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聿都的八月的,日光灼灼,曬得人都要化掉了。
一個長相清秀的女童打著一把太陽傘,她身著一條洗舊了藍色碎花裙,雪白的脖頸上墜著一條碧綠的玉佩,五官雖然是正統(tǒng)漢人的長相,眼眶處卻鑲嵌著一對冰藍色的眼睛。
黑發(fā)碧眼雪膚,遠看著就像個混血。
女童打著傘在車站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
她今年小學剛剛畢業(yè),媽媽就去世了,她又沒什么親屬,社區(qū)的人早就來找過她,跟她說準備聯(lián)系福利院的事。
可她不愿意去福利院,福利院是沒媽媽的人才去的地方,她是有媽媽的人,雖然媽媽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她的人生里了,但這不代表她需要去福利院為了生存去認一個新媽媽。
剛巧在收斂媽媽生前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她偷偷藏起來的一張她沒見過的照片,上面照了個和媽媽親密的男人,她推測是自己沒見過的爸爸,于是打了照片背后的電話號碼。
她本來沒抱希望,但沒想到這根死馬當活馬醫(yī)的稻草還真幫她找到了她最后一個親人。
她那個拋妻棄女的混蛋爸爸。
混蛋爸爸是真混蛋,說好了今天來接她,結(jié)果她都快中暑了,還沒來。
就在她思考回家還是繼續(xù)等這種對她這種年紀來說二選一的哲學問題時,混蛋搶過了她的傘自己打上了。
她懵逼地抬頭望著身前如山一般高的男人,見他掛著溫和的笑,打著傘蹲下來,燦爛得跟日漫男主角似的,調(diào)侃道:“喲,小林同學這是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了嗎?”
林驚蟄瞇起眼,聽混蛋不靠譜的開場白,語氣不善:“這跟你搶小孩兒的傘有什么關系?”
混蛋一噎。
林驚蟄近乎嚴苛地審視了一遍這位未來父親的形象,見他大熱天還留著長發(fā),雖然把長發(fā)裹成團扎成道士頭,但梳頭很不嚴謹,額前還剩著數(shù)不清的碎發(fā),清俊眉眼和她很相似,只是那一雙眼……太普通了。
林驚蟄挑剔道:“我以為我的爸爸會是藍眼睛。”
混蛋歪著頭,笑著問:“為什么?”
“媽媽不是藍眼睛。”
但她是,所以爸爸也該是。
混蛋被她逗笑了,把她的頭發(fā)揉了個亂七八糟,許久,眼中閃過她看不懂的悲傷情緒,他傾身將林驚蟄小小的身體攬在懷里,聲音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因為你的眼睛是神明的眼睛。”
你媽媽也是因為你這雙眼睛才離開我的。
“好熱。”林驚蟄抱怨著,卻沒把這個一見面就熱情地抱著的混蛋推開。
混蛋哈哈大笑,將她抱得更緊,然后一把她抱在肩頭。
林驚蟄驟然離地,害怕地抓緊罪魁禍首,卻聽混蛋在那幸災樂禍:“哎呀,跟你媽媽一樣恐高呢。”
林驚蟄想踹一腳這個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一腳,結(jié)果被他早有預料地抓住了腳,他說:“雖然讓你叫我爸爸有點勉強了,但好好喊我名字廖景春也比在心里罵混蛋好吧?”
林驚蟄驚恐地瞪大眼睛,聽他又說:“我怎么會知道?”
他想了想,笑道:“雖然不太靠譜,但我畢竟也是個術士吧。”
林驚蟄管他術不術士的,趁他洋洋得意的時候有恃無恐地打了他一巴掌,然后見他錯愕的眼神,得意地說:“總算不到我的巴掌。”
廖景春頓時樂了,終于有點當?shù)膶嵏辛耍南耄@孩子脾氣真像我。
夠臭。
廖景春帶著林驚蟄離開了聿都,在九荊城開啟了新的生活。
升入初中以后,林驚蟄就展現(xiàn)出狗都嫌的小屁孩兒特征,經(jīng)常性惹禍、持續(xù)性甩鍋。
廖景春下班后常常不是去學校去接林驚蟄,而是去學校附近的派出所撈她,她向來認錯態(tài)度良好,知錯但絕對不改,秉承著親爹一定會撈自己的想法,不停作死。
小鎮(zhèn)的派出所被她弄了個雞犬不寧,附近的警官看到她就頭疼,可一旦要動真格的,林驚蟄就會立即滑跪,配合她那不靠譜的老爹,一唱一和就差在所里搬臺子唱一出楊白勞與小白菜的悲劇了。
于警官冷眼訓斥林驚蟄,并命令她寫檢查。
林驚蟄撿起筆,往后看了看笑著提了一大包粽子、喜氣洋洋的廖景春,喊了聲:“老爸。”
“喊什么喊?!”
她是這里的常客了,警官們看到她就犯頭風,一聽說又是她犯了事,也只有于警官愿意管她的閑事了,偏偏還很兇。
廖景春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嗎,沒給她求情,看她那手慘不忍睹的爛字,從桌子上撿起一支筆,在作業(yè)本上寫了龍飛鳳舞“我錯了”三個字,然后讓她謄抄三百遍。
“這樣可以嗎?”
于警官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她冷哼一下,罵道:“你女兒遲早被你慣壞了。”
“嗐,能壞到哪里去?”
于警官翻了白眼,趕走這對礙眼的父女,并要求林驚蟄明天過來她要檢查她的檢查書。
林驚蟄嘴上答應,腳底卻跟抹了油似的,牽著廖景春的手一溜煙離開了。
夕陽下,父女的影子拉得老長,格外溫馨。
廖景春嘆了一口氣,感嘆:“驚蟄,你也不能老闖禍啊,以后沒人兜底可怎么辦?”
“你不撈我了啊?”
廖景春:“那我也不能撈你一輩子吧?”
林驚蟄聞言,緊緊皺著眉,抓緊了廖景春的手,臭著臉不說話了。
廖景春問她怎么了。
林驚蟄語出驚人:“于阿姨喜歡你,他們說你會娶她。”
她昂起頭,眼含有憂慮:“有了后媽就會有后爸,你以后結(jié)了婚,我就不是你女兒了。”
廖景春腳步一頓,面色一沉,低頭看林驚蟄杞人憂天的可憐模樣,沉聲問:“誰跟你說這些的。”
林驚蟄疑惑:“大家都這么說。”
廖景春蹲下來,他向來是張百毒不侵的笑臉,這會兒沉著臉看上去怪嚇小孩兒的,即便是林驚蟄這種混世魔王也愣住了。
廖景春狠狠點了點她的額頭,好像要生生在上頭摁個戳,語氣惡劣地說:“都知道人家喜歡我了,還老讓你老爸出賣色相,你的良心呢?”
林驚蟄捧著不存在的良心,認真指出:“老爸,你好幼稚。”
“你是小孩兒,該幼稚的是你。”
林驚蟄哼了一聲,別過頭不理他了。
廖景春把她的小腦袋掰過來,秋后算賬:“說吧,你今天又因為什么?”
林驚蟄揮了揮拳頭,一身武德充沛的模樣,盛氣凌人:“呵,搞笑,有人敢欺負我小弟,不把他打到叫爸爸我不姓林。”
廖景春面無表情地給她一個暴栗,質(zhì)問她:“你不姓林,那你姓廖?”
林驚蟄想了想,非常堅決地拒絕了他:“不要,怪難聽的。”
廖景春附和道:“對吧。”
他拍了拍林驚蟄的肩膀,警告她:“不要隨便發(fā)誓,這些東西都是效力的,可能會成你終身的束縛。”
又來了,林驚蟄心想,老爸總是神叨叨的,比二橋算命的神棍還瘋。
廖景春看她那個嫌棄的表情就知道這丫頭多半又當耳旁風,嘆了口氣,換了個要求:“驚蟄,你好好學習行不行,就你那個成績我都怕你考不上高中。”
林驚蟄不屑一顧,她又發(fā)下豪言壯語:“這有什么難的。”
“你先考上再說吧。”
結(jié)果,中考那年林驚蟄還真就考上了,以遠超第二五十分的距離,考取了省里的重點高中。
廖景春被邀請做優(yōu)秀學生家長代表上臺發(fā)言,他拿著林驚蟄幫忙寫好的稿子,看上面溢出屏幕令人牙酸的溢美之詞,心道這丫頭是真的不謙虛,甚至還有點過于驕傲了。
他回想起林驚蟄這三年把派出所的門檻都要踏爛了,實在不好腆著老臉,當一切都沒發(fā)生,說這些虛話。
于是他撕了稿子,驚世駭俗地破壞現(xiàn)場和諧的氛圍,沉聲說:“我沒什么經(jīng)驗好分享的,諸位,想必都聽過周易吧,不如我們講點真正有用的……”
他是被邀請來分享經(jīng)驗來了,還是來開講座了?
眾人本來滿懷著期望,結(jié)果一頭黑線地聽完全場,開心地只有希望突破常規(guī)的中學生。
年級第二拉著林驚蟄,調(diào)侃道:“那是你爸?”
見他沒憋好屁,林驚蟄趁他說難聽的話之前,先把這個傻逼算了一卦,她學著平時廖景春神神叨叨的模樣,豎起兩指瞇了瞇眼,故作高深地說:“四眼,我掐指一算,估摸著你今天得有血光之災。”
?
第二是個文明人,聽不出林驚蟄暗藏的意思,只見得林驚蟄笑嘻嘻地提起拳頭,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拳。
他不敢置信地捂著被打的臉,然后又被打了一拳,疼痛終于后知后覺的感知到了,第二捂著臉慘叫出聲。
林驚蟄很有經(jīng)驗的捂住他的嘴,又給他一記拳頭。
十幾下拳頭已經(jīng)把第二打麻了,他倒在地上,身邊圍著看笑話的同學,林驚蟄坐在他身上背靠艷陽天,笑容燦爛,熱情洋溢跟他自我介紹。
“對,那是我爸,風趣幽默、英俊帥氣、學識淵博、善解人意。”
“羨不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