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地室懸女(2)
可是污水井堵塞導致積蓄污水引發(fā)惡臭,肯定是需要較長時間的累積,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怎么會沒有人反映這個問題呢?尤其是現(xiàn)在的人都不好說話,物業(yè)和業(yè)主的關系就沒有好的。
物業(yè)公司的人員倒是很輕松就解釋了這個問題。貴臨小區(qū)都是兩戶兩梯的單元,電梯速度還比較快,所以幾乎沒有人愿意爬樓梯,一樓是儲物間不住人,即便是二樓的住戶,也都坐著電梯回家。如果不走進樓梯間,都很難聞見異味,因為樓梯間有防火門阻隔,空氣不流通。像現(xiàn)在這樣,能在電梯間聞到異味,一定是堵了一段時間了。
張春鶴是個水電工,也做管道疏通,這樣的小事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問題,只是在這個驟冷的天氣里,若是要下水,肯定會生病,而且這里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那是污水。即便是水電工,也有一身幾百塊的行頭,可要好好愛惜。
他穿好防水服,費力地搬開了樓梯下方污水井口的井蓋,污水井里黑洞洞的,一股惡臭隨著井蓋的打開撲面而來。他干了這么多年的管道疏通,也算是老江湖了,卻從沒有聞見過這么臭的氣味。
“這井里是不是死了阿貓阿狗什么的?”張春鶴朝身邊的物業(yè)公司的人說,“你看看這有多臭!我還得下去,你們得加錢啊。”
物業(yè)公司的人捏著鼻子干嘔了幾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點點頭,說:
“加兩百塊。”
張春鶴覺得自己的適應能力還是很強的,他很快就適應了井口的惡臭,給自己蒙了層口罩,順著污水井一側的扶梯慢慢地向下。
當他的頭部徹底下到井下,因為驟然黑暗眼睛有些不太適應,只有井口透射進來的些許光線給了他一線光明。雙足還沒有觸地,他突然感覺屁股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
“還沒有到井底,中間會有什么東西呢?”張春鶴一手抓著井壁扶梯,一手打開了安全帽上的頂燈。他扭頭向后看去,頭上的頭燈照亮了背后。
背后是一個空曠的污水井,頭燈透射過去的光線照亮了身后的一片區(qū)域。
這一看不得了,張春鶴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就在他的身后,一個人懸空飄浮著,低著頭,頭部離他只有半米的距離。
長發(fā)蓋住了面孔,正在空中晃晃悠悠。
“鬼呀!”張春鶴被背后的景象嚇得差點兒掉進井底,好在腎上腺素瞬間分泌的他,并沒有松開雙手抓住的扶梯,他迅速爬上了地面,沖出了大門,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顫抖著拿出手機,撥通了110。丟下物業(yè)公司的人一頭霧水地坐在污水井邊,不知所措。
“你這是要下去嗎?”林濤面色有些慘白,他抓著我的胳膊,問道。
“是啊。”我朝井口里望去。
污水井是一個“b”字形結構,上段是一個管狀的井口,下段才是一個方形的井室。也就是說,在井口根本看不見井室內的狀況。
不過他們所說的鬼,并沒有藏在井室內的角落,而在井室靠近管狀井口的位置。因為我可以看見有個影子在井口扶梯上若隱若現(xiàn)。
“干法醫(yī)的,從不信那些牛鬼蛇神。”我拿著勘查燈向井里照去,尸體的腐臭味告訴我,這里是個藏尸現(xiàn)場,但是尸體正好位于管狀井口下方的死角,無法看真切。
“報案人說,那鬼是浮在空中的。”偵查員在身邊顫抖著說,“他說絕對是浮在空中的,因為他下去的時候,看見它正在背后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我笑道,“沒咬他嗎?”
“是真的。”偵查員看出了我的不屑,“張春鶴說,當時的位置距離井底還有一段,那個鬼的位置,不可能腳著地,所以肯定是浮在空中的。你說人也好,尸體也好,怎么會浮在空中呢?”
確實,井內沒有多少積水,尸體怎么會浮在井室的半空中呢?還會晃晃悠悠?這確實有些讓人費解。正因為這些費解的理由,從報案到現(xiàn)在,一個小時了,民警們還在僵持著,沒人愿意下井看個究竟。
“死我不怕,就怕鬼。”當?shù)乇环Q為趙大膽兒的年輕分管副局長解釋道。
“我們法醫(yī)是技術人員,不是苦力。撈尸體的事情,不應該由我們來干吧?”我不是不愿意撈尸體,說老實話,此時的我,仿佛也出現(xiàn)了一些膽怯。
我回頭看了看大寶和林濤,都是一臉慘白,再看看偵查員們,大家都在躲避我的目光。
在不少圍觀群眾的注目中,該是下決定的時候了。在我們來之前,大家可以用“保護好現(xiàn)場等省廳專家來勘查”的理由搪塞。可是我們已經來了,再沒有理由不下井去看個究竟。如果傳出去,法醫(yī)也怕鬼,那豈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不是說了嗎,要積極回應群眾訴求,現(xiàn)在群眾的訴求就是讓我們下去一探究竟,看看這個鬼究竟長什么樣子,那么,我們就必須得下去。
我一邊想著,一邊鼓了鼓勇氣,戴上頭燈,順著梯子走下了污水井。
幾乎和報案人張春鶴反映的情況一樣,我爬下幾步后,小腿肚子就感覺接觸到了一個晃動著的東西。
這應該是管狀井口的底部,也是井室的頂部,離井室底部的距離至少有兩米五以上,這里真的不應該有東西,但是我實實在在地感覺到有個晃著的東西碰到了我的小腿。
我心里一驚,汗毛直立,在這種場合,如果我發(fā)出一聲慘叫,井上的人一定都會被嚇得如鳥獸散。我憋紅了臉,強忍著恐懼,用頭燈照射下去。用俯視的角度可以看見,污水井的半空中,確實懸浮著一個人,有頭有手有腳,長發(fā)蓋面,在空中晃晃悠悠。
尤其是那束遮住面孔的頭發(fā),因為身體晃動慣性的原因,仿佛還在左右飄擺,這讓我不禁想到《午夜兇鈴》《鄉(xiāng)村老尸》等一系列恐怖片。
這給一般人看,怎么看都是一個飄浮著的女鬼。
可是,理智告訴我,那是具尸體,不是鬼。法醫(yī)工作多年的經驗,給了我極大的心理安慰,我繼續(xù)向下爬,直到能看清楚尸體的全貌,才長舒了一口氣。
惡臭刺激著我的嗅覺神經,我憋了口氣,觀察了一下尸體。看穿著,應該是個中年女性,頭發(fā)散落,遮住了面孔。她的雙腋下正好懸掛在污水井錯綜復雜的線纜上,而線纜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所以整個尸體呈現(xiàn)出了一個飄浮的狀態(tài)。
我為我剛才的恐懼感到一絲自責,自嘲地笑了笑,轉頭用頭燈照射我正附著在上面的扶梯。扶梯的一個欄桿上,有一處明顯的撞擊痕跡,還黏附著血跡。
我爬出了污水井,開始張羅著大家把尸體撈出來。
“兇手應該是從井口把尸體扔了下去。”我安慰著驚魂未定的林濤,“尸體撞擊到扶梯的欄桿,墜落路線發(fā)生了折射,正好彈進了井室。而井室的半空中有很多錯綜復雜的電線和線纜,尸體也就那么巧合地掛在了電線上。”
“照這么說,兇手把尸體扔進去,就聽見了撞擊扶梯的聲音,卻沒聽見尸體落地的聲音。”大寶說,“他一定以為這個洞是孫猴子去的無底洞啊。”
“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情呢?”林濤說,“肯定是有很大冤情啊!”
我們對林濤的迷信都很無奈。
3
死者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原本就有些發(fā)福的身材加之腐敗,更顯臃腫。
她的衣服被掀至胸部,露出黑色的胸罩。前胸盡是干燥了的血跡。
中秋時節(jié),之前一直是高溫天氣,近兩天氣溫驟降,給我們對死者死亡時間的推斷帶來了不少麻煩。尸體只能說是中度腐敗,還沒有產生完整的巨人觀,但是這種腐敗程度,已經足以在密閉空間中散發(fā)出很強烈的尸臭氣味了。
尸體腹部出現(xiàn)了綠色,這被我們稱為尸綠。我們也只有粗略地根據經驗判斷,在這種氣溫下,全腹出現(xiàn)尸綠,死者應該死亡四五天了。
除非死者在自己家中死亡,或是有熟人可以認出死者,又或是死者身上帶著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否則法醫(yī)在到達任何一個命案現(xiàn)場的時候,眼前的尸體都是無名尸。而盡快查清尸體身份,成為任何一起命案中最為重要的工作。
“給你們講個笑話唄。”大寶最近心情很好,總是愛說笑話。我們認為一名法醫(yī)若是擺脫陰鷙,變得愛說笑話了,那么就等于他過了心理的那道坎兒,變得對生死淡然了。
“我以前在青鄉(xiāng)市公安局工作時的一個同事,”大寶說,“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一副穿著衣服的骸骨。這個同事一直在行內號稱自己的法醫(yī)人類學學得最好,所以我們局里經常笑話他說,發(fā)現(xiàn)骨頭只有他和警犬最開心。然后這一次他也特興奮,把骨頭拉回解剖室就開始研究啊,研究了一下午,得出結論,死者男,五十歲。他的結論剛下完,一名一直在旁邊打醬油的痕檢員就從死者的衣服兜里掏出個身份證,姓名、住址全有了。領導一生氣,就把這哥們兒調去看守所當獄醫(yī)了。”
大寶話剛落音,就停止了正在搜索死者衣物的動作:“哎呀媽呀,幸虧我先翻了翻她的褲子口袋,還真有個身份證!”
根據死者褲兜里的身份證,偵查人員很快認定死者就是住在這棟高層的十一樓的李怡蓮。
“我們初步了解了一下。”偵查員說,“死者今年三十四歲,在市國稅局工作,丈夫在云泰市經營一家大型建材企業(yè),長時間不回家。”
“一周左右前,她丈夫回來過嗎?”大寶問道。
偵查員搖搖頭,說:“他倆夫妻感情不好,丈夫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云泰的同行正在固定她丈夫在前幾天的活動軌跡,但確實沒有什么疑點。”
我搖了搖頭,說:“污水井下面有同事已經清理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死者的隨身物品。而死者穿著是工作正裝,應該是下班回家或者上班的時候被害,那么她應該會有隨身物品。”
我拿起死者的右手,說:“而且你看,她的無名指指根的部位,有個環(huán)狀的明顯凹陷,這是長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跡。”
說完我又看了看死者的耳垂,說:“耳垂上也有孔洞,說明死者生前可能會佩戴耳環(huán)。而現(xiàn)在我們找不到她的戒指和耳環(huán),這些跡象表明,這可能是一起侵財案件。”
“侵財?”偵查員問,“在污水井里侵財?她的衣服都被撩起了,會不會是強奸或者通奸什么原因,導致殺人的?”
“反正不會是在死者家里殺人的。”林濤說,“我們剛剛用技術開鎖的辦法進她家里看了,沒有任何反常跡象。”
我拉平了死者的衣物,被血跡浸染后的衣服很干燥,摸上去硬邦邦的。
我對偵查員說:“我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死者是胸部中了多刀導致失血死亡的。”
“是啊。”偵查員說,“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么,我們再把尸體的衣物給抹平,可以看到死者的衣服上也有很多破口。”我說,“現(xiàn)在我們要觀察的是,衣服上的破口可以和胸部的創(chuàng)口一一對應嗎?”
說完,我掀起死者的衣服,對比著破口和創(chuàng)口,說:“好,你們也認可了,是可以對應的。既然每一處破口都對應了胸部的一個創(chuàng)口,那么,就可以說明死者被刀刺的時候,衣服不是被撩起的,而是平整地穿著在死者身上的,對吧?”
偵查員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我接著說:“現(xiàn)在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作案的現(xiàn)場應該不是污水井,污水井不具備作案現(xiàn)場的條件,要么井口狹小,要么井室較高,死者的雙腿褲管也沒有污水的痕跡,說明死者并沒有到達過井室的底部,當然,死者也不可能沒事兒到污水井里面去。所以,污水井應該是拋尸現(xiàn)場。”
我頓了頓,指著死者額頭部位的一處沒有生活反應的創(chuàng)傷,說:“尸體之所以會被掛在線纜上,是因為兇手把尸體頭上腳下直立扔進了污水井。因為有個初始加速度,尸體是向斜下方墜落,在頭部碰撞扶梯欄桿后,發(fā)生反彈,這個反彈,恰巧讓她掛在了井里線纜上,發(fā)生了轉身,所以尸體沒有落到井底,而是呈直立位掛在了線纜上。死者的衣服也是因為線纜的刮擦,所以才會向上撩起,造成一個性侵害尸體的假象。”
“那殺人的第一現(xiàn)場會在哪里呢?”偵查員說,“總不能在樓外面殺人,然后拖進樓里面藏尸吧?”
林濤說:“沒事兒,找第一現(xiàn)場這個事兒交給我了。”
“那我就去尸檢了。”我說。
死者是大失血死亡的。
尸體的胸部被單刃刺器刺了十七刀,其中十一刀都從肋間隙進入了胸腔。
這十一刀刺破了死者的心臟、主動脈和肺,導致死者迅速大量失血而死亡。
我們仔細記錄了尸體上每一處損傷的部位、形狀、長度和深度,分析致傷工具是一把刃寬三厘米,長度超過十五厘米的單刃刺器。
很多人認為致傷物推斷除了推斷出一些特征性的致傷物以外,其他似乎沒有什么作用。比如這起案件中,致傷物推斷得很詳細了,但是大家仔細想一想,幾乎每一家都會有類似的、符合條件的水果刀。其實致傷物推斷不僅僅是為了縮小偵查范圍,更重要的是可以為后期快速、便捷提取到有價值物證提供線索。比如案件破獲后,去嫌疑人家里搜查,可能嫌疑人家會有數(shù)十把刀具,那么根據法醫(yī)對致傷物的推斷,搜查人員可以很快提取到類似的致傷物,再進行物證檢驗,這可以節(jié)約很多時間和精力。
這就是一起簡單的用刀捅死人的案例,尸體檢驗可能并不能發(fā)現(xiàn)太多的線索和證據,只能做一些固定死亡原因、死亡時間、致傷物、致傷方式的鑒定。
死者的胃內還有殘存的玉米粒,食物還沒有進入十二指腸,我們推斷死者是在最后一次進餐后兩小時之內死亡的。
除此之外,我們依照慣例,對死者的衣物進行了檢驗和拍照固定。死者的外套背部沾著大量的灰塵。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外衣外褲口袋內側都有擦拭狀血跡。
“你說死者的衣褲口袋內側的血跡是怎么形成的?”我笑著問大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