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錦匣的來意
“既然東西已經(jīng)送到了,蓮心就不用坐了,早早回去給你的婆母大人復(fù)命,豈不最好?!卞\匣夫人聲音淡然,如同在給下人們交代差事。
蓮心的屁股剛剛挨上椅子,聽她這么一說,身子一晃碰上椅子扶手,和一旁的茶幾撞出一聲微響。她趕忙定住神,陪了笑朝著錦匣轉(zhuǎn)圜道:“夫人又說笑話,這才剛見了我家嫂嫂,總要陪嫂子聊聊天,討杯好茶吃的?!?br/>
“噢,要吃茶?”錦匣依舊聲音清冷,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老爺教我端茶即為送客,原來你跟我,想到一處去了?!?br/>
“你……”蓮心的臉一下子紅了,手指死死摳住椅子扶手,在和府就是如此,說話夾槍帶棒,動不動就拿老爺說事。她有心懟回去,可這番婆子的性子她最清楚,她今天無緣無故要跟自己一起來,定是有事的。如果這里拂了她的意,回府上必然要從自己姐姐身上找回來,弄不好連帶自己幾個月都去不了和府。
唉,還是算了,不跟這蠻夷一般見識。
想到這里,識大體顧大局的蓮心便盈盈起身,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錦匣夫人說的正是,本來是到老夫人那里請安的,在這里坐久了也怕老夫人心里念著,那我這就回去了,夫人跟嫂嫂慢慢聊?!闭f這就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剛才見這錦匣一番話反客為主,香見心里就不耐煩。可眼前這兩個人都不愿意見,她便懶得開口跟她們糾纏,要是能趕快一起走了才好。可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蓮心被她支走了,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當年兇險一幕,小心肝也不由得抖了三抖。她下意識的緊緊抓住桌上茶盞,問道:“你想干嘛?這,這里是我家。”
“就算是你家,自然也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毖矍暗漠悋右琅f是朱唇皓齒,冷艷明麗,只是笑的越發(fā)邪惡。
“錦匣夫人,其實你也可以離開了,你的使命到此為止?!币粋€略帶陰郁的聲音傳來,竟然是斯當東爵士從錦匣背后轉(zhuǎn)了出來。
“你們怎么會,在一起?”望著眼前這對最不可能的組合,香見委實震驚了。
“今早我是和她在一起,那是因為想來見你,所以請錦匣夫人幫個忙。”斯當東爵士一身太監(jiān)服飾,皺著眉,仿佛是怕被誤會,還刻意往旁邊挪開了半步。
香見一擺手,“你等我理一理,你們倆當年的深仇大恨,難道就煙消云散,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潘多拉臉一紅,一直保持的強硬態(tài)度也軟了下來。她神情哀怨的撇了斯當東爵士一眼,沒有說話。斯當東爵士兩手一攤,“我親愛的老板娘,你能不能讓我先坐下,慢慢告訴你?”
香見很警惕的退到距離潘多拉最遠的椅子上,然后朝著他們倆背后指指,“你們都請坐,從頭到尾給我說清楚?!?br/>
原來,當年福康安隨駕去了熱河,回京之后自然也沒有心思再想起這個行刺過他的異國姑娘,加上又被皇上委任了盛京將軍,不久便離開了京城。
既然沒人提起,和珅便把這件事壓了下來。這西洋女郎一直住在他府里,起初還鬧過幾次上吊絕食,可終究架不住和珅大人溫言軟語,憐香惜玉,終于在一個深秋的晚上水到渠成,男歡女愛了。
她給和珅講起潘多拉盒子的故事,和中堂便給她起了個漢文名字,錦匣。
顧名思義,西洋天神賜向人間的寶盒,必定是一方錦繡妝匣。
斯當東承了和珅的人情,送了廣州一座販賣西洋器物的鋪子給他,還把潘多拉父母的遺體運回了英吉利國安葬,這交情自然就不一般了。
后來,斯當東做了東印度公司的大班,每年來京的通行文書便都是軍機處簽發(fā)的,而他貿(mào)易買賣的一部分利潤自然也就流入了和珅大人的口袋。
而錦匣夫人,也就成了和珅大人與斯當東爵士交易的代理人。
香見聽完,狐疑的盯著斯當東看了半晌,“怎么打從在天津城里遇到你,都沒聽你提起過?難道,你跟和珅,還有鴉片生意?”
斯當東爵士趕緊搖頭,“答應(yīng)過你的事情,我怎么會不守信用。上帝知道因為拒絕鴉片生意,我跟我的老板吵過多少次,少賺了多少金幣?!?br/>
他忽然笑了笑,看向香見的眼神卻又帶出幾分惆悵,“親愛的老板娘,不要懷疑我對你的忠誠。不告訴你,只是因為我有些擔(dān)心,怕你并不愿意再聽到潘多拉的名字?!?br/>
這番剖白立即引來錦匣夫人的不滿,她皺著眉瞪了斯當東一眼,“爵士閣下,我是不是應(yīng)該提醒你,如果沒有我,你今天能大搖大擺坐在這說話嗎?”
時隔八年,這位混血姑娘竟然學(xué)會了一口流利的官話,香見接著她的話茬笑道:“說的不錯,錦匣夫人只要別隨便拿著刀子砍人,我也不介意請你吃個飯聊個天?!?br/>
“你我二人,就不必夫人來夫人去了,我叫你的名字香見,你叫我錦匣好了。”混血姑娘瞟了斯當東一眼,又望向香見,“聽說你帶了個廚子回來,還會做西餐,斯當東爵士好久沒吃過家鄉(xiāng)菜了,這才特地跟著我過來嘗嘗。”
她明顯話中有話,香見指了指常勝道:“既然斯當東爵士抬愛,你去把秦公公叫過來,讓他說說哪些西洋菜做得最拿手?!?br/>
常勝應(yīng)聲去了,香見這才轉(zhuǎn)過臉看向斯當東,“有什么背人的話,現(xiàn)在能說了吧?”
斯當東爵士忽然站起來走到香見面前,“秦公公傳了個口訊給我,說你是被福康安騙回北京城的。我今天來,就是要帶你離開?!?br/>
“這是秦川跟你說的?”
“exactly!”斯當東爵士的情緒有些激動,“所以,我來了!”
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jié)果,香見不禁有些頭大,正好瞧見秦公公推門進來,氣得朝他嚷嚷起來,“秦公公,你來得正好,你跟他到底說了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被??蛋步壖芰耍俊?br/>
秦川回身關(guān)上門,瞥了斯當東一眼,才輕哼了一聲答道:“這還用我看見,明明是福三爺自己說的。他說你這性子也不知道跟誰學(xué)的,就像坐了個火/藥桶,動不動就炸毛。想讓你跟他回京,那就只能用點非常手段了。”
“他什么時候跟你說的?”香見一愣。
“自然是老板娘你自作多情,給他送行的那個晚上唄?!鼻卮ǖ奶一ㄑ凵咸?,似笑非笑的形容。
香見咬牙切齒的瞪了他一眼,看他那副欠抽的樣子,一定是故意的,只是當著和珅這位夫人的面,又不好跟自己人發(fā)作??伤褪遣幻靼?,明明善解人意的秦川,怎么就突然事事都別扭了呢?
對于秦川的態(tài)度,斯當東表示十分滿意,他朝著香見伸出手,“親愛的,福康安太不尊重你的人格,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站起來,跟我走?!?br/>
香見果然站起來,卻轉(zhuǎn)身到了椅子背后,赤/裸/裸的威脅道:“斯當東爵士,請你先放尊重點,如果你再用這樣無聊的稱呼,我就把守在門口的衛(wèi)隊喊來,把你叉出去!”
對面女子的神情十分決絕,斯當東停頓了一下,終于把手收了回來,“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尊貴的將軍夫人,那請允許我從您的莊園中告退,明天,我將會去往遙遠的西安,然后回國,我想一年之內(nèi),我都不會出現(xiàn)在你的視線中?!?br/>
“去西安,干什么?”聽他這么一說,香見心中一動。
錦匣夫人忽然接口,“斯當東爵士接了我家老爺?shù)囊粏紊猓边f一百支鳥銃到西安,本來今天就應(yīng)該出發(fā)的?!?br/>
這消息太及時了,香見脫口而出,“那我跟你一起走?!?br/>
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斯當東爵士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愣了半晌,才問出一句,“你說要跟我走,是真的嗎?”
香見一笑,“爵士閣下,別想歪了,只是搭你的車去西安,而已?!?br/>
錦匣夫人第一個反應(yīng)了過來,卻有些不可置信,“難道你是想,去找??蛋泊笕??”
“不行!”只是還沒等香見回應(yīng),另外兩個人一口同聲反對。
秦川一下子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shù)膽B(tài)度,“叛軍就在甘肅寧夏一帶,福三爺帶兵剿匪,你去跟著添什么亂?”
斯當東也一個勁兒的搖頭,“那里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香見一張臉頓時冷了下來,眼光在秦川身上停了一下,然后轉(zhuǎn)向斯當東,“秦公公,不是你把爵士閣下叫來的嗎?我遂了你的意,你又為何攔著我?還有你,斯當東爵士,你剛才不是心心念念要帶我離開的嗎?難不成這么快就反悔了?”
她停了一下,著意又加重了語氣,“托馬斯斯當東,我現(xiàn)在嚴重警告你,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的要求,我現(xiàn)在就把園子的衛(wèi)隊長叫來,說你混進錦匣夫人的長隨中,意圖不軌。你覺得,他們是會把你送到大理寺,還是刑部?”
斯當東爵士抽動了一下嘴角,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那一日她縱身朝著??蛋矒溥^去的畫面。自己一直在二樓看著,忽然想都沒想就開了槍。
心里滑過一絲說不清的感覺,盡管他并不相信她會真的冤枉自己,但是他卻明白,為了福康安,眼前的女子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你知道??蛋驳拇鬆I,扎在哪里嗎?”他抬頭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