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火燒岐山驛(下)
驛站的大火是在第二天凌晨被撲滅的,與此同時,鳳翔知府也一路飛馳進了西安城。陜甘總督李侍堯翻開親兵呈上的軍報,頭一下子就大了。
岐山驛站被燒毀,驛丞全家被燒死,三十八名驛卒三十七死一個重傷,只有兩個在驛站幫傭的婆子因為兒媳突然臨產(chǎn)被叫回了家躲過一劫。失火還是兇徒縱火尚不知曉。
“制臺大人,鳳翔知府還在門外候著,是不是叫他進來回話?”親兵打量著李侍堯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
李侍堯點點頭,閉上眼沉思片刻,打從五月白蓮教起反,通渭陷落,明善中了埋伏,皇上的申斥就一封接著一封,半個月前又調(diào)了阿桂??蛋策^來總理軍務(wù),這剿匪剛剛有了點起色,自己眼皮子底下卻又出了驛站被燒軍餉被劫的事兒??磥碜约哼@陜甘總督,是要挪一挪窩了。
他自失一笑,抬眼正見身著石青色納紗官袍的鳳翔知府正一路小跑進來,打了馬蹄袖跪在面前請安。這羅經(jīng)年初才從山西任上調(diào)過來,是和珅薦的門下,并不熟悉,只記得幾次來見自己都禮數(shù)周全,也從不張揚多話。
李侍堯抬了抬手,示意他起來。可羅經(jīng)卻伏地連連口頭,嘴上連聲說著:“卑職罪該萬死!”
“起來說話吧,全驛站無一幸免,不用查也知道是教匪干的,岐山驛在你鳳翔府管轄之內(nèi),但責(zé)任也不全在你,等皇上旨議裁決吧?!崩钍虉蛴行┎荒蜔?。
羅經(jīng)覷著制臺大人的臉色,身子晃了一晃,終究沒敢站起來,囁嚅著說:“卑職,卑職還有下情回稟。給秦州大營送軍餉的一十二名昨晚也住在岐山驛,一同殉職了,他們帶的三,三十萬軍餉不翼而飛?!?br/>
“你說什么?”李侍堯嚯的挺直了身子。
“卑職起先也并不知曉,來之前審問那兩個沒燒死的婆子,才知道押餉的那個千總和驛丞是把兄弟,前兒晚上吃酒醉的不省人事,就多留了一天,結(jié)果……”
李侍堯像是被人重重一擊,一張臉立時垮了下來,押送軍餉的官兵都是西安大營派去的,佐領(lǐng)必利格還做過他的親兵。吃酒誤事不說,三十萬兩銀子竟然也被連鍋端了,人死了不足惜,可自己想找個人背鍋都無的放矢。
“制臺大人,”跪在對面的羅經(jīng)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口氣有些猶豫的問道,“其實,那兩個婆子還說了一件事,只是聽上去甚為蹊蹺,不知當不當講?”
“還有什么,快說快說!”李侍堯又是一震,隱隱覺得更加不安。
“說昨天傍晚時分,他們奉命抬了個生病的女子進了驛站,那女子的丫鬟跟驛丞說這是官家夫人,在路上發(fā)了急病,請驛丞幫忙送她們到西安總督府?!绷_經(jīng)停頓了一下,仿佛不經(jīng)意的又加上一句,“這些鄉(xiāng)下婦人,最喜歡傳些不相干的閑話,竟然說那女子是??蛋矊④姷姆蛉??!?br/>
什么?李侍堯徹底驚呆了。
??蛋哺系亩芗页偈莾商烨暗降?,帶著紀曉嵐給他的私信,他自然知道福大將軍那位不知規(guī)矩為何物的二夫人已經(jīng)到了陜西地界??稍诹_經(jīng)口中,她怎么會已經(jīng)到了鳳翔?竟然還住進了岐山驛站?
“那女子人呢?難道也……”腦子里極不情愿的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李侍堯背后已是冷汗?jié)i漣。
“她們只說把那女子抬進了驛站,瞧著像是病的不輕,然后不久便回家了。今早驛站所有尸體仵作都已驗過,除了后宅驛丞家眷,其余皆是男子。這兩個鄉(xiāng)下婦人說的極是確鑿,可一個大活人總不能憑空消失,除非她跟放火的匪人是一伙的。所以卑職認為,這不過是鄉(xiāng)下婦人隨口胡謅罷了?!绷_經(jīng)的口氣有些不屑,聽著像是根本不相信的態(tài)度。
沒查到尸體,李侍堯這才松了一口氣。常勝說那位二夫人還沒到西安,身邊又有太監(jiān)跟著,想來也不會攪進縱火案里??纱耸聟s莫名其妙牽扯到??蛋玻€是多了個心眼,“此事有些蹊蹺,兩個鄉(xiāng)下女人的話雖不足信,但還是要仔細盤問清楚消息的由來。福軍門正在前方作戰(zhàn),沒得讓謠言動搖了軍心,傷了朝廷體面,就得不償失了。”
羅經(jīng)連忙點頭稱是,“還是制臺思慮周全,卑職今早聽到消息,急的亂了方寸,回去就將她們押過來,讓制臺大人審一審就什么都清楚了?!?br/>
李侍堯看看他,冷著臉端茶送客。瞧著羅經(jīng)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李侍堯心中明了,這小子不簡單,從頭到尾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想徹底撇干凈,然后順水推舟哄著自己接盤。但羅經(jīng)做的也不算錯,這事情牽扯太多,他一個小小知府置身事外對誰并沒有壞處。
可給皇上又該怎么報?
羅經(jīng)雖然明里撇得干干凈凈,可必定已有私信送到和珅處。驛站除了這么大的事,一封六百里加急定然少不得,此刻自己再不動筆,說不定明天就該革職聽勘了。
“欽齋大人!欽齋大人!”門外突然有人闖了進來,正是六神無主的常勝。
欽齋是李侍堯的字,他早年在傅恒府上常來常往,最小的妹妹又嫁給傅恒生了四少爺福長安,傅府的人一向都當他是自家人。不過此時,身在陜甘總督府,這樣的稱呼聽上去卻有些刺耳。
李侍堯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這樣大呼小叫?”
“總督大人,我從北京城給您帶來了一百支□□,兩門大炮,還有一個壞消息?!背俦澈笞叱鰜硪粋€人,一頭耀眼的金發(fā),卻穿著四品鴛鴦補服。
“斯當東爵士!”
李侍堯?qū)λ⒉荒吧?,這位東印度公司的大班不但精通漢語,擅長為達官貴人口袋里的銀子匹配上各種各樣價值不菲的西洋物件,而且是權(quán)傾朝野的和珅大人的座上賓,甚至因為幫助大清國采買有功,還被封了個掛名的道臺。
“斯當東先生一路辛苦,沒想到竟然讓您親自跑了一趟。”李侍堯急著要找?guī)煚攲懽嗾?,可也不得不跟這個洋人應(yīng)酬幾句。
“總督大人,我的工作完成了,現(xiàn)在要去找人,需要您派兵幫助我?!彼巩敄|臉色陰沉,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李侍堯還沒有答話,一旁的常勝實在忍不下去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號,“欽齋大人,二夫人撇下他們倆獨個走了,秦川追過去也沒了消息,我們爺,不能讓我們爺知道,奴才求您救命??!”
這是李侍堯今天第二次聽人提起??蛋驳姆蛉?,這個女人不老老實實在北京城里呆著,非要跑出來給他添堵,還撤出這么多是非。剛要開口罵人,鳳翔知府那張山羊一樣的瘦臉突然闖進的腦海里,他剛才說什么來著,一個大活人總不能憑空消失,除非她跟放火的匪人是一伙的……
“你家二夫人是哪天走的,最后見到她是在哪里?”李侍堯一把揪住常勝的衣領(lǐng),把他拎了起來。
常勝被勒的說不出話來,哀求的朝著斯當東看了過去。
斯當東緊緊盯著李侍堯,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五天之前,在山西,應(yīng)該是距離太原府不愿的村子,騎馬走的?!?br/>
從太原到鳳翔一千五百里地,這樣算起來,如果有人昨晚上在岐山驛站見到她是合情合理。
再琢磨一下羅經(jīng)的話,難道是想暗示??蛋驳姆蛉烁v火教匪是一伙的?
他巴巴的要把兩個婆子送過來,難道就是等著自己問出這個結(jié)果?
??蛋驳姆蛉耸墙谭艘换铩?br/>
這小子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讓白蓮教的人迷了心智。如今他人正在通渭剿匪,這么推測下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的夫人被白蓮教劫了。
李侍堯的眼中慢慢籠起一層寒光,他一把松開了常勝,抬手招來親兵吩咐,“傳我的令,由于蘭州至西安的郵路屢屢被教匪滋擾,一切軍報改由寧夏軍臺馳遞進京。備馬,點二百人跟我去岐山驛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