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儲秀宮空
圍獵行宮里, 陸錚一身勁裝,手腕上戴著玄色護腕,將弓箭丟給門外的侍衛(wèi), 踏過門檻進來。
知知回頭看他, 看他神色,仿佛是收獲頗豐的模樣, 便盈盈笑意,“夫君。”
陸錚大步入內(nèi), 抬手將窩在妻子懷里的廷哥兒被拎了起來,眼神嚴(yán)厲, “堂堂小郎君, 多大了, 還黏著你娘?”
廷哥兒委委屈屈, 心道,我也沒多大啊, 但礙于父皇的威嚴(yán),太子殿下也是敢怒不敢言, 只得老老實實認(rèn)錯,“孩兒知錯了。”
陸錚滿意了, “知錯就改,別總要我提。”
知知在一側(cè)打圓場, 替兒子說話,“夫君今日收獲了什么?”
見妻子發(fā)問,陸錚自然而然十分偏心將兒子撇下了,語氣有點顯擺的道,“也沒什么,今日運氣好, 還沒進林子,便遇見了猛獸。方才叫人宰了,賞給底下人了。”
微頓,又邀功似的道,“最鮮嫩的部位,我叫人留下了,等會兒晚上叫膳房做于你吃。”
被人這般惦記著,自然是十分幸福的事情,知知也不例外,更何況,惦記她的是全天下最忙的男人,她抿唇淺笑,“我來做罷。許久未下廚了,也不知手生了沒有。”
她的手藝雖比不得御廚,但于陸錚而言,卻是比全天下最擅庖的神廚做出的膳食,更令他念念不忘的滋味。只不過,自從離開衛(wèi)所后,隨著陸錚一路高升,伺候的人越來越多,知知下廚的機會也越發(fā)的少了。
珠珠還吃過幾回她的手藝,可遲些出生的廷哥兒,卻是完全沒這個口福了。
倒不是知知倦懶了,而是陸錚不許。
這等費心傷身的事情,通通都是能不做就不做的。
在陸錚看來,妻子偶爾下廚,那是生活情趣。倘若次數(shù)多了,那便是他這個夫君當(dāng)?shù)脹]用了。
不過,這會兒知知提出來,陸錚倒沒說不行,欣然接受,畢竟他自己也許久沒嘗過那個味道了。
夫妻二人又說了會兒話,知知便領(lǐng)著青娘去了膳房,陸錚本要跟著去,他跟著,兒子女兒也要跟著,知知怕膳房的人被嚇破膽,委婉拒絕了。
“夫君還是留在這里,照看珠珠和廷哥兒罷。”
知知這般說,陸錚只好遺憾作罷。
知知前腳剛走,后腳便有侍衛(wèi)進來了,遞上一封信,明黃的信封,一看就知道出自宮里。
陸錚接過打開,不出意外是被他留在宮里的管鶴云送來的。
他出宮前布下的棋,按照他的預(yù)想,走了第一步。士族送來的秀女闖禍了,窺探帝蹤、擅入勤政殿,一樁樁都是可以砍腦袋的罪。
秀女犯錯,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負責(zé)選秀的駱家。
治個辦事不力,都還算好的,再深些,大可以擅入勤政殿做文章,那秀女自稱獻寵,但獻寵還是心懷不軌,不過是一句話而已。這種東西,一旦涉及帝王的,就很敏感,讓人忌憚。
其次,日夜難眠的,怕就是剩下的那些士族了。
今日是言家女犯錯,焉知明日是哪家的女兒?今日是擅闖勤政殿,明日指不定就是別的什么罪名。
陸錚明白得很,這些士族興許別的本事沒有,貪生怕死的本事,卻是天下第一。他入射陽時,有多少士族恨不得跪在地上迎他,雖說擇良木而棲,但當(dāng)初口誅筆伐,要處置顧家叛國罪,恨不得逼死顧家一家婦孺的時候,這些士族可是相當(dāng)義正言辭的。
他本想慢慢將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士族,逐漸逐出射陽的權(quán)力中心的。偏偏他們還看不清形勢,以為可以借他的后宮生事,真是群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老東西。
陸錚抬手取過筆,簡短寫下筆觸鋒利的幾個字。
“按律處。注:子不教,父之過。”
一封回信,回到射陽皇宮,被交到管鶴云手里。
看完回信,管鶴云將信折好,貼身收回袖子里,走出殿門,看見在宮外請罪的言家家主。
言家家主似乎是嚇破了膽了,被肥肉擠得看不清的眼睛,愣是擠出兩滴眼淚了,嚎得比誰都響,一個勁磕頭,“臣有罪!臣有罪!臣教女無方,還請陛下寬恕!”
管鶴云仍舊一副和氣模樣,上前扶起言家家主,溫聲道,“嚴(yán)大人起來罷。”
言家家主心里一喜,聽管鶴云這語氣,還以為陛下是不打算重罰了,哪曉得下一句,就把他打入地獄了。
只見管鶴云從容道,“陛下不在宮里,你跪也無用。我有一言贈于言大人,子不教,父之過。”
言家家主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顫顫巍巍,“管相的意思是……”
管鶴云沉吟道,“這亦是陛下的意思。言大人回府等消息罷。令女的事,我還要與其他大人商討議定。”
言家家主這下是真的兩眼一翻,直接四仰八叉倒下去了,管鶴云倒是早有準(zhǔn)備,招來太監(jiān),不急不緩道,“送言大人回府罷。”
言家家主回到府里,府中夫人一干又是一陣哭鬧,言府主母不經(jīng)用,是繼室,比言家家主小了不少,人生得鮮嫩,也受寵,但于正事上,便沒那么有手段了,只一個勁兒的哭。
言家長女終于受不了了,厲聲道,“夫人哭有什么用,還不如快請大夫來!家中如今被小妹害得這般模樣,不想辦法作彌補,哭得再響,又有何用?!”
言府主母是個慫的,立馬抽噎著去叫了大夫來,藥灌下去,言家家主就醒了。
言家長女是個有腦子的,立馬就逼問父親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聽罷,一番琢磨,也懶得裝孝順了,都到這個時候了,哪還有功夫做孝女,直接道,“要我說,言家本就不該送小妹進宮,小妹那個性子,一根筋又自以為是,也就一窩里橫,一出門便要惹事,更何況去的是宮里。”
言家家主亦后悔不迭,悔之晚矣,唉聲嘆氣。
言家長女又道,“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是無用,只盼父親日后做事,還是謹(jǐn)慎些。”
言家家主悔得腸子都青了,哪里還會不應(yīng),“我哪還敢再同陛下作對,如今想想,我當(dāng)時真是腦子一抽,都是那駱家慫恿!可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了。”
言家長女見父親當(dāng)真是醒悟了,才道,“女兒有些想法,晚不晚,眼下還不能下定論。父親方才所說,管相的那一番話,女兒覺得,并非毫無轉(zhuǎn)圜的余地。為今之計,也只有徹底與駱家斷絕來往,向陛下表達言家的忠心。”
“表忠心?”言家家主一下子愣住了,忙問,“怎么個表法?”
言家長女道,“陛下要什么,言家雙手奉上。陛下有什么決定,言家權(quán)力支持。總之一句話,言家一切以陛下為先。朝堂之上的事情,女兒不懂,父親定然比女兒懂得多,要如何表忠心,還得靠父親。”
言家家主仿佛被一悶棍敲醒了,腦子也不糊涂了,一下子坐了起來,“我下午就進宮!不不!明日進宮,下午請族中長輩過來商議大事!”
言夫人還在一邊哭哭啼啼,“商議什么大事啊?你都病了,也不好好歇歇,靈兒又還在宮里,不曉得要遭什么罪……嗚嗚嗚嗚……”
言家家主顧不上妻子,直接下榻,快手快腳穿著外裳,直接就朝外跑了。
次日,管鶴云就迎來了言家家主,連帶著還有言家世代積累的財富,嗯……按他自己的話說,那不叫賄賂,叫物歸原主。
管鶴云也意外于言家家主居然這么上道,出于顏面考慮,還是非常客氣推辭了一句,然后言家家主嚎得更厲害了,就差跪下求他收下了。
管鶴云只好“勉為其難”道,“那我便先替陛下收下。”
表完忠心,言家家主安心走了,邊走邊感慨,今晚終于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數(shù)日后,言家女的罪名蓋章定論,誤入勤政殿,念其年幼無知,只作除名,逐出儲秀宮,送回言家。
秀女被送回家,于家族而言,當(dāng)然是十分丟臉的事情,但比起更嚴(yán)厲的懲罰,這顯然算是法外開恩,高抬輕放了。
言家女一事后,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士族開始想方設(shè)法,想把人撈出儲秀宮。
參考言家,誰知道言家女是自己誤入勤政殿,還是被人算計的,原本送女兒入宮,是有機會富貴,現(xiàn)在留女兒在宮里,是可能害得全家一起遭罪。
況且管相處理言家一事,擺明了是照著陛下的心意來的,受寵是沒可能了,被牽連的可能性還大些。
但是,人是自己送進宮的,送進去的時候容易,想撈出來的時候,卻不那么容易了。
短短幾日,管鶴云已經(jīng)接了十幾家的帖子了,幾乎大部分的士族,都后悔將女兒送進宮里,想從他這下手。
管鶴云看著桌上那一疊厚厚的帖子,想起自家快要被踏破的門檻,默默扒拉了一晚上的算盤,連夜估摸出了個數(shù)字。
相當(dāng)驚人的數(shù)字。
按陛下的主意,撈人走,可以,但要用銀子贖。
管鶴云雖然覺得,堂堂皇帝陛下,居然變著法子從臣子那里撈錢,這事情聽上去挺匪夷所思的,但思及廢帝在位時,士族猶如碩鼠一般,一點點掏空了前朝的家底,一想到士族是如何魚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又覺得這事干得太舒坦了。
越想越覺得舒坦。
怎么吞進去的,就怎么吐出來,還得心甘情愿,上趕著送上門。你不收,他還心驚膽戰(zhàn),夜不能寐,就差嚇出病來了。
這法子,得罪人是得罪人,但自己效忠的這位陛下,是最不怕得罪人的。
而他管鶴云,就更無須怕得罪人了。
圍獵不到十日,陸錚從行宮回皇宮,儲秀宮已經(jīng)人去樓空了,各家以各種名目把女兒接走了。
儲秀宮短短熱鬧了數(shù)月,又殿門禁閉,開始了漫長的廢棄時光。
至于分封妃嬪,妃嬪備選都走光了,分封妃嬪一事,自然也就無疾而終了。
可以說,各士族現(xiàn)如今是談秀女二字便色變,若非怕做得太明顯,恨不得立馬就把剛接回家的女兒許了人家,以絕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