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一直有‘立七坐五盤三’的說法，便是說所有人的身量與頭長，都存在某種比例，而人之赤足長短，甚至是手印長短，與身量比較也存在規(guī)律，若知曉一個人赤足尺寸，便可靠著一個推演算法，大概測算出一個人身量幾何，當(dāng)然，前提此人是尋常人?！?br />
　　秦纓說完這話，提筆寫下了一長段文字，她將公式演化成古代計(jì)量之法，很費(fèi)了些周折，但這讓謝星闌一看，便明白是如何算得。

　　謝星闌掃秦纓一眼，“這是你在國子監(jiān)學(xué)的？是哪位夫子教授？”

　　謝星闌也入過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有大周最好的明算先生，但在他的記憶之中，似乎從來沒人去算什么身足長短。

　　秦纓知道他會質(zhì)疑，“這些奇門之技，自然不是國子監(jiān)教的，我從何處學(xué)來謝欽使就不必管了，只需知道，這法子對破案很有用處?！?br />
　　謝星闌又想起了謝堅(jiān)說的，她為了崔慕之什么都做過，那知道這些三教九流之術(shù)似乎也不足為奇，謝星闌將這張紙收了起來。

　　“假山山洞可搜了？”秦纓最關(guān)心的還是案發(fā)現(xiàn)場。

　　謝星闌道：“搜了，除了找到了一些燈油之外，并無其他發(fā)現(xiàn)，疑似兇器也找到了，是湖邊隨處可見的鵝卵石，現(xiàn)如今知道兇手這般多特征，依我看，還是要從與崔家來往最多的幾人入手。”

　　“燈油——”

　　秦纓抓住了重點(diǎn)，“可是新鮮的燈油？”

　　謝星闌頷首，“是，應(yīng)該是昨夜他們?nèi)雰?nèi)游玩之時，誰的燈油灑了?！?br />
　　秦纓道：“但昨夜證詞之中，無人提起過?！?br />
　　“山洞內(nèi)崎嶇不平，灑了燈油乃是尋常，許是誰驚慌害怕，忘記說了?！?br />
　　謝星闌覺得這不算什么，秦纓卻莫名覺得古怪，她立刻道：“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臨時尋的偏堂，直往后園去，但剛走到垂花門外，竟碰上崔慕之和林潛出來，雙方打了照面，秦纓卻并未與二人招呼，她徑直與他們擦身而過，走得急，走的心無旁騖，謝星闌在后面詫異地?fù)P了揚(yáng)眉。

　　謝星闌也未多言，待他二人入了后院，崔慕之和林潛也有些意外的愣了愣。

　　假山周圍守著不少龍翊衛(wèi)，見謝星闌跟在秦纓身后回來，皆不明其意，等謝星闌命人帶路，才有人領(lǐng)著秦纓走了進(jìn)去。

　　假山內(nèi)小道蜿蜒曲折，幾縷微光從頭頂縫隙投下，還需打著火把才能看清，秦纓一路走到發(fā)現(xiàn)燈油之地，只見小片棕色油漬灑在一旁石壁上。

　　那油漬處齊膝高，真像是不小心傾倒，秦纓仔細(xì)看了看油漬濺落的方位，又抬眸看向出口的方向，“此處距離出口還有多遠(yuǎn)？”

　　謝星闌在她身后道：“還有小一半路程?！?br />
　　秦纓往前走，剛拐了個彎，便見著一處岔口，竟然是另一條路也通到了此處，她看著這岔口，腦海中忽然靈光一現(xiàn)，“如果是有人故意將燈油灑了呢？”

　　“故意將燈油灑了？”謝星闌不解，“這山洞黢黑，全靠燈籠照亮，灑了燈油豈非寸步難行？”

　　秦纓目光灼灼，“但如果有人不想往前走了，卻又找不到好借口，那燈油不夠了，便是最無懈可擊的理由——”

　　她說到這里，謝星闌眉尖一簇，“你是說薛銘？”

　　昨夜的證供之中，只有薛銘說過他本想將路走通，卻因燈油不夠而折返。

　　秦纓看向入洞的方向，“來的時候我觀察了，這條路比起其他路而言，沒有那般曲折迂回，雖然岔道多了些，但若是識路之人，從這條路走去出口，應(yīng)當(dāng)是最快的?！?br />
　　“可以假設(shè)一下，崔婉昨日與人有約，就約在假山之后，她支開侍婢獨(dú)自前來等待，卻沒想到相約之人被其他同伴絆住了腳，那人沒辦法獨(dú)自前來，于是，他與一個并不熟悉洞內(nèi)小道的人一同進(jìn)來，他本想憑著自己認(rèn)路，先一步去見崔婉，可沒想到那另外一人興致極高，比他走的還快，繞來繞去，與他撞倒了一起。”

　　謝星闌凝眸，“裴朔——”

　　秦纓道：“不錯，裴朔和薛銘起初是分開走的，但后來繞在了一起，按理到此處已經(jīng)走了大半，再往前片刻，就能出山洞了，但這時，薛銘卻以燈油不夠?yàn)橛刹淮蛩阃傲?，裴朔沒走過，自然跟他一起打起了退堂鼓?！?br />
　　秦纓指著腳下之路，“這小路雖不算平，但也沒有那般險要，比這險要之地都沒見誰灑了燈油，卻偏在此處灑了？灑燈油之地距離此處十來步，如果昨夜裴朔從另一側(cè)過來，還未見人，便可聞其聲，這時，薛銘速做決斷將燈油倒去大半，時間也十分充裕?！?br />
　　秦纓說了這樣多，竟還讓她自圓其說了，謝星闌卻道：“只憑燈油和隨處可見的地形，便要將疑點(diǎn)落在薛銘身上，只怕證據(jù)不夠，你說破案最講證據(jù)，但我覺得，你編故事的水平才是極好，你是不是要說，第一次薛銘被裴朔打亂計(jì)劃，第二次，薛銘是在幫趙雨眠找玉佩之時，前去殺了崔婉？”

　　謝星闌顯然覺得她是在自說自話，但秦纓嚴(yán)肅道：“我的確用了許多想象，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仔細(xì)觀察案發(fā)現(xiàn)場，和分析眾人證詞之上，這并非編故事，而是對大家辛勤搜證問供的回報(bào)，有時候查案之人一念之間的指向，能決定整個案子的偵破速度?！?br />
　　“倘若薛銘是不小心灑了燈油，那他在述說證供之時，是會含糊不清的說燈油不夠，還是會說自己出了小意外？失足跌滑，是最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我不信薛銘會記錯，最可能的解釋，是他根本不敢提起燈油傾灑這一動作，心虛，所以回避?！?br />
　　秦纓一口氣說完，見謝星闌兀自沉思，便繼續(xù)道：“薛銘第二次回來作案，也極有可能，他身形不高，且薛家和崔家來往也不少，你若不信，可問問紫娟和碧云，看薛銘來過府中幾次，再去將裴朔和薛銘叫來，讓他們兩個人重新走一遍路，他二人對峙，誰也不敢說謊。”

　　謝星闌極少專注地聽別人長篇大論，跟著他的謝堅(jiān)最清楚，他從正月開始，耐性一日比一日更差，可秦纓說了這么多，謝星闌并未出聲打斷。

　　秦纓又道：“若我說的全都錯了，那無非是浪費(fèi)些時辰，今日是十日中的第一日，謝欽使當(dāng)不至于如此保守?！?br />
　　謝星闌不得不承認(rèn)，就算是編故事，秦纓這個故事也合情合理，栩栩如生，他點(diǎn)頭道：“那便派人去平昌侯府和薛府走一趟?！?br />
　　翊衛(wèi)派出去，秦纓又開始了思索：“不管兇手是誰，他與崔婉單獨(dú)相約在此，必定是有何緣故，且誰約得誰還不一定，昨日午宴之上，所有人雜亂地聚在一處，再加上是崔婉生辰，誰與崔婉多說兩句話也無人在意，并且，兇手白日下毒不成，晚間再下殺手，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秦纓看向謝星闌，“崔婉婚事將近，會否和她的婚事有關(guān)？”

　　謝星闌這時道：“忠遠(yuǎn)伯府五年前與郡王府定親是真，只是后來崔婉生病拖延日久，已經(jīng)惹得郡王府不快，今日崔家出事的消息傳遍了京城，但郡王府早間只派了個管家過府問候，并且，崔婉這兩年對郡王府也并不熱絡(luò)，郡王府的人說，這幾年逢年過節(jié)，崔婉只跟著伯夫人去過郡王府兩次，其他時候，皆是以病做托詞?！?br />
　　秦纓詫異道：“已經(jīng)去找郡王府的人查問了？”

　　謝星闌這時轉(zhuǎn)身朝外走，“伯府之人言辭多有隱瞞，問他們反倒浪費(fèi)功夫?！?br />
　　秦纓跟上來，“你是說崔婉的??？”

　　謝星闌沒忍住回頭看她一眼，又百思難解地想，如此聰慧之人，竟會對那崔慕之情根深種，還為此弄得聲名狼藉，難道崔慕之真是天命之人？

　　秦纓又自顧自道：“我也懷疑，紫娟適才說，崔婉平日里喜好花茶，如此調(diào)養(yǎng)著，已少犯喘疾，但若病狀已如此輕微，為何遲遲不成婚？更何況，這病根本十分難治?！?br />
　　假山山道狹窄，秦纓與謝星闌離的頗近，她清幽的語聲在曲折山洞內(nèi)回響，好似水波一般在謝星闌耳畔來了又去，他不曾搭話，快步走了出去。

　　待出假山，外面天光明亮，日頭已至中天，頓時令人心境也豁達(dá)許多，謝星闌吩咐人將紫娟和碧云叫來，問她們：“你們小姐，與薛祭酒家的薛銘走得可近？”

　　這么一問，碧云和紫娟有些莫名，碧云猶豫著道：“薛祭酒從前是我們家小姐的書法先生，教了小姐兩年，當(dāng)時小姐經(jīng)常去薛府，不過那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奴婢們還未來伯府伺候?！?br />
　　“那薛銘呢？他到你們府上次數(shù)多嗎？”

　　碧云頷首，“兩家從前走動多，逢年過節(jié)都要來的，薛公子與崔世子也算交好，平日里偶爾也會過來——”

　　謝星闌又問：“那他必定見過元寶？也來過這假山？”

　　碧云應(yīng)是，“自是見過的，假山也來過數(shù)次了?！?br />
　　秦纓聽得眼瞳微亮，謝星闌卻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他竟然不想讓秦纓這么快就猜中一切。

　　薛府和裴府距離忠遠(yuǎn)伯府并不遠(yuǎn)，又等了兩炷香的功夫，裴朔先到了，他一到府中，崔慕之和林潛先得了消息，一聽是龍翊衛(wèi)相請，便陪著他往假山處來。

　　走在路上，裴朔問崔慕之，“我都聽說了，陛下只給了謝星闌十日，倘若十日未破案，當(dāng)真奪了他欽察使之職？”

　　崔慕之道：“諭旨已下，不可能作假。”

　　裴朔搖了搖頭，似乎不看好謝星闌，又道：“下旨也是極有必要的，否則他面上接管了這案子，暗地里不知要如何折騰?！?br />
　　林潛在旁道：“就是擔(dān)心這個。”

　　三人邊說邊到了假山之外，抬眸便見謝星闌和秦纓站在一處，見到他們，這二人竟然都沒什么好顏色，儼然已經(jīng)是同一陣營。

　　謝星闌先問裴朔：“你昨夜說，你和薛銘進(jìn)山洞之后是分開走的，之后又繞到了一起，你仔細(xì)說說，你們遇見時是什么情形?！?br />
　　裴朔有些莫名，卻還是道：“遇見之時，他正從另外一條路過來，就撞見了唄，我本來還想走通，結(jié)果他燈油不夠了，我們便原路返回了?！?br />
　　“從哪條路返回？”

　　“我走的那條?！?br />
　　謝星闌面色微沉，“你帶路，重新走一遍?！?br />
　　裴朔不明所以，“這是要做什么？難不成懷疑兇手是我？”

　　謝星闌冷著臉道：“你若心虛，大可不配合?！?br />
　　裴朔一聽，邁步便進(jìn)了山洞，“鬼才心虛！別說你們，連我都想知道誰謀害了崔婉，且看龍翊衛(wèi)幾日查出真兇。”

　　裴朔按照記憶帶路，謝星闌和秦纓皆跟在他身后，彎彎繞繞了半盞茶的功夫，裴朔帶著他們回到了片刻前才離開的地方，“這里，就是在這里遇見的，打了照面，他不想走了，便拉著我從這路返回了，一來一回，我記得很清楚。”

　　秦纓去看謝星闌，謝星闌便是不想認(rèn)同，此刻也不由有些嘆服，他沉聲道：“等薛銘來?！?br />
　　三人原路出來時，崔慕之和林潛還守在外頭，裴朔往園門方向看了一眼，喃喃道：“薛家比我們府上離得更近，怎么這么久還沒來？”

　　薛銘不來，他便不知謝星闌和秦纓在耍什么花樣，因此他伸長了脖子，比謝星闌和秦纓還要著急。

　　某一刻，裴朔忽然道：“來了！”

　　眾人隨他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兩個龍翊衛(wèi)快步進(jìn)了園門，然而他們進(jìn)來，身后卻空無一人，哪有薛銘的身影？

　　裴朔道：“還是薛銘這廝膽大，竟連龍翊衛(wèi)都不應(yīng)？”

　　他話音剛落，還未至跟前的龍翊衛(wèi)已急聲道：“大人，薛銘出事了！他死在了城西的青羊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