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本屆金葉獎凌桐的獨家采訪權。”陳姐伸手撫弄窗邊一株散尾葵。
裴照盯著晃動的綠葉,沒有說話。
“還有,”陳姐轉過身,慢慢地開口,“張云佳夜會柳風堂五爺?!?br /> 裴照一驚:“不是吧?”
陳姐冷笑:“你不用覺得有愧,這是上頭的意思,橙子這么做自然有她的考慮?!?br /> “女星私會富商很平常,但與□□的糾葛多少要遮掩些,偏偏又是柳五爺,這樣曝光對她負面影響太大,一姐位置恐怕不保?!迸嵴仗嫠龘鷳n。
“張云佳要的太多。自她紅了以后,負面新聞不斷,若不是公司替她摁著,她那玉女形象保得???再說她已私下同‘神世’商談合約,舍棄她是理所當然。近來陳琦人氣很高,公司已計劃由她取代。”
裴照不想說“殘酷”這兩個字,凌桐不需要面對這些,干凈自在演戲,真是他命好。凌桐向來無所謂緋聞,而自己能從中脫身,那是她們存心保護,心里不是不感激的,因此低聲道了謝。
陳姐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說:“事實就是這樣,能將她捧上位,也能將她摔死,她再紅,也是一個人,身價高到天上去,賣的不過是皮相。喏,你也知道她那演技!”
陳姐私下說話向來犀利,不過這樣評論,倒像是有私怨。裴照問她:“陳姐,可否請教緣由?”
“凌桐好脾氣,由著她利用,這女人有了好去處立即抬腳走人,一邊還要凌桐繼續(xù)愛她,哪有這等好事?飯桌上見著富商政要,恨不能把胸挺到人家鼻尖上去,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胡子稀疏頭發(fā)掉光,哪有一點廉恥?”
裴照被她逗笑,說:“畢竟是個女人,別說得太難聽了?!?br /> 這時凌桐悠悠然踱過來,裴照趕緊將照片收起,還是被他瞧見了,問道:“收什么呢?”
裴照說:“陳姐剛給的工作表,你下個月很忙。”
凌桐跳到桌上坐著,兩條長腿晃蕩起來,望著陳姐哀嘆道:“無良經紀人,就知道壓榨我!”
陳姐罵他:“還有誰比你更閑?不上電視,不肯錄歌。高興了就演幾部戲,不高興了往哪里一躲,美其名曰避世,沒人比你更逍遙了!這么好的條件,你怎么一點都不積極?我倒要問你為什么進娛樂圈?”
凌桐聳聳肩,理所當然的口氣:“美人多啊!而且好勾搭?!?br /> 陳姐繃不住笑了起來:“小心桃花債惹多了,反被人收了去!”
裴照假裝沒注意到她有意無意瞥來的目光,凌桐瀟灑地撥撥頭發(fā):“裴照,我這會兒閑著呢,陪我看東西去?!?br /> 裴照冷冷看他一眼:“自己去,我還有事?!?br /> “這么絕情?”凌桐換個角度繼續(xù)進攻,“公事唉!你得陪我一起去。協議里有這條款吧?你不去便是違約嘍?!?br /> 裴照攤開一只手:“那就違吧,用你昨晚借宿費抵違約金我還有余的,拿來!”
凌桐一巴掌狠狠拍在他手心,訕訕地走了。裴照笑著抬頭,正對了陳姐若有所思的目光,居然沒來由地心虛。
陳姐出了門又折回來,笑瞇瞇地說:“我尤其欣賞系圍巾那張,不用修,直接能做電影海報?!?br /> 裴照將額頭抵在桌上,狠狠磕了兩下。
隔天裴照生日,鄭鴻夫婦接了他一起去看奶奶,拎了許多食物過去。奶奶無甚精神,靠在床頭看著他們。蛋糕插上蠟燭點了,三個人都閉著眼許愿,吹熄了分食,奶奶也吃了一小塊,笑著說:“照兒,明年大概不能陪你過生日了,我把將來的祝福一并說了吧,你們三個啊,要一生平安喜樂、幸福美滿?!?br /> 裴照心里凄惶,葉靈先嚷起來:“我剛剛許過愿了,奶奶能活一百歲!”鄭鴻亦在一邊寬慰她,兩個人唧唧咯咯說了一陣,將她逗樂。裴照依舊不安,出去時先問過醫(yī)生,知她最近情況穩(wěn)定才略微放心。
回去時他在超市下車,買了東西慢慢往回走。冬日冷清,月光稀薄,兩邊商鋪亮著燈火,櫥窗里的衣物樣樣寂寞,裴照心里盤桓著一個聲音,那聲音被寒氣凍得生硬冷倔,固執(zhí)地重復著說,你就要失去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這預感不是沒來由,所以他恐懼。驅趕不走的小惡魔,潛在他心里已經很久,每回都被他狠狠壓下,可它近來活躍得很,冷酷地惡毒地時時現身,他無能為力。
阿誠吃過宵夜悠悠踱步回家,不意瞥見路邊長椅上坐著一個人,職業(yè)的敏感促使他立即停步。
年輕男子的臉龐像是綻在夜色中的一朵白蓮花,眉目間的憂傷如有形質,水一樣漫過來,瞬間浸透他的心腸。
他飛快地走過去問他:“你可記得我?我是阿誠!”
裴照慢慢抬起頭,說:“我記得?!?br /> 阿誠熱切地問他:“裴先生,來我家坐坐可好?離這里不遠的!”
裴照想要拒絕,可是阿誠已經不由分說拎起他的東西,帶頭走在前面了,他只得起身跟上,說:“叫我裴照就可以。”
阿誠家里很亂,趁他去倒茶的工夫,裴照在客廳里轉了一圈,角落放著一張工作臺,上面堆了許多雜物,他隨手翻了翻,心道原來阿誠這樣有名,拿過這么多獎。
阿誠端了茶來,興奮地沖進另一間屋子,拿了皮尺出來,朝他身上比劃,邊量邊記,裴照被他弄得不知所以然,笑道:“難道你不光拍照,還兼做衣裳?”
“看情況,比如凌桐為我拍照的話,衣裳都是我親手縫制,他挑得很!”阿誠飛快看了看紙上的數字,點點頭,“凌桐高你兩公分,別的基本一樣,太好了!”
裴照不知好在哪里,阿誠也沒有解釋的意思,笑嘻嘻地看著他說:“請用茶?!?br /> 裴照坐下來喝茶,阿誠又鉆進里間,一會出來:“裴照,你有沒有興趣當我的模特?我正在籌備攝影展,主打人物?!?br /> “可是……”
“我已經邀了凌桐,這期我要做點不一樣的,所以,也請你做我的模特。”他伸出手,遞上支票,“這是酬勞?!?br /> 裴照掃了一眼數字,不動聲色地接過,半開玩笑地說:“我不拍裸照。”
阿誠見他應了下來,興奮地連連擺手:“當然不會!相信我,我會把你拍得很特別!”
“多謝?!?裴照起身告辭。
不日凌桐得了消息,尋到裴照辦公室,問道:“阿誠在玩什么花樣?”
裴照一愣,答曰不知。凌桐狐疑地看看他,轉頭問陳姐:“你弟弟有什么陰謀?”
陳姐理頭看報,眼都不抬:“臭小子神魂不定,我一年難得見他幾回,你問我?”
很快到了圣誕節(jié),這天下午,許多人涌進凌桐山里別墅,喝酒唱歌,玩得很瘋。裴照被吵得受不住,一個人出來透氣。陳琦站在門外接電話,神情不悅,裴照等她掛掉電話才走出來,慢慢朝山道上走。
身后有人跟著,他回過頭,陳琦連棉衣都沒穿,縮著脖子攏緊了衣領,跺著腳笑道:“我出來醒醒酒,沒妨礙到你吧?”
裴照解了大衣給她:“回去吧,別凍著了。”
陳琦看著他,低聲說:“我哥哥要是像你這樣,我省卻多少煩惱!”
兩個人默默往回走。冬天的樹木另有種簡潔疏落的美。有些葉子落盡,有些枝梢上還掛著黃葉,在風里瑟瑟地抖,發(fā)出又干又脆的響聲。
“父母偏愛哥哥,家里窮,我十六歲輟學打工,供哥哥上學,還算運氣不錯,被導演看中進了娛樂圈,家里便以為我身家百萬了,動輒開口要錢,我哥念完大學,嫌工作不好要做生意,賠的是我的錢,說要結婚買房,花的也是我的錢。我又不欠他什么,偏這個人像水蛭一樣!現在更是離譜,張口就是百萬!難道我一分一毫不是自己辛苦賺來的?”她越說越氣憤,“我要是不給,父母就打電話來罵我不仁,他們怎么不記得一心想上學的是我???難道他們養(yǎng)我十六年,就是為了將來給哥哥當提款機的?”
裴照無從勸慰,拍拍她的肩膀,良久陳琦心情平復,朝他笑了笑,說:“忍不住朝你倒苦水,抱歉得很。裴哥你大概不知道,你讓人感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