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王震球就近在學(xué)校對面買了一套二手房。
房子很大,是四室一廳,家具齊全,當(dāng)天買下,他就和林驚蟄住進(jìn)去了。
林驚蟄進(jìn)屋,就看見飯桌上放著一個巨大的禮盒,上面蒙著一層透明的保鮮膜,從上往下看,是一個精美的蛋糕。
“買蛋糕做什么?”
王震球笑而不語。
蛋糕一般是給人過生用的。
那是誰的生日。
林驚蟄后知后覺,哦,原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來著。
怪不得,王震球要讓自己提前回家呢。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禮盒外殼,內(nèi)里鋪著藍(lán)莓的蛋糕就顯露出來。
蛋糕上沒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東西,連生日快樂也沒有,只在一處空白的地方,寫上了她的名字。
驚蟄
“本來以為你的生日會在驚蟄那一天,”王震球坐下來,撐著頭,笑道,“沒想到竟然在谷雨后幾天。”
“科學(xué)的來講,當(dāng)年我的預(yù)產(chǎn)期確實是驚蟄那一天,不過,我不科學(xué),生生多拖了一個多月。”林驚蟄和他閑談起之前避諱的過去,提起父母就像只是一個遙遠(yuǎn)的故事,“廖景春怎么算都算不出來我該在哪天出生,只能天天守著林秋雨,守了一個多月,就只歇息了一天。”
王震球拉著她一起坐下,像普通聊天一樣,接道:“然后呢?”
“然后?”林驚蟄淡道,“我不讓人省心,就在歇息的那一天,我出生了。”
“我一生下來就是這雙眼睛,”林驚蟄點了點自己右眼的位置,“林秋雨生在林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生下我以后,用了半條命封印我這雙眼睛的力量,讓它不會像別的往生眼一樣蠶食我的生命,變成一雙普通的眼睛。”
“但神眼往生不是可以簡單封印的東西,就算不能蠶食我的生命,它也能長得很好,起死回生,增長修為,仍舊是有效的。”
“幾乎沒有異人能夠抵御眼睛的誘惑,哪怕是親生父親也不行,這幾百年,林家往生眼發(fā)生的故事足夠讓她害怕。”
“更何況,廖景春出生全性,就算他不會,他身邊的人也隨時可能會殺了我。”
“她賭不起。”
“她只能拖著羸弱的身子,抱著我,趁著唯一一天的時間,逃走了。”
“從此,帶著我隱名埋名,在聿都生活,直到她死,我聯(lián)系上廖景春為止。”
林驚蟄回想起那唯一一張父母的合照,垂下眼簾,低聲道:“她即便隨身帶著和廖景春的照片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他。”
“可廖景春找了她很多年。”
“再厲害的術(shù)士也受命理的限制,無法推算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人,何況是自己的妻子,他執(zhí)念越深,越算不出來結(jié)果。”
“但你可以。”
“什么?”
“付東流也好,林壽也罷,只要是你想要的答案,你就可以算到。”
“對,我不受限,”林驚蟄伸手蓋住自己的左眼,笑道,“我能看清這世間的命理,也能斬斷所謂的因果,如果說術(shù)士是為了掌握世間萬千變化,那我就已經(jīng)走到了術(shù)士的盡頭。”
“我不知道廖景春是如何辦到的,我也想知道,”她說,“我其實至今弄不清他真正的死因。”
弄不清?
可她明明殺掉殺父仇人才入的獄。
林驚蟄沉湎在自己的記憶里,耳邊王震球的呼喚聲越來越遠(yuǎn)。
她走了很遠(yuǎn)的路,問了很多的人,沒有一個人肯告訴她答案,只能自己查,可是越查越心驚,廖景春的事牽扯到太多人了。
真的要報仇的話,那必然是一條血路。
但林驚蟄無所謂別人的生命,更無所謂自己的,她毫不猶豫地對最有可能也是最直接的兇手第一個下手。
接下來,她應(yīng)該按照計劃,一路殺,從術(shù)字門到全性,再從全性到武當(dāng)……
一個也不能放過。
可是有個人擋在她面前,他告訴自己,路走錯了。
走錯了?
可林驚蟄已經(jīng)為此付出了所有。
她無比茫然,決心就算是錯,也要將錯就錯,結(jié)果他用自己的命和林驚蟄打了一個賭。
為的只是讓她回頭。
而林驚蟄也為了他口中的真相,心甘情愿投案自首,等待名為選擇的審判。
可直到如今,他也沒有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
“驚蟄。”
“驚蟄!”
“驚蟄!!”
……
林驚蟄猛然驚醒,她下意識問怎么了。
卻見王震球臉上沒了笑意,微蹙著眉,牽著她的手,沉聲道:“你剛剛魔怔了。”
“我……”她一時失語。
轉(zhuǎn)過頭,蛋糕還在原處,精美的工藝品,蘊(yùn)含著對壽星美好的祝福。
林驚蟄是在父母的愛和期待下誕生的。
可是這樣的愛卻將父母雙雙推入地獄。
就算是她這樣千夫所指的全性妖人,午夜夢回間,偶然也會想,自己如果沒有出生,是不是父母就不會經(jīng)歷那么些。
他們相愛也會相守終老,而不是生別離,死他鄉(xiāng),唯有尸骨安葬在一起。
“王震球,”她輕聲說,“你知道的,我不愛吃甜的。”
*
好好的生日被林驚蟄憶一場往昔給搞砸了。
她松開王震球的手,內(nèi)疚地用手搓了搓校服袖口,低聲說:“抱歉,我去洗個澡。”
說著,站起身就往洗浴室里走,王震球沒有阻止她,只在她背后問了一聲:“所以,你不吃蛋糕了嗎?”
林驚蟄聞言,腳步頓了頓,半晌,回道:“對不起。”
辜負(fù)你一片好意。
“驚蟄。”
林驚蟄轉(zhuǎn)過頭,見王震球眉眼帶笑,溫柔地說:“我有事得出去一下。”
他在給林驚蟄緩沖情緒的時間。
林驚蟄慢半拍地點點頭,面無表情地看王震球開了房門,臨別前,他特意停頓了幾秒,打量著林驚蟄表面平靜的臉龐,良久,囑咐道:“你好好休息。”
然后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
樓道里漸漸傳來王震球下樓的腳步聲,林驚蟄聽到聲音,捂著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微馱著背,似乎非常疲憊地走到洗浴室門口,額頭抵在洗浴室的推拉門上,緩了好一會兒。
接著脫掉了身上的衣服,將其折成方形,疊到門外的椅子上放著。
她□□地走進(jìn)浴室,打開水龍頭,水還沒熱,她卻像是感覺不到溫度一樣,頂著花灑的冷水洗盡一身的污濁,水流帶走了她所有的東西,什么都沒有留下來。
花灑里,噴灑出來的水逐漸熱了起來,熱水落到她的頭發(fā)上冒著氤氳的水氣,熱水順著鬢邊的碎發(fā)滾到林驚蟄的眼睛里去。
剛淋了一身的冷水,皮膚起了細(xì)微的紋路,熱水剛至,蒼白的肌膚就立馬又被鋪開,甚至泛起了粉紅色。
水流的感覺越來越弱,她感覺自己仿佛一條浸泡在一缸熱水里等待煮熟的魚,她睜開眼,沖刷著的水流落到眼睛里,打偏了她眼里的鏡片。
她這才想起要取眼鏡。
她從水幕中走出來,走到一面半身的鏡子前,對著鏡子摘下了隱形眼鏡,怪異的異瞳便顯露出來,在朦朧的水霧中,兩只眼睛都像洗過一樣。
一只是明亮的猩紅色,一只是溫柔的霧藍(lán)色。
兩只眼睛都不是她自己的。
還記得第一回見王震球時,隨口說的命卦,其實是自己的讖言。
天煞孤星,命途多舛。
她所有的親人,不多的朋友,全都死了,活到現(xiàn)在已是孑然一身。
眼睛成了她漫長且痛苦的旅途中唯一的見證者。
她伸出手,擦去了鏡子上的水霧,鏡子上便露出除夕夜看到的人。
幼時的自己。
鏡子里的女孩睜著那雙眼睛,似乎很好奇。
林驚蟄別過粘在鬢邊的濕發(fā),目光灼灼地盯著女孩兒,許久說了一句:“如果真能等到真相那天,你要怎么選?”
“你想走哪條路?”
女孩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么,歪歪頭,眼神懵懂。
林驚蟄看著她這副蠢樣,低笑一聲,許久,嘆道:“算了。”
她說:“祝你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