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春謀
江寧當(dāng)面頂撞了元釗后,元釗不知為何收斂了許多。
這日卻是鞭春節(jié),南北十二部落頭人都齊聚王庭,鞭春迎福。
清晨元釗接見了頭人和使臣,行了宮廷鞭春禮,便到了城外草原祭祀春神。
原野上已燃起了熊熊篝火,巫祝在篝火旁舉著祈福的器具舞蹈。
一位巫師一身白袍,戴著半面銀色面具正在火堆旁跳儺舞,他眉心豎著以雞血畫著豎痕,眉目狹長,一手持鈴鼓,一手持銅鈴,伴著鼓聲蓬蓬,他身軀翻轉(zhuǎn)舞蹈,長發(fā)編成了無數(shù)發(fā)辮,上面同樣密密墜著無數(shù)的銀色鈴鐺,赤足足心也抹了鮮紅顏料,足踝鈴鐲泠泠,有著一種男女兼有的惑神魅力。
無數(shù)男女和孩子們在一旁高呼鼓掌著。
遠(yuǎn)遠(yuǎn)王帳下胡國舅吞了一口口水:“瞧那腰身,真帶勁,難怪阿姐這樣寵,聽說就是跳一支舞入了阿姐的眼。”
元釗橫過眼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胡國舅忽然想起雖說元釗平日里說話也十分葷素不忌,但到底是姐姐的兒子,自己這般議論不太好,連忙岔開話題:“我給你帶了許多玩具,一會兒讓人送進(jìn)去給你。”
元釗有些悶悶不樂,聽到遠(yuǎn)處賽馬呼聲不斷,顯然有人搶到了白羊尾,胡國舅道:“王上不去跑馬玩玩散散心?”
元釗懶懶道:“十二部族最拔尖的大勇士都在吧,我去豈不是墮了王庭的威風(fēng),一會子又被母親生氣,罷了,外公呢?”
胡國舅道:“還在與長廣王商議事情,一會兒就來了。”
元釗嘴角浮起了一個嘲諷的笑,知道明明自己這個王上在這里,自己還是外公最仰仗的外孫兒,他還是選擇了先去和長廣王商量大事,自己就是個傀儡,一個木偶罷了。
胡國舅還在念叨著:“王上今兒怎的這么安靜,不出去逛逛?這么熱鬧,到處都是漂亮姑娘,王上看上哪個,便召入王帳……”他眉飛色舞,幾乎恨不得立時就出去撲到那些穿得猶如花蝴蝶一樣的姑娘叢中。
元釗興致乏乏,轉(zhuǎn)頭看到江寧侍立一旁,眉目冷漠,仿佛外邊那些歌聲舞蹈,美人醇酒,烈馬篝火,都與他無關(guān)一般。
元釗忽然側(cè)了側(cè)頭,有些好奇,招了江寧來道:“你不是自以為自己是士嗎?今兒讓我看看你的本事。這里是咱們北楔十二部族的勇士,三項競斗,一賽馬,一摔角,一射羊,你拿著我的王令,代我出賽,去把三個競斗的狼牙項鏈拿下,成為最強(qiáng)的白狼魁首。”
江寧單手撫肩,微微鞠躬道:“遵王令。”
元釗饒有興味,看江寧邁步走了出去,先往賽馬那邊去了,便懶洋洋起了身,招呼胡國舅道:“走吧,看看去。”
他們走到了小山上最尊貴的看棚下,他畢竟是王上,自然有侍衛(wèi)上前驅(qū)趕人群,給了他視野最好的位置。
賽馬場兩側(cè)跑道,陽光下人們奮力舉起手臂,替自己族中的勇士叫喊鼓勁,一波一波的呼聲仿佛令人置身于浪潮之中,情不自禁地被感染。
賽馬九人一賽,需要縱馬越過高高的篝火堆、橫欄、深深的壕溝,最先達(dá)到的能拿到狼牙項鏈。
江寧騎著一匹極為神駿的黑色大馬,守在了起點線,直待發(fā)號聲起,猶如箭一般風(fēng)馳電掣賽起來。
胡國舅道:“這是大宛馬,這人是誰?用得起這樣好的馬。”
元釗懶洋洋道:“長廣王世子。”
胡國舅吃了一驚,想起傳言:“哦哦,想起來了之前說長廣王找回了個兒子,胡姬生的,藍(lán)色眼睛,原來就是他,倒算得上寵愛了,給這樣的好馬騎,貴啊。”
元釗笑了聲,胡國舅道:“聽說在大雍做軍奴呢,長得倒是高大魁梧。”
元釗不說話,看江寧輕輕松松一馬領(lǐng)先,越過那些障礙物絲毫不是問題,胡國舅道:“這馬好,他應(yīng)該會贏的。”
元釗看著江寧果然一路領(lǐng)先拿到了代表魁首的狼牙項鏈,掛在了脖子上,他長得著實英俊,肩上又披著代表王庭的綬帶,無數(shù)女子歡呼著到了他的馬邊給他扔著鮮花。
江寧只是遙遙看了他一眼,驅(qū)馬轉(zhuǎn)向了射羊的場地。
射羊的場地在河邊,圈起了十分大的場地,同樣是九人一組進(jìn)入場地內(nèi),誰先射到羚羊,誰就拿到狼牙項鏈。
這羚羊卻是精心飼養(yǎng)訓(xùn)練過的白羚羊,跑得又快又靈活,極難射中。
這場地又大,還是騎馬,一不小心還會被其他人的流箭誤傷,有些部族知道對方擅射,甚至?xí)室獍才湃讼葘Ψ缴渌郎鋫聢龊笥勺约翰孔宓娜四玫嚼茄理楁湥虼艘话銢]點信心,絕不敢參加這樣的比賽。
每年鞭春節(jié),總要死上幾個人,不是從馬上滾下來折斷脖子,就是被流箭射死,要么就是摔角之時對方?jīng)]留分寸不小心摔死,便是如此,仍然每年參加比賽的勇士們只多不少,只為著拿到三根狼牙項鏈,那就是白狼勇士,部族最具有魅力的勇者,無數(shù)姑娘愿意和他得到一夕之歡,王上也會親自為他佩戴白狼骨帽。
射手們先后進(jìn)入了圍欄內(nèi),遠(yuǎn)處,有人驅(qū)入了一只精干靈活的白羚羊。
白羚羊一如圍欄內(nèi)便靈活地左突右奔,仿佛身經(jīng)百戰(zhàn)。
精壯的漢子們驅(qū)馬,彎弓搭箭,奔向白羊,畢竟要進(jìn)入一定的射程才能射得更準(zhǔn),然而不過數(shù)息,人們就看到一個魁梧男子淡定騎馬立在河畔一側(cè),輕松拉開了一張強(qiáng)弓,白羽箭猶如劃過夜空的白色彗星,颼!
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距離,不可思議的力度,貫穿了整支還在奔跑著的羚羊脖子,因為太快,甚至給人一種錯覺那只羚羊是往箭奔去一般,而它中了箭,仍然彷如不覺,還在以飛快地速度撒開四蹄奔跑了一會兒,才忽然倒了下去。
圍觀著的群眾先是靜了一瞬,然后忽然爆發(fā)出了驚天動地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有人在激動喊道:“索羅神!索羅神!”
北楔部族崇狼,索羅神傳說為狼與女子產(chǎn)下的英俊男子,擁有著神力,射箭百發(fā)百中,在河邊狙殺樹林上帶來瘟疫詛咒的鴉神,一連射殺十二只,給部族帶來了和平和健康。
這樣的神力,的確是已仿佛通神了,更何況還這樣英俊。
元釗聽到旁邊的胡國舅道:“這樣的強(qiáng)弓,許久沒看到能有人拉開了——長廣王,真是后繼有人,難怪這樣舍得下本給一個胡婢之子。”
元釗瞇起了眼睛,看著那魁梧俊美的男子戴上了第二根狼牙項鏈,漠然穿行過歡呼聲和鮮花,再次來到了摔角的場地,然后解下了身上的裘衣,完全精赤了上身,露出了結(jié)實流暢的淺褐色肌肉,兩根狼牙項鏈掛在脖子上,垂在寬闊胸口,背上還有著青紫色的交錯棍棒傷痕,卻反而給那仿佛雕刻一般的軀體帶來了一種難言的魅力。
那男子滿臉冷漠立在場中央,一雙碧藍(lán)色的眼眸仿佛眼里誰都不存在,開始挑戰(zhàn)上一場的勝者,他的軀體汗淋淋的,肩膀?qū)捄瘛⒀眄g實,在這樣熱火朝天的氛圍中,有女子在尖叫,聲音聲嘶力竭,仿佛可以為他去死。
胡國舅在一旁喃喃道:“實在是……實在是……果然好個漢子……。”
九場不敗,即為百夫長,可拿到狼牙項鏈,能連勝九場極難,不是真正的勇士,是沒有足夠的體力迎接這樣的車輪戰(zhàn)的。
然而江寧挑戰(zhàn)勝利贏下第一場的時候,元釗就有了預(yù)感。
此人會贏。
尖叫聲已經(jīng)幾乎要沖破天空,篝火旁的巫師已經(jīng)不再吸引人,人們已經(jīng)團(tuán)團(tuán)圍上了摔角場旁,看向了場中那俊美魁梧,傳說索羅神轉(zhuǎn)生的男子。
十二部族的勇士已經(jīng)聞風(fēng)而來,派出了他們族中最優(yōu)秀的勇士,前來挑戰(zhàn)。
巫師不知何時已從篝火旁退下,退入了無數(shù)帳篷內(nèi)普通不起眼的小帳篷內(nèi)。
他深深拜服下去,對著帳中一名渾身披著斗篷遮蓋面容的男子拜下去:“拜見主上。”
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響起:“不必多禮,你做得很好,下一步按計劃進(jìn)行,殺掉幼狼。”
巫師額頭觸地:“遵主上令。”
青年男子笑道:“放心,你的父母家人,兄弟姐妹,都照顧得很好——你的弟弟,已脫籍,今年已中了舉,光耀門楣,”
巫師低聲道:“多謝主上照拂。”
青年男子伸手將一枚銀鐲置于中央。
巫師緩緩取走那枚銀鐲,套入自己手腕上。
外邊忽然升起了巨雷一般的歡呼聲,青衣男子微微抬頭:“真是充滿生命力的部族啊,狼一般的子民,吾心畏之。“
巫師低聲道:“應(yīng)當(dāng)是決出了白狼勇士。”
青衣男子隨口問道:“想來也是猛士了。”
巫師道:“今年的白狼勇士,是長廣王世子。”
青衣男子低低笑了聲:“云江寧么……想法子將他一起殺了。”
巫師磕頭。
青衣男子低聲道:“你去吧,吾會為你請封。”
巫師退了出去,身上無數(shù)銀鈴細(xì)碎響動,仿佛一只沉默美麗的羔羊,柔順而默然地退出了帳篷。
鮮花,彩帶,以及無數(shù)花一般嬌嫩的少女們拿著花環(huán)簇?fù)碇鴦倓側(cè)〉脛倮目∶览侵樱靥弄q在起伏,汗珠從他結(jié)實的身軀滾落,他戴上了第三根狼牙項鏈,漠然從少女和歡呼贊譽(yù)聲中穿行,一路在無數(shù)人愛慕崇拜的目光中走向了王座。
元釗看著那個男子猶如分海一般從人群中走了過來,強(qiáng)健身軀上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猶如天神一般,他漠然走了過來,仿佛高傲的神祗,然后一路行到了他的跟前,單膝跪在了他的跟前。WwW.ΧLwEй.coΜ
歡呼和榮耀仿佛忽然從天而降,屬于了他。
他仿佛忽然被加冕,被效忠,被神靈所眷顧。
有人端了白狼骨帽過來給他,他替跪著的男子頭上戴了上去,歡呼聲再次響起,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民眾的眼光看向他有了愛戴,有了崇敬,有了熾熱的溫度。
這就是被強(qiáng)者跟從的感覺嗎?
元釗垂眸注視著那個強(qiáng)者,此人并沒有撒謊,他的確是國士,諸將易得,國士無雙。
但他心里清楚明白地知道,此人并未跟從于他,效忠于他,他太弱了,他還不配駕馭他。
他的眼睛看向遙不可追的地方,他的心不在這里,他是高傲的野狼,他被人馴服過,又拋棄了,無人配做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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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昭信侯府。
書房里燭火搖曳,氣氛沉重。
章琰臉色憔悴,滿眼血絲,之前儀表俊偉,自有一種倜儻風(fēng)流,如今身居高位后,又添了不少威儀和傲氣,他煎熬了幾日,總算再次等到了云禎出宮,在書房里撲通就給云禎跪下了:“侯爺,侯爺,算我求你了,懸崖勒馬好嗎?”
云禎被他嚇了一跳,要扶他起來:“章先生,章大人,您是長輩了,千萬別這樣,我和您解釋過了,沒事的。”
章琰從懷中取出了一卷黃絹卷軸出來,雙手捧上去給他看:“侯爺,這是去歲皇上出水痘,病勢兇險之時,深夜急宣我進(jìn)宮,頒下的親書密旨。侯爺一看便知,雖說皇上可能是病中一時神智糊涂,但事后我跪求他收回密旨之時,他卻并未收回。”
云禎有些莫名,展開那卷軸看了眼,一眼認(rèn)出那的確是姬冰原的字,墨汁淋漓,筆鋒帶了些無力和抖動,顯然是病中腕力不支。不過數(shù)行字,他幾眼就看完了,看完整個人也呆在了那里。
章琰膝行到云禎足下懇切道:“侯爺一看便知,皇上并非昏庸糊涂之君,他一貫深謀遠(yuǎn)慮,這旨意若是真,皇上待你是真皇恩浩蕩,您不可辜負(fù)了,這旨意若是假,則皇上對你的所作所為怕是已盡知,這只是一個警告,侯爺!您如今泥足深陷,速速抽身啊!”
云禎看向章琰,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在夢中,他摸了摸那卷黃絹,章琰還在苦口婆心勸說:“如今也不是來不及,只說揚(yáng)威鏢局虧空太大,慢慢關(guān)掉,給鏢師點銀子遣散,然后把馬場轉(zhuǎn)賣掉。其他的東西……都找地方埋了,沉井……”
他扶著云禎膝蓋的手背忽然一熱,他一看卻是一滴淚水,悚然抬頭,果然看到云禎不知何時已流淚滿面,他握著那卷黃絹,開始舉起袖子擦拭淚水,淚水卻擦拭不盡,源源不絕。
章琰吃了一驚,連忙也上前道:“侯爺,您這是……”
云禎安靜地落了一會兒淚,許久才自己收了眼淚,卻是轉(zhuǎn)頭舉著那張黃絹到火上,瞬間便燒了起來。
章琰大驚上前要奪,云禎卻轉(zhuǎn)了幾下那火已燒了一大半。
章琰跺了跺腳:“侯爺!這可是損毀圣旨!”
云禎聲音帶了些鼻音,人卻是笑著的:“章先生不必?fù)?dān)憂,我之前也已和章先生說過了,皇上不會怪罪于我,章先生若是實在放不下心,只做瞞著我到皇上跟前出首密奏吧,如此便可放了心。”
章琰怒道:“事情都這般了!侯爺還敢賭?誰敢賭這些!到時候我有何面目去見泉下長公主!”
云禎笑了聲:“讓章先生去出首又不愿意,那也只能信我了——我連圣旨都燒了,您還怕什么呢?若是我真有一絲半點那意思,留著這個,豈不是極大優(yōu)勢?這樣還不能證明我并無覬覦之念嗎?”
章琰看著云禎,只覺得侯爺不知何時已長大成這般殺伐決斷的性子,一時居然啞然。
云禎慢慢道:“章先生為我打算,我很感激,也只希望章先生能信我一回,云禎這輩子本來就是偷來的,能做多少算多少,能過一日是一日,只是我實想不到皇上如此……這教我的確很是于心有愧,皇上待我太好,我更是恨不得粉身相報,實話和章先生說,皇上若是真有一日大歸,我便殉了他,志不可轉(zhuǎn),因此這圣旨用不上,當(dāng)然皇上跟前您不必說。”
章琰看他面上哀婉無限,一時也被鎮(zhèn)住了,過了一會兒跺了跺腳:“罷了!我橫豎也就這一人,也無九族可誅,你要怎樣便怎樣吧!”心里卻苦澀起來,殉皇上是個什么路數(shù)?這忠臣殉主雖說也有,但皇上年齡都可做侯爺?shù)牡耍f白了幾乎走在侯爺前頭那是肯定的,當(dāng)然雖說皇上如今身子還健壯……侯爺這還是太年輕了!果然應(yīng)該給侯爺成親才對,有了嬌妻幼子牽掛,必然就不會再胡說八道生出這些奇怪念頭了!
但是婚事少不得又要過皇上,前些日子屈太傅還找自己打聽過婚事,結(jié)果后來都閉口不言,想來是皇上沒允,這就奇怪了,帝師這般好的姻緣皇上都不許,是想要那樣?但是其中必有隱情,他也不敢問,又因為屈太傅這事,也萬不敢再提侯爺議別的婚事,不然那是生生給屈太傅打臉,怎么也要緩一緩。之后又是接連不斷的事忙著,倒緩了下來了……侯爺都十九了,眼見就要及冠,這婚事果然還要打算起來才好。
但是如今侯爺搞的這些滅九族的營生,議哪門子親,看著都像害人啊!
章琰頭疼得直恨不得今日就隨定襄長公主去了。
云禎一笑:“多謝章先生。”
云禎因著哭過,怕被姬冰原看出端倪,這夜卻只道府里有些瑣事,未曾回宮,直到第二日又處理些許事,才又和尋常一般入了宮。
姬冰原這日也忙,如往常一般正坐在榻上在燈下批折子,看到他回來倒沒留意,只是笑問:“回來了?”
云禎嗯了聲,看他在看折子,便靜靜依著他坐在了榻邊,只靜靜看他批折子。
姬冰原這日只披著寬松錦裘,氣度高華,眉目專注,英挺劍眉飛入鬢角,睫毛纖長,一雙眼珠子猶如深不可測的夜色,薄唇沉靜抿著,側(cè)臉只如冰雪雕刻成的人一般。
這般天神一般的人物,是自己擁有的。
云禎想著他病中親自書寫那可以震驚全天下的密旨之時,究竟是如何想的?
那時候,他也只不過才幸了自己一夜而已。
眼見著病勢兇猛,萬一不起,他怕他無人照拂嗎?怕他被人算計嗎?
他這樣一根朽木,被人嫌惡,被人厭棄,被人忽視,被人忘卻。無人愛他,無人重他,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眼前這至尊之人,卻當(dāng)成珍寶,將他放在掌中,愛護(hù)珍重,照拂,教導(dǎo)他,引領(lǐng)他,悉心教養(yǎng),一步步為他鋪下錦繡前程,甚至付出所有自己能給出的,包括那最重要的重器。
云禎只是靠在他身旁,仿佛兩世的心靈得到了慰藉,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姬冰原一心想著趕緊批完折子陪云禎,因此看他靠在自己身邊也未留意,只以為他在等自己。
等他批著批著感覺身上沉重,轉(zhuǎn)頭一看云禎已靠著他睡著了,忍不住一笑,也不去驚動他,拉了羊毛毯子蓋在他身上,將剩下的折子都批完,便抱著他上床。
但他一抱,云禎便醒了,睜眼看到他批完折子,精神抖擻撲在他身上:“皇上你有空了?”
姬冰原看他如此主動振奮,有些新鮮:“皇后這么困,還想要侍寢?不若還是先好好歇著?”
云禎卻嘻嘻笑著只看著他,神情專注而虔誠,仿佛愛他極深。
這之后云禎分外體貼溫柔,姬冰原心里納罕不知云禎這樣殷勤小意,卻不知又有什么事要求他,但不管求的什么事,且先享受了再說。
但稀罕的是云禎似乎卻沒提出什么要求,反是姬冰原結(jié)結(jié)實實過了好一段時間的神仙日子。
姬冰原著實稀罕,但橫豎是享受,因此他倒是來者不拒,由著他日日對他溫柔小意,十分體貼。
只是很快章琰來找了他。
“想為昭信侯納妾?”
姬冰原面色平靜,只是沉沉看著章琰。章琰不敢輕忽,只是小心回道:“不是別的外頭那些胡亂選的人家,就是慶陽郡王的表妹,周氏姑娘,慶陽郡王和我提過一次,說是人品外貌無不是頂尖的,又極擅內(nèi)務(wù),精于計算,性格也好。”
“我想著侯爺如今年歲也大了,一個貼身伺候的侍妾都沒有,幾個半大小廝如今也大了,料房里不能遂心省力的,慶陽郡王又親自來提,不若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