué)校,當初的刀刺入血肉的聲音換為孩子們光明的讀書聲。
他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現(xiàn)在真好,在讀書聲里閉上眼往前走。
不過令人泄氣的是他依然找不到當初的位置,賀山亭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般開口。
“往南走。”
宋醉按著賀山亭的話走向南邊,接著又向東南方走了兩百米,不知道走了多久賀山亭的聲音消失了。
少年茫然地睜開眼。
風里的杜鵑花喚醒了他的記憶,他當時是在這里撐不住倒下的,他忍不住回頭問:“你怎么想起這個地方的?”
宋醉自己都不記得這個地方了,他不知道賀山亭怎么記起來的,然而對方斂下藍色的眼眸。
“從沒忘過。”
他的心臟猛烈跳了下,要如何才能在群山里記住一個地方,那三年里賀山亭是如何過來的。
他閉上眼往地上直直倒去。
賀山亭本能向前跨了兩步,但發(fā)覺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宋醉的身體控制力太變態(tài)了,幾乎是穩(wěn)穩(wěn)落在了地上。
分明是個矜持的撒嬌了。
他握緊的手無聲無息放開,嫌棄望著沾滿塵灰的少年:“我是不會抱你的。”
宋醉只是閉著眼倒在地上,耀眼的日光落在他的眼皮上,想起滬市的雪沒頭沒尾來了句。
“可惜西南不下雪。”
人老了頭發(fā)就像雪,他喜歡雪落在身上的感覺,走在雪里仿佛過完了一生。
下一秒賀山亭抱起了他。
“但我會陪你一起白頭。”
一如他們初遇的時候,纏著鎖鏈的男人抱住了遍體鱗傷的少年,只不過這次伴隨而來的還有親吻。
*
神明親吻上了小玫瑰。
這里有不凍的春日。
他們將永遠在瑰麗的日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