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接待他們的警官姓李,30左右的年紀,半夜值班熬的雙眼通紅,秉持著為人民服務的意志,木著臉聽完了王震球和林驚蟄互相甩鍋的離譜案情,也不知是熬夜熬得還是故事太過離譜,他正值壯年竟然也出現(xiàn)了老眼昏花的癥狀。
他們此時坐在調解室里,李警官坐在中間,王震球和林驚蟄則相對而坐。
林驚蟄年少就犯不少事,進派出所就跟回家一樣,剛剛又被好心的女警包扎了傷口順帶分享了一點宵夜——一根雙匯火腿腸。
此時,心滿意足地坐在溫暖的調解室里,闔著眼打盹,說話迷迷糊糊地,完全就沒過腦子。
李警官輕輕敲了敲她這邊的桌子。
林驚蟄勉強睜開點眼睛,就見李警官嚴肅地說:“你說你們交往三個月,王先生說你們交往三年,怎么時間不一樣?”
“我說三個月了嗎?”林驚蟄愣了愣,完全不記得剛剛說了啥,李警官聞言表情刷得冷下來。
林驚蟄下意識挺直背,瞌睡都醒了大半,瞎編亂造,干脆甩鍋:“他胡說八道,我今年才出獄上哪去跟他談三年戀愛?”
王震球被拆穿也不慌,笑道:“那你剛剛不說我們談了三個月嗎?”
林驚蟄下意識答:“對,怎么了?”
王震球“噗”地一下,別過臉笑出聲。
李警官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冷道:“你們倆都給我嚴肅點。”
林驚蟄狐假虎威:“聽到人家警察同志說什么了嗎?”
李警官一言難盡地轉頭看向她,說:“你一晚上改了好幾次時間,一會兒三個月,一會兒一個月,你自己都不清楚談了幾個月嗎?”
王震球憋得肺疼,捂著臉渾身顫抖。
林驚蟄一頓,忽然整個人都泄氣了,她靠著椅子,實話實說:“李警官我跟你實話實說吧,我今天才碰見他。”
李警官思緒還停留在糾結他們究竟談了多久,聞言大驚:“才一天就前男友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
王震球終于是沒憋住,哈哈大笑。
林驚蟄放棄了,心想她這算情境之下報假警吧,會被拘留吧。
她掀開眼皮,撇了一眼,趴在桌子上止不住笑的王震球,抹了把臉自認倒霉,開始擺爛:“對,我們認識一天就在一起了,一見鐘情,緣分來了連月老他老人家都沒擋住,這不,剛拐了個彎兩步,腦子冷靜下來,就覺得不合適,又分了唄。”
李警官皺眉:“你們這太兒戲了。”
林驚蟄:“您說的太對了。”
林驚蟄年紀小,也不打扮,頂著個亂七八糟的短發(fā),看上去說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李警官看著她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死樣子,心里難免生出點恨鐵不成鋼的心情,苦口婆心地給她灌了一腦袋人生道理。
林驚蟄獄中就常常做思想教育,時不時的還得寫一兩篇思想感悟,還沒過幾個月正常的日子,就又經(jīng)歷起熟悉的老項目。
這會兒裝死,只會提醒對方得加強對自己的思想教育任務,于是林驚蟄抹了把臉,暗嘆口氣,爬起來正襟危坐,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認真聽講。
等李警官說完了,她非常配合地鼓掌。
李警官瞪了她一眼,問道:“鼓什么掌,我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林驚蟄用力點頭,她陽奉陰違二十年,已是一位專業(yè)的演員,沉聲道:“從來沒人跟我說過這些,謝謝您,我以后一定好好過日子。”
“奮發(fā)圖強,積極向上。”
李警官滿意地點點頭,他點了點手上的接警單,放心了,心想這兩個人應該就是普通的情感糾紛而已,招呼著林驚蟄簽字。
林驚蟄簽了,然后又被他拉著和王震球手牽手,勸道:“小兩口沒什么困難跨不過去的,生活要向前看!”
林驚蟄嫌棄地抽開手,轉瞬間又變臉,朝著年紀輕輕卻笑容慈祥的李警官,一臉乖巧地說:“您說的真對。”
李警官滿意了,他轉頭,嚴肅地和嬉皮笑臉的王震球說:“你女朋友小你那么多,男子漢大丈夫要學會讓著她啊,不然怎么討媳婦兒?”
王震球順手攬過躲他跟躲瘟疫一樣的林驚蟄,肉麻地說:“哎,我心疼她還來不及呢。”
呵呵。
這話說的真倒胃口。
林驚蟄捂住臉,怕自己惡心吐了,把女警給自己的火腿腸吐出來,浪費資源,提起行李,埋著臉,趕緊跑了。
走出派出所,已經(jīng)快天亮了。
剛剛從溫暖的室內沖出來,迎面就撞上濕冷的秋風,凍得林驚蟄硬生生打了個噴嚏。
“哎呀呀,驚蟄,你差點把我丟下了。”
林驚蟄轉過身,見王震球離她幾步遠,笑著朝她招手。
林驚蟄隨口答道:“自己不會跟上來,還怪我?”
王震球聞言一頓,眼神一暗,泛起點奇怪的情緒,但眨眨眼,那些東西全都散了。
他故意錯開了林驚蟄的話,調侃她:“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如何?”
林驚蟄冷哼了一聲,嘲道:“我倆五十步笑百步。”
王震球跳到她身邊,被她嫌棄躲開,警告他:“你最好離我遠點。”
王震球被她這么說,一點都不難過,畢竟像他這么人見人愛的人,遭到林驚蟄嫌棄,反而顯得林驚蟄沒有眼光。
林驚蟄嚇唬他:“昨天給你算了算,你這人雖然天煞孤星,命途多舛,但是命由天定,運人卻能有所作為。”
王震球笑著聽她胡說八道,配合地“哦?”了一聲。
林驚蟄就坡下驢,順勢說:“所以你要多積德。”
“比如?”
“比如離我遠點。”
說罷,她擺擺手,提著行李轉身就走,始終沒回頭。
*
林驚蟄意識到王震球沒跟上來,松了口氣,心道,聽得進去人話就好。
她從派出所走出來,此刻正是七點快八點的樣子,天蒙蒙亮,寬闊的步行街上人來人往,林驚蟄一個不上班的閑散人員拖著行李箱竟然不顯得突出。
她無處可去,卻享受這種融于人海,隨波逐流的感覺,找了個可以坐的地方,懶洋洋地等旭日初升,悠悠閑閑地浪費在別人看來如此寶貴的人生。
直到她肚子不堪忍受,咕咕叫。
她捂著肚子,就近在方圓百米內找了一家燒烤店吃飯。
蓉城人民也是真的隨便,上午不去吃點清淡的米粥,跑到燒烤店來和林驚蟄這個怪胎湊熱鬧。
才十點,店里人就滿了,幸好林驚蟄踩著人家開門的點來,不然連坐的地兒都沒有。
人餓到心慌,也管不了價錢,胡亂點了一通,堆到她這里的東西壘了一個小山。
不過很明顯,她高估了自己的飯量,烤肉膩得很,加上林驚蟄昨天除了那根火腿腸什么都沒吃,所以才吃三四盤,她就要歇菜了。
但她不急,一個人霸占了一整張桌子,慢慢吃,看架勢是不把桌上的肉吃完不下桌了。
從上午一直吃到中午,店里的人流量越來越大,等林驚蟄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門前等候的人坐著塑料板凳聚了一堆又一堆,瓜子都不知道磕了幾輪了。
林驚蟄看過來,見那些人拿著號碼牌排隊等著,要是喊到剛好是自己的號碼,就興奮地跳起來,看上去不是來吃飯的,倒像來開獎的。
她咬了筷子,咽了口已經(jīng)烤焦了的肉片,和一位長得兇神惡煞的潮哥眼神對上了。
她一個吃上飯的,也不知道回避人家沒吃飯的,慢吞吞地吃,吃的越慢越像是在炫耀。
潮哥忍無可忍,問出那個經(jīng)典問題:“你瞅啥?!”
林驚蟄喝了口茶解膩,沒心沒肺地順口答了下半聯(lián):“瞅你咋地。”
兩個川渝人民在燒烤店里說起東北話,奇妙地產(chǎn)生了喜劇效果。
他倆的對話激起了國人看熱鬧的本能,一個個抻著脖子好奇地瞅到這邊,怕被潮哥盯上還假作掩飾用余光瞟了又瞟,接著將他們看到的情況分享給同桌的朋友,一個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跟見面搓手交流信息的蒼蠅似的。
在他們嘴里,林驚蟄和那個人已經(jīng)打起來了。
潮哥氣得頭冒青筋,在眾人興奮的眼神沐浴下,一步步走到林驚蟄身邊,用只有對方能聽見的聲音警告她:“你別惹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就是個異人嘛。
林驚蟄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悠閑地喝了口茶,欠揍地說:“您別這么說,我可害怕了。”
潮哥見林驚蟄長的稚嫩秀氣,眼睛卻沒什么光彩,暗得像一汪幽潭,不笑還好,一笑起來邪氣得很。
不曉得是哪條街混出來的。
艸。
潮哥不由得罵出一聲國粹,他被林驚蟄弄得下不了臺,便抓起林驚蟄的后領,想要耍耍橫挽回一下面子,卻不曾想瘦弱的林驚蟄雖被他像個雞仔一樣提起來,但卻在不到半秒之后,自己的手憑空噴血。
他趕緊松開林驚蟄,捂住自己的手腕,發(fā)現(xiàn)經(jīng)脈已經(jīng)被這家伙挑斷了。
林驚蟄輕輕松松地跳到地上,非常可惜地說:“你要是多抓一秒,我就能砍斷你的手了,真可惜。”
“你?!”
“既然咱都是一個圈子的,互毆應該不用留情吧?”
她話音剛落,店里不知是從哪里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林驚蟄聽到有人大喊:“救命!殺人啦!”
而與此同時,和潮哥一路的同伴對視一眼,沖上來打算先把潮哥救下來再說,他們分兩路包圍林驚蟄。
林驚蟄懶懶地抬起眼皮,一束冷光倏然間從這二人身邊射過去,二人皮肉均未受損,可五臟六腑像是被人剁碎了一樣。
須臾間,他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接著被難以忍受的痛苦絆住了腳步,跪倒在林驚蟄身邊,失去意識之前他們死死盯住林驚蟄這張陌生的臉,想要把她生生刻在腦海中。
林驚蟄抬頭,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恐懼和亢奮同時出現(xiàn)在場的人的臉上,她剛一動,原本抻著頭的好事者被同伴死死摁住。
林驚蟄走到一個還在偷偷攝像的男子的面前,男子沒想到她會過來,怕得止不住地顫抖,手機都被丟到了地上,林驚蟄幫忙把掉到地上的手機撿起來還給男子。
但男人不敢收,森冷的寒順著脊骨一寸寸往上爬,大腦先于身體開始發(fā)出警告,但軀體完全被畏懼絆住,僵硬地一動未動。
林驚蟄見男子如此,也不在意,她把手機放到餐桌上,眼中明明閃著興奮的冷光,嘴上卻說:“怎么辦,他們突然病倒了,快打120啊。”
店里風聲鶴唳,店外也不安生,聒噪的警笛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
林驚蟄給自己灌了杯茶,邊喝邊想。
是哪個瓜娃子報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