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細查
    云禎出來的時候看到御醫(yī)正在花廳里候著,姬冰原看到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坐那兒讓御醫(yī)給你診一診,天氣還涼,淋了雨怕進了濕氣,下次朕和高信交代一下,注意些天氣。”
    小內(nèi)侍捧著枕靠過來,云禎伸了手在上頭等御醫(yī)診脈,一邊嬉皮笑臉道:“御前侍衛(wèi)連這點雨都淋不了那可不行,皇上還是別找高統(tǒng)領說了,省得高統(tǒng)領心里看不上我呢。”
    姬冰原道:“別人看不看得上你很重要嗎?自己立得起來就好。”
    云禎臉一紅:“問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立得起來不嘛。”
    御醫(yī)診脈后行禮下去寫脈案去了,只見宮人絡繹不絕來擺膳。
    姬冰原入了座,看云禎坐定,一切如常地給他夾菜,云禎看姬冰原神情舉止都如之前一般,心里也微微放心了些,也就和平時一般將晚膳用了,但今日不知道為何實在是熱,他大概是身上的衣袍穿多了,屋里特別氣悶,他胃口不太好,隨便吃了些,只想著趕緊回府,脫下身上這一層層的侍衛(wèi)服。
    卻見丁岱不知從哪里回來,親自捧了一碗藥湯過來給云禎:“侯爺,這是御醫(yī)開得祛濕的藥,您今日淋了雨,務必得喝了去去濕,以免存下了病根。”
    云禎一看到那黑乎乎的藥湯,舌根下已經(jīng)泛起了苦味:“……這雨只淋了一會兒啊,而且我剛才也喝了些酒了……”
    姬冰原敲了敲桌面:“喝了。”聲音充滿了威懾。
    云禎不敢再說話,連忙端起來就喝,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喝盡了,一口都沒敢剩下,然后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味道實在太一言難盡了。
    青松連忙捧了蜜餞過來,云禎飛快拈著個塞到嘴里,臉上五顏六色走馬燈都走齊了,姬冰原嘴角微勾:“如何,還要給你上點冰不,酸酸甜甜冰冰的?”
    云禎苦著臉道:“陛下您就饒了我吧,我真就是一時口渴,喜眉女官從前又照顧過我的,見到故人看著親切,就出言無忌了,陛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恕了我的罪吧?”
    姬冰原意味深長:“嗯——看著親切。”
    云禎道:“是啊,從前我和母親進宮,都是她照顧我呢,有時候母親還要和你議事,她就一旁給我唱歌來著,梳頭啊穿衣呀,我記得她。”
    姬冰原點了點頭:“這位喜眉女官既然伺候過長公主和你,自然是有功的,她年紀也快到出宮的時候了,既然你看著親切,不如朕將她賞與你做房里人?”他語氣平靜,仿佛和之前賞寶石、賞白馬一般隨意。
    云禎噗的一下一口蜜餞差點噴出來,慌忙咳了幾聲掩飾:“皇上!我看她就像姐姐一樣罷了!”
    姬冰原看他表情,淡淡道:“你年紀也差不多了,正需要年長些性情好的女子教教人事,你若不喜歡這個也行,你看看喜歡什么性情的,活潑的,溫柔的,都可以,朕讓丁岱留心著在宮里的女官里給你挑幾個身家清白,性情淑雅的,你有看中的也只管和朕說。”
    云禎揮了揮手:“陛下千萬別,莫要誤了人家良家女的前程,還是放了她們回去和家人團聚吧。”
    姬冰原道:“你是一品侯爵,又大有前程,年輕俊彥,能入侯府,那就是全家雞犬升天的事,一般人家哪有不樂意的。”
    云禎不知道話題究竟是如何滑到這里,只能不停拒絕皇上這忽然冒出來給自己賞人的念頭:“皇上,您日日忙于國事,真不必為臣這小事勞心了。”
    姬冰原道:“你也叫我一聲舅舅,你父母不在,朕作為你長輩,自然是要替你安排妥當。少年人不知輕重節(jié)制,你在府里又無人管束,朕不管是不行了。”
    云禎嘆了口氣:“皇上您還是別白操心了,我不喜歡女子,只喜歡男子。”他忽然覺得直接斷了姬冰原的念頭最合適,反正第一世自己那么驚世駭俗的要和朱絳成婚,姬冰原可一點兒沒怪罪。
    皇上洞察圣明,還不如早日坦白了省得他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今天賞幾個宮人,明天又張羅著給自己娶媳婦,宮里賞下來的人,不好處置,若是賜婚,更要大大得罪整個家族,還是絕了皇上這賜婚賞人念頭。
    他補充了句:“我不打算娶妻生子的,皇上千萬別白浪費時間在這上頭。”
    殿里一片安靜。
    姬冰原原本正從丁岱手中接過熱手巾,聽到云禎說了這話,手停了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拿著手巾,緩緩擦著指掌:“哪里冒出來這么孩子氣的話……是誰帶你去逛了什么南風館、小戲這些下九流的地方嗎?學到點新鮮的詞就瞎說,你才多大?一天一個想法,別明天又來纏著朕說看上了哪家名門淑女,要朕賜婚。”
    云禎笑嘻嘻道:“嗐呀,我就知道舅舅不會教訓我那些什么傳宗接代,人倫大事之類的話,反正我不喜歡女人,皇上您就別浪費時間就好啦。”
    姬冰原將手巾放回托盤,淡淡道:“你這一天一個花樣的淘氣,要不是你父母沒了,朕是懶得教養(yǎng)你的——不許在外邊瞎說,壞了自個名聲。”
    云禎道:“并沒有對誰說過,這也是今天話趕話的……不敢瞞陛下嘛。”
    姬冰原看了眼云禎的臉,看他之前沐浴后臉上騰起的紅暈已消失了,才道:“你還覺得熱嗎?”
    云禎這才發(fā)現(xiàn)似乎那碗藥湯還真有些生津消渴的作用,身上那股燥熱和臉上的燒都退了,連忙笑道:“不熱了,想是天黑了,陽氣退散了?”
    姬冰原交代道:“南邊貢了些枇杷和梨子上來,朕讓人送一些你一會兒帶回府去,宮門也要關了,先叫他們伺候著你回去吧。”
    云禎松了一口氣連忙道:“再好不過!謝陛下的賞,您也別批折子太晚了!”他飛速起身,生怕皇上想起什么又罰他寫大字。
    姬冰原看著青松屏聲息氣送了那猴兒走,才轉(zhuǎn)頭看向丁岱,目光又冷又沉。
    在姬冰原身邊伺候多年的丁岱已是跪下了,他知道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皇心頭已是盛怒。
    他低聲回報:“御醫(yī)說了,酒里摻了點鹿血,鹿茸和肉蓯蓉,枸杞等補品,對身體影響不大,雖然侯爺年輕了點,少年人火力旺,補過了身體燥熱,開了一服清補涼喝下去,回去消散消散,也就好了。”
    “至于藥的來路也問清楚了,喜眉女官在宮里十八年,認識的人也多,她在御藥房和大夫說自己身體虛寒,御醫(yī)給她開的藥方,在藥房里拿了幾樣,又以明目為名開了些枸杞子之類的說要泡水喝。”
    “她自己招供,是因為快要出宮還鄉(xiāng)了,家里貧困,父親好賭,回去年齡又已過了,嫁不到好人,憂心回去會被家里人賣掉,看著昭信侯從小就心軟和善,又知道昭信侯深受皇上寵愛,若是開口和皇上要人,無有不許的,因此才鋌而走險。下午下了大雨,體仁宮里原本伺候的內(nèi)侍宮人就少,頂班也是常事。侯爺忽然回來安排沐浴,內(nèi)侍宮人們忙著燒水安排,她又本是體仁宮里有品級的女官,主動提出要幫忙,帶班的內(nèi)侍太監(jiān)未想太多。”ωωω.ΧしεωēN.CoM
    “拿了她身邊要好的宮女,內(nèi)侍,御藥房及當值的太監(jiān)宮女的口供,基本對得上,目前看不出有人指使的跡象,喜眉一口咬定是看小侯爺長大了,身份高貴,面容俊秀,便起了戀慕之心,加上侯府又無長輩管束,是個好歸宿,并無任何人指使,但小的已和高統(tǒng)領說了,請他繼續(xù)嚴查,看到底有無人在背后指使。喜眉等人,暫押天牢待審。”
    “此事是小的未管好體仁宮,請皇上降罪。”
    丁岱跪下來,將額頭深深碰在深黑色的地面上,背上沁出汗來,吃食上被人動手腳,這和謀逆罪也不差什么了。宮里接連出現(xiàn)兩次紕漏,一次青松,一次喜眉,知道皇上身邊密不透風,卻都是往侯爺身上使喚,自己實在是太過輕忽大意了。
    姬冰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一貫謹慎老成,只是最近確實在吉祥兒身上懈怠了,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法子。”他的小吉祥長大了,長得這般俊秀出色,被別有用心的女子覬覦,原也是正常,但眼下卻有別的事比這更重要。
    “你去細細查了,是誰讓吉祥兒起了龍陽的心。”
    丁岱一怔,連忙磕頭應道:“是,小的即刻去查,看是誰引著侯爺往不正經(jīng)的地方走的,查出來,定要嚴懲不貸。”
    姬冰原搖了搖頭:“他之前一直守孝在家,若是真去了那些地方,就算府里長史沒報上來,御史的劾章也早就到朕案頭了。你沒明白,若只是和京里那些勛貴紈绔們一般,貪新鮮好奇淘氣,養(yǎng)養(yǎng)書童,捧捧戲子還罷了,扳回來也容易,細細教些道理教他明白也就是了。但你聽他說的是什么?他說的是,只喜歡男子,不娶妻生子。”
    “這些日子朕看著他,雖然年少淘氣,功課荒疏,整日里野馬一般,但心里有成算得很。帝君廟立功卻辭賞,處置青松等等幾樣事,大事上很明白,他既說了這話,那絕不是隨口說的,他是認真的。”
    “你與高信兩人,去昭信侯府細細的查,查他身邊的書童、門客,查那些所謂的‘義子’,查他日常來往交好的朋友,但不要驚動到吉祥兒,不許讓他察覺。”
    姬冰原緩緩道:“朕要知道,是哪個人,讓吉祥兒忽然意識到自己戀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