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 9 章
曹烽遲疑地伸出手臂,慢慢地、慢慢地將弟弟用手臂摟住,另一只手把剛才脫下的校服外套,罩在了自己的懷抱溫暖不了的地方。</br> 段語澈自動在他懷中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曹烽身上的洗衣粉是家里統(tǒng)一買的,薰衣草味很好聞,溫暖的懷抱散發(fā)著安心的香氣,他睡得很熟。</br> 曹烽怕把他弄醒,絲毫不敢動彈,不敢翻書,大腦都放空,連低頭都不敢,這么僵硬了半天,才垂下頭去,去看段語澈靠在他身上的睡顏。</br> 距離很近很近,近到能看清晰他潔凈白皙的臉龐上細(xì)小的、仿佛籠罩著微光的絨毛,也能數(shù)清楚他濃密的長睫毛有多少根。</br> 心尖像被抓了一下,他只希望這一刻能永遠(yuǎn)靜止。</br> 但時鐘走得很快,手表的定時鬧鈴滴滴滴響起,曹烽看見段語澈睫毛受驚地顫了下,慌亂極了,不敢再抱,當(dāng)即松了手,匆匆伸手關(guān)了手表上的鬧鈴。</br> 段語澈發(fā)出幾聲沒睡醒的“嗯”聲,眼睛都沒睜開,含糊不清地問他:“幾點了?”</br> 曹烽喉結(jié)上下動了一下,啞聲說:“兩點了。”</br> 段語澈睜開一條縫隙,看見曹烽堅毅的下頜,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我睡你肩膀上了,怎么都不叫醒我,肩膀不麻嗎?”</br> “沒關(guān)系,”曹烽低著嗓音,看著他,“不麻,還困嗎?”</br> “困……下午第一節(jié)好像是體育課是吧?”他沒有起床氣,就是剛醒的時候,會比平時頹一些。</br> 曹烽“嗯”了一聲,段語澈抱著他的校服站起身,聲音還有幾分澀:“你先陪我去小賣部買瓶水吧,等下再去操場。”</br> 曹烽借走了一本飛鳥集,還借了另外一本計算機(jī)的書,和段語澈一起去買了零食水果,段語澈沒帶飯卡,刷的他的卡,接著兩人再一起去操場找班級集合。</br> 體育老師是個女老師,管得不嚴(yán),一般數(shù)了人數(shù)后,讓學(xué)生做完廣播體操,再繞著操場跑一圈就解散了,有時候會發(fā)體育器材讓他們鍛煉,比如籃球、羽毛球、排球之類的。</br> 跑完四百米,體育老師說起下個月運動會的事:“同學(xué)們,秋季運動會就在你們月考后的下一周,要報項目的同學(xué)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練習(xí)了,需要什么器材告訴體育委員,去器材室借。”</br> 說完這件事便解散了。</br> 飛機(jī)湊上來問段語澈:“去踢球不?”</br> 他打了個哈欠道:“不去了你們?nèi)グ伞!彼闱蛱叩牟毁嚕郧皩iT在家練過射門,練了很久,準(zhǔn)確率很高,但這會兒還沒精神,有點犯午困,滿心想回家睡覺。</br> 曹烽見他狀態(tài)不好,擰開礦泉水瓶給他,又給了他一顆話梅糖。</br> 太陽有些大,曹烽被照得瞇起眼睛,說:“小澈,我們進(jìn)去吧,體育館里面涼快。”</br> 體育館是去年才竣工的,非常空曠,一股嶄新的味道,場地上放置著羽毛球網(wǎng),有零丁的學(xué)生在練習(xí)排球和羽毛球。</br> 找了個高處的位置坐下,段語澈無精打采地戴上耳機(jī)繼續(xù)聽歌,不說話也不理曹烽,托著下巴的模樣,像是在努力思考人生。</br> 曹烽不斷地側(cè)頭去看他的側(cè)臉,多次想說話,看他閉著眼的模樣,就不敢去打擾他了。</br> 這時,體育館下面忽然傳來了鋼琴聲。</br> 平日學(xué)校會組織一些文藝活動,什么迎新晚會,畢業(yè)晚會,新年晚會或是夏季歌會……經(jīng)常會用到鋼琴,于是鋼琴干脆就放在體育館內(nèi),偶爾也會有學(xué)生去碰,學(xué)校并不管制,反正有監(jiān)控,誰碰壞了誰賠錢。</br> 那是一架普通的黑色豎式鋼琴,沒有段語澈房間里的白色三角漂亮,彈琴的是個穿校服的長發(fā)女生。</br> 鋼琴聲非常悠揚(yáng),有些正在打羽毛球的同學(xué),都不禁回頭望了過去,段語澈也看了一眼,不過他的反應(yīng)和別人不一樣,他好像覺得那是一種噪音污染,調(diào)大了耳機(jī)里音樂的音量。</br> 這時,他卻驀地瞥見曹烽崇拜的目光,灼灼地盯著那鋼琴的方向,由衷地說了句:“太好聽了!”</br> 他就在段語澈旁邊,哪怕段語澈戴著耳機(jī),也聽見了,他輕輕皺了皺眉:“你剛剛說什么?”</br> 曹烽說:“她彈得真好。”他對鋼琴僅有的了解,來自以前在錄像廳看過的一部叫《海上鋼琴師》的電影,這種電影在偏遠(yuǎn)縣城不受歡迎,沒有港片那么讓人熱血沸騰,后來電影院興起,錄像廳倒閉,曹烽就再也沒看過電影了。</br> 他對鋼琴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是非常高雅的樂器,他也始終難忘里面悅耳的插曲,可并不知道那些插曲叫什么。</br> 段語澈意味深長地哦了聲:“你覺得她彈得很好?”</br> “是啊。”曹烽的目光轉(zhuǎn)回來一些,才發(fā)現(xiàn)段語澈摘了一邊的耳機(jī),還是不太精神的模樣,表情還有點臭,透出一股生人勿進(jìn)的氣息。</br> “她彈的是《MARIAGED\'AMOUR》,那個我六歲就會彈了。”</br> 曹烽:“……”</br> 他再笨,這下也明白了,為什么弟弟會臭著臉,他知道段語澈房間里有鋼琴,可從來沒有聽見他彈過,便一直以為是個裝飾。</br> “其實我,我……”這時候,曹烽不得不懊惱起自己的嘴笨來。</br> 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說,才能讓段語澈高興一點:“其實我也沒怎么聽過鋼琴曲……更沒有聽過別人現(xiàn)場演奏,我不懂音樂,但是我知道弟弟彈的,肯定比她彈的更好聽。”</br> 段語澈瞥著他,嘴角微微上揚(yáng):“你又沒聽過,你怎么知道?”</br> “雖然……雖然我沒聽過,”曹烽有些結(jié)巴,遲鈍的模樣像在組織語言,他低頭凝視住弟弟隨意放在膝蓋上的手,細(xì)長又白皙,泛著象牙色的光澤,指甲修得工整干凈,說,“可是你手指很長,很漂亮,所以你彈琴一定很好聽。一般那些優(yōu)秀的人,都是不喜歡炫耀的。”</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倒是很真摯,似乎是真的打心眼里這么想。</br> 段語澈知道曹烽就是個馬屁精,不然怎么會每年都給段述民寫信?盡管知道,但還是莫名地覺得心情很好,摘下耳機(jī)說,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那好吧,我就去彈一下給你聽。”</br> 曹烽非常高興。</br> 兩人下樓梯,朝放置鋼琴的角落走去。</br> 那女生可能只會彈一小段,彈了兩遍,見有人走來,有些不好意思,就站了起身,拉著朋友走了。</br> 正好給段語澈讓出位置。</br> 學(xué)校的鋼琴是普通的雅馬哈,估計也沒多少人用過,沒什么使用痕跡,黑漆仍然發(fā)亮。</br>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碰這個了,手指放上去后,過了有半分鐘,像是在思索要彈什么,在琴鍵上觸碰了一下,發(fā)出很輕的一聲,又過了幾秒,他好像終于想清楚了,很干脆地落下手指。</br> 不知道是什么曲子,非常急促,落點像雨滴一樣,修長的手指也飛快地跳著。</br> 站在旁邊的曹烽,慢慢睜大了眼睛。</br> 即便他不懂,也知道孰優(yōu)孰劣。他呆呆地看著段語澈,體育館的頂是透光的,下午的陽光渡在他身上,有些懶惰、好像沒睡醒的潔白臉龐在干凈的光芒下熠熠生輝。</br> 曹烽有些晃神,好像別的事物、四周的吵鬧,都從他身邊退去了,只剩下段語澈一個人坐在他眼前。</br> 段語澈面前沒有譜子,他也并不看琴鍵,可他總能分毫不差地彈奏出最美妙空靈的音樂,他那做鋼琴家的小姨說他有天賦,但他卻對此沒有太高的興致,喜歡聽卻很久都不碰一下,小姨覺得惋惜,后來教了他幾首他最喜歡聽的,讓他彈到熟練為止,免得出去丟人,這才肯放過他。</br> 當(dāng)然,生疏帶來的后果是忘譜,拍子也錯亂了幾個,所以段語澈沒有繼續(xù)彈,他點到為止,在一個延長音符后慢慢收了手。</br> 他心想,若是小姨在旁邊,鐵定是要罵他的了。</br> 好在曹烽完全不懂行,一抬頭看他那副聽傻了的模樣,段語澈就知道自己的技藝已經(jīng)震懾住他了,心中相當(dāng)自得,也沒說話,只眼神中露出一種問他“怎么樣”的訊息。</br> “太好聽了。”曹烽睜大眼睛,情不自禁地鼓掌,“小澈,你彈的太好了!太棒了!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聽見過這么……這么好聽的歌。”</br> “喂,別鼓掌!”段語澈趕緊拽住他的手。</br> 曹烽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在家,體育館里還有人呢,便停了下來,問:“這是什么曲子?”</br> “是Beethoven,”段語澈朝其他方向望去,發(fā)現(xiàn)果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他猜大概是自己彈的太好聽的緣故,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給他科普:“這首是D小調(diào)117號奏鳴曲,還有個名字叫……”他又停頓下來,是在思考怎么翻譯,學(xué)習(xí)了太多的語言的后果便是常常不知道用什么文化思維來表達(dá)自己的意思,“你看過莎士比亞的《theTempest》嗎?”</br> “誒?莎士比亞也是鋼琴家嗎?”</br> “不是,”他意識到可能曹烽確實沒聽懂他的話,便耐心地解釋,“莎士比亞寫過一部叫《Tempest》的戲劇,是他晚年的最后一部作品,說起來更像是他的遺囑,用詩歌寫成的遺囑。貝多芬的《Tempest》,也是晚年創(chuàng)作的,你總知道貝多芬吧?”</br> “嗯,知道。”他不至于連這個都不知道,語文課還在學(xué)習(xí)貝多芬呢——就是方才段語澈講的是英文,一時沒聽懂而已。</br> “貝多芬晚年聽力衰弱,精神也出了問題,所以《Tempest》就是他晚年對命運不公的……”他又發(fā)現(xiàn)自己不會用好的形容詞了,各種語言在腦子里切換。</br> 曹烽見他停頓,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他的《命運》!我聽過。”</br> 段語澈笑了笑,也沒有笑話他不懂,他轉(zhuǎn)了話題,又問:“你有沒有什么喜歡聽的?”</br> “我嗎?”曹烽愣住,“我……沒什么喜歡聽的。”</br> 音樂無處不在,從街上走過,大街小巷的商店都在放音樂,可他確實沒怎么聽過鋼琴曲,平日聽的都是俗樂,怕說出來被弟弟笑話。</br> 段語澈就說:“那你平時都不聽歌的嗎?”</br> “也……也會聽,我有磁帶。”是他買的二手貨,以前用來學(xué)英語的,可是質(zhì)量很不好,音色非常糟糕。</br> “所以你平時都愛聽什么?流行樂?”段語澈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br> “……嗯,流行樂。”</br> “比如?”</br> 這真是吃了沒文化的虧,難倒曹烽了。</br> 他不知該怎么回答問題,他不懂高雅的東西,張了張嘴,半晌,在弟弟的凝望下,難以啟齒地用最低的音量回答:“一……一剪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