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月下花魂(2)
幾個人點點頭,順著這條可以通過一輛汽車的道路,向西邊一望無際的花圃深處走去。
我們幾個技術(shù)員一邊走一邊仔細(xì)尋找花圃中的可疑跡象,陳詩羽一個人捏著一朵花,低頭漫步。
大寶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濤,說:“看見沒,她捏的那朵花,是剛才韓亮給她的。”
林濤回頭看了一眼,瞪了瞪大寶說:“你真是跟娘兒們似的,八卦,變態(tài),死變態(tài)!”
大寶哈哈大笑,說:“你別朝我撒氣啊。”
我正色道:“認(rèn)真找,別分心。”
才走出一百米,我們就發(fā)現(xiàn)小路的南側(cè),在一堆拆下來、疊整齊的大棚塑料布的中央,有些深色的東西。
“找到了!”我欣喜道,“我看見了一只運動鞋!”
衣服并不是刻意地隱藏在塑料布的中央,而是凌亂地散落在這里。不過,塑料布堆起來有半人高,而且面積不小,所以,散落在這里的衣服并沒有被初步勘查的民警所發(fā)現(xiàn)。
大寶蹲在路邊,撿起離路邊最近的一條內(nèi)褲,左右看了看。
我從勘查箱里拿出幾個物證袋,說:“先別看,照相固定好,然后放進物證袋里,回去慢慢看,別在這里給泥土污染了。”
林濤從勘查箱里拿出一沓號碼牌,對塑料布堆中散落的衣物進行編號;陳詩羽則抄起相機,對衣物進行拍照。經(jīng)過了幾起案件的磨煉,兩人的配合十分默契。
很快,衣物都被拍照固定,然后被提取到物證袋中。
“我繼續(xù)往前走走看。”林濤說,“小羽毛,你和我一起吧。”
我點點頭,仍然蹲在塑料布的旁邊,看著地面泥土的情況。
大寶說:“衣服周圍的鮮花沒有踩踏的痕跡,泥土上也沒有足跡。”
我說:“是啊,我也是在看這些問題。現(xiàn)在問題就來了:死者為什么在這里脫衣服,而且脫到一絲不掛,然后又死在一百米開外呢?從死者脫落一只運動鞋的跡象看,她脫衣服的時候應(yīng)該很慌張,而不是很從容。脫衣服導(dǎo)致了鞋子的脫落,另一只鞋子又沒脫,脫落的鞋子又沒有穿上。關(guān)鍵是,這個地方看起來很平靜,沒有任何抵抗、打斗的痕跡。是什么力量,讓一個女孩子在荒郊野外,乖乖地脫掉了衣服呢?”
我和大寶都沒有吱聲,蹲在塑料布堆旁邊發(fā)愣。
突然,遠(yuǎn)處傳來林濤的一聲叫喊,打斷了我們的思緒。
我站起身來,朝西方望去。此時,林濤和陳詩羽已經(jīng)在三四百米開外了。因為地處空曠,而且周圍非常安靜,所以,林濤的聲音才破空傳到了我們的耳中。
我和大寶快步跑到了林濤旁邊,順著林濤的手指,我們看到了路北側(cè)二十米處,有一個磚砌的洞口,黑洞洞的,看不到里面。
“什么情況?”我渾身肌肉一緊。
此時林濤臉色煞白,嘴唇正在微微發(fā)抖。
見林濤一時接不上話,陳詩羽淡定地說:“我們剛才走到離這里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的時候,看到路北側(cè)的鮮花中央有被踩踏的痕跡。順著踩踏的痕跡,我們走了二十多米,就看到了這個洞口。踩踏痕跡就是在洞口消失的。”
“洞口有什么好怕的?大白天的。”我疑惑地看著林濤。
林濤仍在瑟瑟發(fā)抖,沒有答話。
我在路上,順著這個離路邊大約三米的踩踏痕跡,往回走。踩踏痕跡很明顯,大約有一個人的肩膀那么寬。
我重新走回林濤的旁邊,說:“別在這里發(fā)愣了,快去看看踩踏痕跡里,有沒有可以作為證據(jù)使用的足跡。花圃里面的土和路上的土不一樣,是松軟的,有可能會留下立體足跡。”
林濤這才回過神,走進花圃,蹲在地上看痕跡。
聽見林濤叫喊聲的年支隊長和轄區(qū)的派出所所長此時也跑到了我們的身邊,年支隊長說:“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我笑了笑,說:“林濤就喜歡大驚小怪,沒什么,就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踩踏痕跡,還不知道能不能和本案扯上關(guān)系。”
“還有,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洞口,不知道那是什么。”陳詩羽指了指磚砌的洞口。
派出所所長說:“哦,那是一個防空洞。解放前遺留下來的,老百姓自己挖的一個土洞。后來這個花圃的主人又給它修葺了一下,作為一個地窖吧。我們也問了,他們平時用不到這個地窖。”
林濤此時從鮮花叢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仍然是煞白的臉,說:“看了,沒有足跡。”
“怎么又沒有足跡?”陳詩羽問道,“這次不會是地面質(zhì)地的問題了吧?”
林濤說:“花種得太密了,踩踏上去的時候,全部踩在倒伏的花上,土地上頂多只能看到足跡的輪廓,看不到鞋底花紋,所以沒有任何鑒定價值,就連是幾個人留下的,都不能判斷。”
和我預(yù)想的差不多,所以我也沒有做出質(zhì)疑。我和年支隊長說:“踩踏痕跡就是在洞口消失的,我們想進洞看看。”
“不不不,要進你們進,我不進。”林濤叫道。
陳詩羽鄙視地說:“真是的,一個大男人,怕什么黑洞啊。我本來不怕,你這一驚一乍的,都快被嚇?biāo)懒恕!?br/>
年支隊長則警惕地摸出手槍,說:“什么?在洞口消失的?兇手會不會就藏在洞里?”
年支隊長這么一說,體現(xiàn)出他老刑警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確實有很多兇手在殺完人后,就藏匿在現(xiàn)場周圍,甚至有可能對勘查的警察造成傷害。
聽到年支隊長提醒,我的心臟都緊了一下,背后有些發(fā)涼。我看陳詩羽也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派出所所長也掏出手槍,說:“我進去看看。”
年支隊長點點頭,和他并排靠近洞口,把手槍上膛后,另一只手打著手電筒,慢慢地從延伸到洞口的水泥臺階向下移動。
我們幾個人因為沒有武器,只有提心吊膽地在洞口守候著。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在沒有聽見槍聲響起的情況下,年支隊長和派出所所長重新走出了洞口。
我們幾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年支隊長收起手槍,淡淡地說了一句:“下面有一具男尸。”
“啊?”我們幾個人同時叫了出來。
“什么男尸?和這個女尸案有關(guān)系嗎?”大寶叫道。
年支隊長點點頭,說:“我覺得應(yīng)該有關(guān)系。”
“我們下去看看。”我整理了一下手套和勘查帽,說。
“不不不,我不下。”林濤慘白著臉,哆嗦著嘴唇。
我沒吱聲,和大寶、趙永、陳詩羽一起走進了洞口。
洞口向下是后來修葺而成的水泥臺階,臺階的每一級都很窄,而且有些凹凸不平。順著臺階往下走了十幾級后,臺階的表面就看見了一些擦拭狀的血跡,幾乎每一級都有。再沿著臺階走二十幾級,就來到了洞的底部。洞的底部很狹小,也就是可以容納三四個人的樣子。洞底的中央,趴著一具男尸。
因為林濤不敢下來,所以我們帶了汀棠市的一名痕檢員下到洞底。經(jīng)過勘查,痕檢員果斷判斷,洞底沒有任何新鮮的足跡。這次不是因為地面結(jié)構(gòu)的問題,是肯定除了死者,沒有其他人下到洞底。
“是被人拋尸到這里的?”大寶說。
趙永搖搖頭,說:“踩踏痕跡上沒有血跡,也不是拖拽的痕跡,我覺得死者應(yīng)該是自己走到洞里的。”
“是啊。”我說,“你們別忘了臺階上的血跡,是從臺階的一半開始有的,而且是擦拭狀的血跡。這說明,死者很有可能是滾落到洞里的。”
“有道理。”趙永說,“不過這需要尸檢作為印證。這里太黑了,看不清,趕緊把尸體運走吧,我們要盡快尸檢,查明真相。”
我點點頭,沿著洞底轉(zhuǎn)了一圈,確定洞里沒有任何東西或者痕跡后,重新走上洞口。
林濤正站在鮮花叢中發(fā)愣。
我脫下手套,拍了拍林濤的肩膀,說:“烏鴉嘴這個名號,以后可以轉(zhuǎn)交給你了。”
林濤的臉色好了許多,說:“什么?真被我說中了?里面有個裸體男尸?真的花前月下了?”
我搖搖頭,說:“不是裸體的,但確實是個男尸啊。”
“那我不能算是烏鴉嘴。”
“這還不算烏鴉嘴?那要怎么才算烏鴉嘴?”
我和林濤拌著嘴,一起快步走回大路,坐上警車向殯儀館進發(fā)。
我們到達(dá)汀棠市公安局尸體解剖室的時候,女尸已經(jīng)被放在解剖臺上,一袋袋衣物也被放在一旁的物證室里。男尸倒是還沒有運來。
“我們先開始吧。”我一邊說,一邊穿上一次性解剖服,開始對女尸進行尸檢。
因為尸體上的損傷很少,所以,解剖工作顯得很簡單。死者背部的那一刀,就是她的致命傷。這一刀正好從三、四肋骨的間隙進入了胸腔,穿過肺臟,刺破了心臟。因為刀是橫著進入胸腔的,所以沒有在肋骨上留下痕跡。
死者的胸腔內(nèi)積血不多,一方面是因為有不少血跡流進了土壤,另一方面是因為心臟破裂導(dǎo)致心跳驟停。死亡過程迅速的尸體,都會有出血少的情況。
比如高墜死亡的尸體,在骨折斷端和內(nèi)臟破裂的部位,都只有少量的出血。
這一發(fā)現(xiàn),也解釋了為什么現(xiàn)場沒有掙扎的痕跡,驗證了我的推斷。
“死者的處女膜完整。”大寶說,“肯定是沒有遭受過性侵害了。”
“所以說,我們不能把這起案件定性為性侵案件。”我說。
趙永說:“那可不一定,也許是因為兇手一刀就把死者扎倒了,就沒有繼續(xù)實施性侵害的動作了?”
“兇手之所以能夠扎倒死者,是因為死者死亡迅速,所以不具備專業(yè)知識的人,不一定會意識到死者已經(jīng)死亡。”我說,“如果是性侵目的明確的兇手,可能會繼續(xù)實施行為。”
3
大家沒有繼續(xù)爭論這個問題。
大寶默默地按照解剖程序,對死者的頭顱進行解剖。趙永說:“那我們要不要取出死者的恥骨聯(lián)合,為下一步查找尸源做鋪墊呢?”
我搖搖頭,說:“不急,死者的衣物還沒有檢查,我們盡量給死者留個全尸吧。畢竟,她生前是個愛美的小姑娘。”
大寶和趙永正在配合著鋸開死者的顱骨,我走到一旁的物證室,檢驗死者的衣物。
死者全部的衣物都被我一字排開,放在物證檢驗臺上。一只旅游鞋、一條黑色蕾絲邊內(nèi)褲、一條牛仔褲、一件文胸和一件薄質(zhì)長袖的羊毛衫。
幾件衣服都是完好無損的,羊毛衫的背側(cè)也完好無缺。幾件衣服都呈自然翻卷狀態(tài),和自行脫下衣服的形態(tài)一致。牛仔褲的前面口袋有些被翻出來的跡象,后面口袋放著一個學(xué)生證。
我翻開學(xué)生證,照片里的人笑顏如花。
“牛青嵐,1994年5月20日出生,共青團員,汀棠大學(xué)外語系大一。”我默默地念道。
心情沉重的我,把衣物全部收回物證袋,走回到解剖區(qū)。
“這個可憐的女孩。”我說,“在她十八周歲生日的這天,命喪月下。”
“啊?”大家一起看著我。
我拿起一個裝著學(xué)生證的物證袋,說:“有身份證明,通知偵查部門進行外圍調(diào)查吧。女孩是外語系大一的學(xué)生,昨天是她十八周歲的生日。”
大家的心情瞬間也都沉重下來,解剖室里鴉雀無聲。
我接著說:“我看了衣服,都是自然翻卷狀態(tài),像是自己脫下來的一樣。上衣背部沒有創(chuàng)口和血跡,排除殺人后脫衣。是先脫了衣服,再被襲擊的。”
“怎么能看出來是自己脫的?”趙永問。
我說:“第一,死者全身的四肢關(guān)節(jié)我們都打開了,沒有發(fā)現(xiàn)威逼傷和抵抗傷;第二,衣服都是自然翻卷狀態(tài),沒有任何撕裂;第三,衣服沒有銳器割裂的跡象。你想,兇手有刀,如果衣服不是死者自己脫下來的,兇手可能會強行撕裂,或者用刀割開。”
大家又默不作聲。只有大寶和趙永縫合尸體的時候,持針鉗夾住鋼針發(fā)出的聲音。
我們都沒有擅下結(jié)論,因為解剖室外,還有一具男尸正在等著我們。
時針已經(jīng)指向十二點,我們并沒有絲毫饑餓感,于是決定繼續(xù)對男尸進行解剖檢驗。
男性死者也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孩,衣著完整。
死者上身穿著一件襯衫,下身穿著一條休閑西褲和一條內(nèi)褲,腳上一雙皮鞋的底部沾滿了泥巴。
我們逐漸脫去死者的衣服,大寶和趙永對死者進行尸表檢驗的時候,我仔細(xì)看了看死者的每一件衣服。發(fā)現(xiàn)死者身穿的休閑西褲的口袋里,有些許泥土和一張學(xué)生證,還有七八十塊錢。
“這也是個學(xué)生。”我叫道,“盧華,1992年12月1日出生,共青團員,汀棠大學(xué)中文系大二。”
“喲,這兩個人不會是在談戀愛吧?”林濤說,“這次還真的是花前月下了?”
我沒吱聲,加入了尸表檢驗的行列。
死者的尸僵也很硬,看強度,和牛青嵐的差不多,他們倆的死亡時間也很相近。死者的面部有大片擦傷,都有著很明顯的生活反應(yīng)。觸摸死者的顱骨,可以感覺到骨擦音。
“他可能是顱腦損傷死亡的。”大寶說。
我沒搭話,正在看著盧華尸體頸部的幾條平行的表皮剝脫。
大寶和趙永很快檢驗完了盧華的胸腹腔,說:“胸腹腔沒有損傷,四肢沒有骨折,只有兩個手掌和手背有一些擦傷。”
我點點頭,打開了死者的頭皮,啟動了電動開顱鋸。
“死者的致命傷確實在頭部。”我說,“鈍器損傷,額部這一處小的破裂口下面,是一片凹陷性骨折。骨折下面有大塊硬腦膜下血腫和大片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腦組織也有挫傷。這傷可不輕啊。”
我一邊說,一邊取下了死者的腦組織。
“喲,枕葉腦組織也有挫傷和少量出血!”我一邊說,一邊翻看死者的枕部頭皮。
“枕部頭皮我剛才看了,沒有損傷。”大寶說,“這肯定是一個對沖傷。”
大家又沉默不語,各自在心里把兩具尸體上的損傷結(jié)合起來,分析著案件可能存在的經(jīng)過。
“我知道了。”大寶最先發(fā)言,“牛青嵐是被一刀捅死的,盧華是經(jīng)過奔跑,誤入一個防空洞,一腳踏空摔死的!”
“我同意。”陳詩羽說,“首先,小路的出口沒有足跡,說不定就是沒人再出去過;其次,當(dāng)天晚上有月亮,而根據(jù)防空洞的坡度來看,月亮只能照得到防空洞口十幾級臺階的位置,血跡也是從那里開始的,說明死者進入防空洞后,開始有月光照明,后來因為沒有月光了,所以一腳踏空,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