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月下花魂(3)
趙永說:“分析得有道理,畢竟盧華身上沒有損傷,頭部的損傷也是個對沖傷,說明他自己摔跌形成的可能性比較大。支持這個觀點的,還有防空洞底沒有其他人的足跡,至少盧華可以排除他殺。”
我說:“那盧華為什么要殺牛青嵐?性侵嗎?”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啊。”趙永說,“可能他也是無意殺牛青嵐,在殺人后,才會那么驚恐,狂奔出去幾百米,最終命喪洞底。”
我的腦子里突然有些亂,沒有繼續(xù)說話。
“你們快點兒吧,我餓了。”陳詩羽突然說。可能她覺得案件出現(xiàn)了曙光,可能她認準了這是一起自產(chǎn)自銷的案件,所以精神有些放松,這一放松,最先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饑餓,畢竟我們一早出來,已經(jīng)工作了五個小時。
“你真行。”林濤說,“看尸體解剖,居然能看得有饑餓感!”
“去你的。”陳詩羽嗔斥。
大寶看看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將要指向兩點鐘,便抓緊了手上的縫合動作。
我一直沒有吱聲,默默地配合大寶把尸體縫合好,然后放進冷庫冷凍,和大家一起去吃了份簡餐,然后直接趕往位于汀棠市公安局大樓頂層的指揮中心。專案組設(shè)在那里。
調(diào)查工作仿佛開展得很順利,偵查員正在向?qū)0附M介紹已經(jīng)掌握了的情況。
“根據(jù)從法醫(yī)那里得來的身份信息,我們開展了調(diào)查。”偵查員說,“首先,通過照片比對,可以判斷兩名死者是牛青嵐和盧華,兩人都是汀棠大學的學生。經(jīng)過調(diào)查,兩個人是在今年校園歌手大獎賽上認識的,盧華當時拿了第一名,牛青嵐拿了第三名。根據(jù)周圍同學們的反映,兩人從那次大獎賽后,就開始頻繁接觸。牛青嵐的室友反映,盧華對牛青嵐瘋狂追求,牛青嵐一直沒有明確兩人的關(guān)系。昨天晚上,室友們準備給牛青嵐過生日,牛青嵐說出去和盧華一起過。兩人大約五點半在食堂吃完飯,就一起出去了,一整夜沒有回來。現(xiàn)在大學生都很開放,所以室友們也沒有在意牛青嵐整夜未歸這件事,兩人上午也沒來上課。”
“根據(jù)汀棠大學西大門監(jiān)控顯示,”另一名偵查員說,“兩個人昨天下午六點左右,從西大門出學校,向案發(fā)現(xiàn)場方向走。還有,因為西大門外就是花圃,所以很多談戀愛的大學生喜歡選擇在這地方纏綿。西大門門衛(wèi)反映,必須有本校的學生證,他才放學生出門、允許學生進門。所以兩名死者的身上都攜帶了學生證。”
“法醫(yī)這邊,”我低聲說道,“我還沒有完全想好。客觀介紹一下尸檢狀況吧。根據(jù)尸體檢驗還原現(xiàn)場。死者牛青嵐是在塑料布附近自行脫去了衣服,然后在一百米開外的花圃里被刺身亡。這一刀在背后,自己不能形成,肯定是他殺。這一刀直接刺破心臟,導(dǎo)致心跳驟停,死者沒有掙扎直接倒地死亡。死者在生前和死后都沒有遭受過性侵害。死者盧華,損傷主要是頭面部和雙手的擦傷,致死原因是顱腦損傷。這個顱腦損傷是對沖傷,結(jié)合現(xiàn)場情況,他應(yīng)該是在進入防空洞后,因為光線陡暗,一腳踏空形成的。這個過程,結(jié)合花圃里的踩踏痕跡,可以反映出他當時的驚恐心情。”
“那就很明確了。”年支隊長舒一口氣,說,“兩名死者在現(xiàn)場附近談戀愛,然后牛青嵐自行脫去了衣服。可能在纏綿的過程中,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口角,所以盧華一時沖動殺死了牛青嵐。因為驚恐,他沒有跑回學校,而是往反方向跑去,結(jié)果誤入防空洞,摔死了。”
會議室里議論紛紛。
我愣了一會兒,說:“怕是沒有這么簡單。”
大家迅速安靜下來,聽我發(fā)言。
我說:“年支隊長的說法,可能是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也可以解釋兩名死者的不同死因。但是這種想法中,還存在著很多疑點。”
“哦?”年支隊長說。
我說:“第一,牛青嵐還是個處女,這么容易就在荒郊野外,在男朋友面前脫衣服?不合常理。第二,如果二人是在纏綿,哪有女孩脫光了衣服,男孩衣著完整的道理?第三,牛青嵐只穿了一只鞋子,感覺這個脫衣服的過程也是很慌亂的,不像是在談戀愛。第四,如果是盧華殺了牛青嵐,那么兇器去哪兒了?第五,一般人殺完人后,即便是激情殺人,殺人后驚恐,第一反應(yīng)也應(yīng)該是往熟悉的地方逃竄,哪里有往不熟悉的野外逃竄的道理?”
年支隊長默默地點點頭,說:“確實,你這五點都很合理。尤其是兇器,應(yīng)該是個單刃的寬匕首。這樣的兇器,談戀愛的時候不會帶著,更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
“那這個現(xiàn)場,能告訴我們什么呢?”趙永沉思道。
我打開投影儀,慢慢地翻動著尸檢照片,最后停在盧華尸體頸部的一張照片上,說:“還有,這一處損傷大家可以看看。”
這處損傷就是我在尸檢前仔細觀察的損傷。這處損傷是由七八條細條形的劃痕組成的,生活反應(yīng)明顯,和面部的擦傷有些相連。
“這處損傷,乍一看是面部擦傷的延伸。”我說,“但有兩個問題。第一,這是頸部,沒有骨骼的襯墊,不應(yīng)該形成這么規(guī)則的擦傷。第二,這幾處損傷的周邊明顯要比面部擦傷整齊許多。所以,我認為這不是摔跌時形成的梳狀擦傷,而是銳器刃邊形成的小劃痕。”
“你是說,這幾條是損傷,是威逼傷?”趙永說。
我點了點頭,說:“鑒于這些疑點,加之現(xiàn)場的特殊和死者衣著的特殊,我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想好如何進行下一步分析。”
“那就不強人所難。”年支隊長說,“現(xiàn)在是三點多,你們回去休息一下,我們繼續(xù)調(diào)查。晚上九點鐘的專案會,再碰頭吧。”
案件過于復(fù)雜,所以我也沒心思休息。整個下午,我都在電腦前面翻看著死者的衣著照片和尸檢照片,腦子里則努力地想把這些奇怪的跡象給串聯(lián)起來。
晚上六點,我抱著方便面正在吃的時候,看見一張盧華上衣襯衫的照片。我停下咀嚼,把照片逐漸放大,然后拍了一下桌子,說:“走!再去解剖室!”
4
盧華的尸體從冰柜中再次被我們拖了出來。
尸體因為冰凍的原因,更加僵硬,而且全身的皮膚都濕漉漉的。
“你們要看什么啊?”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說,“你們上午解剖完,下午死者家里人又來認尸,晚上你們又來解剖。這樣一會兒凍、一會兒化凍,會加速腐敗的。”
我笑了笑,沒答話,拿起死者的右臂看了起來。
“看見了嗎?”我說,“死者的右臂上,有一個橢圓形的皮下出血!”
陳詩羽的表情最為驚訝,說:“哎呀,中午尸檢的時候沒有看到這兒有皮下出血啊!怎么死了以后,還會有皮下出血啊?”
“很好。”我微笑著說,“皮下出血是生活反應(yīng),死后不會再形成,小羽毛已經(jīng)有了這方面的意識。”
“那就奇怪了。”陳詩羽說,“尸檢的時候,我明明看到你們檢查過死者的關(guān)節(jié)的,絕對沒有這一處皮下出血!難道是鬧鬼了?”
“瞎說什么啊?”林濤看看窗外逐漸降臨的夜幕,說。
我說:“皮下出血這個東西很奇怪,如果程度較輕,在初次尸體檢驗的時候經(jīng)常有發(fā)現(xiàn)不了的情況。尸體經(jīng)過冷凍,皮膚失水變薄,通透性也就增加了,這時候淺淡的皮下出血就會出現(xiàn)在可視程度內(nèi)了。”
“原來冷凍也可以幫助尸檢啊。”陳詩羽恍然大悟。
“這是咬痕啊。”趙永說。
我點點頭,說:“我是看照片的時候,發(fā)現(xiàn)盧華的襯衫袖口有個很微小的撕裂痕跡,就想到了這一點。這是盧華穿著衣服被人咬了一口。”
“齒列很特殊。”大寶說,“中切牙是歪的,右側(cè)側(cè)切牙缺失,尖牙非常尖。我們檢驗過兩名死者的牙齒,這樣的齒列,肯定不是盧華自己或者是牛青嵐的齒列。”
“這樣的齒列,有一點好處。”我說,“特異性非常強,可以做出牙齒模型,來和嫌疑人的牙齒進行比對,這是個很好的證據(jù)。”
“我這就把壓痕固定下來,安排法醫(yī)人類學專業(yè)的同事去做牙模。”趙永興奮地說。
“這還提示了一個問題。”我說,“在案發(fā)現(xiàn)場,除了兩名死者,還有第三個人存在,而這第三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兇手。”
“可是牛青嵐為什么裸體,盧華為什么被咬,為什么會摔死,還是一個謎啊。”林濤說。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的腦子里思潮翻滾,我感覺到自己就快要找到問題的答案了。
在晚上九點鐘準時開始的專案碰頭會之前,答案已經(jīng)逐漸清晰。
“怎么樣?”年支隊長在會議開始時說,“聽說法醫(yī)又去復(fù)檢了尸體,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嗎?”
趙永說:“有發(fā)現(xiàn),我們發(fā)現(xiàn)盧華被人咬了一口,這個人在盧華尸體上留下的咬痕,可以制作成牙齒模型,作為證據(jù)使用。”
“也就是說,你們確定這是一起命案了?”年支隊長有些擔憂。
我點點頭,說:“中午開會的時候我就提出過幾個疑點,結(jié)合這個屬于第三人的咬痕來看,這無疑是一起命案。”
“那我們下一步,應(yīng)該往哪個方向開展偵查工作呢?”年支隊長問。
我說:“且聽我慢慢說來。首先,我們來分析一下踩踏痕跡為何和牛青嵐脫衣服的地方相距三四百米。這說明兩名死者在生前,應(yīng)該是被人為地分開了。”
“分開了?”年支隊長說,“不是一個人所為?”
“嗯。”我點點頭,說,“我認為兇手至少有三個人。牛青嵐為何會乖乖地脫衣服?而且是自行脫衣服。肯定不會是她覺得很熱,而是因為有人命令她脫衣服。在沒有發(fā)生肢體接觸的情況下,就能讓她乖乖脫衣服的,肯定是個持刀的兇手。”
“她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而且是處女,就是有人持刀,在沒有傷害到她之前,也不會乖乖就范吧?”年支隊長說。
我點點頭,說:“是的,女孩子都有害羞心理,脫得一絲不掛這種事,不是輕易可以做得出來的。除非威逼她的,也是個女性,而且這周圍,只有她們兩個女性。”
大家都在點頭。
我說:“這也是為什么盧華被隔離到幾百米之外的原因。”
“那這個女兇手,為何要她脫衣服?”年支隊長問。
我搖搖頭,說:“牛青嵐的牛仔褲口袋有被翻出來的痕跡,而且盧華的褲子口袋里有一些泥土,說明有人手上沾著泥土想去掏口袋。所以我也分析出,這應(yīng)該是一起劫財案件。只是劫財并不成功,盧華身上的幾十塊錢都在。但是搶劫只需要掏口袋就行了,為什么還要死者脫衣服,這個我還是沒能想清楚,破案后才會知道吧。”
“你接著說。”年支隊長說。
我說:“其次,我認為把盧華控制到幾百米之外的人,應(yīng)該有兩個人。”
“為什么?”
“第一,盧華的頸部有威逼傷,說明有一個人有刀可以控制他。但是盧華手臂上又有一個咬痕。試想盧華和兇手發(fā)生了搏斗,兇手肯定會用刀來攻擊他,但是為什么要用咬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呢?只有一種解釋。就是盧華掙脫了持刀歹徒的控制,在和另外一名沒有持刀的歹徒進行搏斗的時候,被歹徒咬了一口。”
“這兩個持刀的歹徒會不會是一個人?”年支隊長問。
我搖搖頭,說:“對兩個人的控制是同時的,所以應(yīng)該是由兩個人持刀。”
我喝了口水,接著說:“再次,從這個咬痕來看,我認為兇手應(yīng)該年齡偏小。我也有依據(jù)。第一,既然有人持刀,居然還能讓盧華掙脫控制,說明兇手的控制力很弱;第二,盧華長得瘦弱得很,和這樣一個男孩子搏斗,還需要咬人的,肯定不會是個強壯的青年。”
“有道理。”趙永說,“我們處置的傷害案件,咬人的一般都是婦女和孩子。像泰森那樣的,確實是少數(shù)。”
我說:“最后,我總結(jié)一下,我認為兩名死者是在五月二十日晚上,去案發(fā)現(xiàn)場賞花,在纏綿的時候,遇見了至少三名犯罪分子。兇手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劫財。分工也很明確,由一名女兇手控制牛青嵐,由兩名男兇手控制盧華。他們把兩名死者分開數(shù)百米遠,采用威逼的手段進行劫財。女兇手這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讓死者脫光了衣服,在沒有搶劫到錢財后,將其一刀殺死。兩名男兇手對于盧華的控制突然失效,并沒有成功劫財,盧華和其中一名發(fā)生了搏斗,然后在倉皇逃竄的時候,誤入防空洞,在光線陡暗的情況下一腳踩空,從而摔死。兇手見狀,一起沿大路離開現(xiàn)場。只有這樣,才能全部解釋現(xiàn)場的情況。”
“有一些道理。”年支隊長說,“也就是說,下一步,我們就重點查找至少一女兩男的搶劫犯罪團伙?”
“持刀搶劫,可能有犯罪前科。”我說,“而且兇手很年輕,如果再大膽點兒,可以推斷至少兩個男兇手都是未成年人。”
年支隊長點點頭。
我接著說:“還有一點,不是很確定,但是必須考慮。就是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整個搶劫、打斗過程中,兇手并沒有踩踏花圃。就連盧華都在逃跑中踩踏了一大片花苗,可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兇手刻意踩踏花苗的跡象。從這一點心理特征,我覺得兇手可能就是當?shù)厝耍依锩婵赡芫褪欠N花的,所以他們有不踩踏花苗的潛意識。這不是說他們道德品質(zhì)高尚,而是一種從小培養(yǎng)的潛意識。即便道德再敗壞,這種潛意識還是可以發(fā)揮作用的。”
年支隊長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