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輪回后，場上的情景逐漸膠著。
    即使對峙的是雷加王子，瑟曦心里還是覺得吉利安叔叔會贏，顯然詹姆也是。
    結(jié)果卻出乎意料。
    吉利安被掀下了馬背，“砰”的一聲，金邊披風(fēng)的騎士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叔叔！”詹姆驚叫一聲，半個身子探出了看臺。
    瑟曦忙摁住了他：“詹姆，等等。”
    黑甲騎士，或者說是雷加王子下了馬，伸手示意，搭把手扶起了吉利安。
    盔甲沉重，想要自己起身不容易。
    吉利安頷首對雷加王子表示感謝，他看上去沒什么大礙，只是左手有點無力，垂在身旁。
    詹姆松了口氣，瑟曦抓著他手，兩人都很緊張。
    按規(guī)矩勝者是要摘下敗者頭盔的，雷加卻并未立刻采取行動，而是有禮地在說著什么。
    瑟曦聽見他們的叔叔吉利安哈哈大笑，反手摘下了頭盔，活動著雄獅的腦袋，金發(fā)閃閃發(fā)亮，一雙標(biāo)志性的碧綠眼瞳，以及利如刀鋒的笑容。
    如果說父親大人不茍言笑的話，那吉利安叔叔從不缺笑容，他不過十四歲，還是個少年騎士。
    下巴上帶著些毛茸茸的金色胡須，嘴唇卻柔軟潤澤，長相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英俊不失美麗。
    金發(fā)綠瞳這種燦爛的顏色，自然在陽光下格外扎眼，果然平民們給了他寬容的歡呼聲。
    這邊熱情洋溢，國王那邊卻格外冰冷。
    伊里斯嘴唇緊抿，繃成直線的唇角微微抽動，強忍著內(nèi)心的慍怒，淡紫色的眼睛死盯某個方向，那個黑色身影一時成了場上的焦點。
    蕾拉低垂著眼，看著杯中鮮紅的酒，雷加在挑戰(zhàn)伊里斯的權(quán)威，她想。
    不應(yīng)該是他，他不過才十一歲。
    瑟曦覺得氣氛不對勁，吉利安叔叔即使沒贏得比武，但也留在了最后。
    明明很厲害了，家族里的人，吉娜姑媽、凱馮叔叔甚至于母親臉上都愁云密布。
    她正擔(dān)憂著，一手又要摁住詹姆防止他亂跑，不這樣的話，怕是詹姆早就跑了下去，撲到吉利安叔叔懷里了。再一看黑甲騎士原來就是大家口中的雷加王子，瑟曦有些驚喜，又隱隱期待。
    雷加王子到底是什么樣的呢？
    瑟曦胡亂想著，揉了揉弟弟金燦燦的腦袋。
    多恩這邊的伊莉亞公主哈哈大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映襯著蜜糖色的皮膚。
    “原來這就是雷加王子。”她忍著笑，晃蕩著手中的酒杯，“真有趣。”旁邊的奧柏倫看上去臉色不好，他不自在地冷哼了一聲。
    伊莉亞公主若有所思，支著下巴，美麗的黑眼睛往下看著，似乎在隱隱期待頭盔下王子的真容。
    短短時間內(nèi)吉利安似乎和雷加成了摯友，兩人握手言和，雷加順手摘掉了頭盔。
    銀色的長發(fā)傾瀉而下，和那對憂郁的靛藍(lán)色眼瞳，他明明還是個少年，看上去這么纖細(xì)脆弱，尤其是比起身旁高大的吉利安。
    可偏偏如此奪目。
    場上陷入了片刻的寂靜，接著是聲勢浩大的歡呼喝彩聲，他們忘我地高喊著雷加的名字，他們稱呼他為王子，他們的熱愛變成了狂熱的信仰，他們口中七國的王子雷加。
    只那一眼，瑟曦愣在了原地，下意識捂住了心口，翡翠眼瞳中滿是不可思議。隨即迸發(fā)出光彩，她眼中只剩下那對憂郁的眼眸。
    似乎是忘記了呼吸，瑟曦陷入了某種幻夢，她想到了龍騎士和他的妹妹奈麗詩，想到了杰赫里斯一世和亞莉珊王后，臉上漸漸泛起紅暈。
    那是種讓人心碎的美麗，并為之付諸幻想。
    這種迷人奪目的光彩，隨即一掃高臺上的貴族少女，成了一時的美夢，不會忘記久久回味的美夢。只是一瞥便足以在老后娓娓道來。
    只是太短暫了，雷加看向了某個方向，隨即環(huán)顧四周，他身上是無法散去的憂郁。
    對命運的已知卻無法抗衡。
    瑟曦回過神來，心口某處像小鳥一樣雀躍，猛跳著煥發(fā)著春日的氣息。
    她幾欲流淚，沉溺于那種夢幻的靛藍(lán)。許久嘴里喃喃一聲：“雷加？”
    這樣的情緒感染了許多人，短短一瞥足夠他們永遠(yuǎn)記住王子的真容，甚至都忘記了歡呼。
    雷加很快下了場，只留下少女的嘆息。
    瑟曦心還在砰砰跳著，她內(nèi)心一團亂麻，勉強能夠思考。剛才雷加好像看往了某個方向。
    ……是在看她嗎？
    她的臉蛋紅撲撲的，整個人容光煥發(fā)，夏日陽光一樣燦爛美麗。
    詹姆卻不明所以地扯扯袖子，他剛從沮喪中走出，沮喪是因為原來打敗叔叔吉利安的雷加王子，看上去也只是個小男孩。而他還只能在父母懷里撒嬌，拿不動刀劍盾牌呢。
    再看到自己的姐姐臉紅的厲害，就像是平時偷喝多了酒一樣，好奇地問道：“瑟曦，你怎么了？”
    這一下把人從幻夢中拉了出來，瑟曦回到了現(xiàn)實，她悲傷地意識到這次比武大會是為公主舉辦的，而雷加王子的妻子會是公主。
    自己只是蘭尼斯特家的小姐，還和蠢蛋弟弟一起并排站在矮椅上。
    她氣憤地瞪了詹姆一樣，隨即發(fā)現(xiàn)她引以為傲的弟弟詹姆，和雷加比起來不過是個放牛娃。
    尤其是這肥嘟嘟的臉蛋，對比少年的初有棱角。
    瑟曦不明白她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弟弟太過苛刻，提起裙子撅著嘴走了，走前不忘看向詹姆：“我沒事，詹姆，是你太蠢了。”
    詹姆眨巴著碧綠的大眼睛，委屈巴巴的，他扯扯頭上一縷金發(fā)，心想著是自己太蠢了嗎？
    他正懊惱著，卻看見吉利安叔叔來了，張開雙臂大笑著喊道：“詹姆！”
    詹姆幾乎跳了起來，他歡呼了一聲，金色波浪的頭發(fā)飄揚，興沖沖地跑了過去，一把撲進了吉利安的懷里。
    “吉利安叔叔！”詹姆開心地埋著頭蹭了又蹭，估計是沖撞得太狠了，吉利安下意識“嘶”了一聲。
    詹姆抬起頭：“怎么了叔叔？”他看向吉利安叔叔的左手，眨巴著眼：“您受傷了！”
    說著就要下來，吉利安無可奈何，把小人放了下來，忙擺擺手：“沒事。”詹姆不依，牽著手：“您得去找學(xué)士看看。”
    “當(dāng)然。”吉利安沖小侄子笑了笑，剛要伸手捏捏臉，凱馮走了過來。
    他不得不為自己的沖動付出代價，忐忑地要去接受命運，吉利安捏了捏詹姆手心，苦笑地迎上前去：“凱馮？”
    他看了眼泰溫那里，他們的長兄，不同于父親的溫和軟弱，作風(fēng)強硬嚴(yán)厲。
    他與兩位哥哥凱馮和提蓋特一樣，始終籠罩在長兄泰溫的陰影之下。
    “吉利安，你太任性了。”凱馮只說了這句，他身后的提蓋特走過來沉默地拍拍肩膀，吉利安只是聳了聳肩。低頭示意著詹姆，推了推后背：“詹姆，去喬安娜夫人那。”他笑著補充了一句，又拍拍小腦袋：“等我回來送你小馬駒。”
    詹姆卻不像往日一樣激動，他睜著漂亮的綠色大眼睛，看了看身邊的叔叔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遲疑地點點頭：“嗯。”走前給了吉利安叔叔一個大大的擁抱。
    三步一回頭地走到了喬安娜夫人那里。
    詹姆一走，吉利安頓時蔫了，他扶著左手心想要不要說受傷了要去醫(yī)治，隨即搖搖頭。
    他了解泰溫，就算是躺擔(dān)架上不能動了，怕也要被抬過去。提蓋特玩笑地給了他胸口一拳：“吉利安，你闖大禍了。”
    吉利安哈哈笑著，一抬下巴：“你等著，提蓋特，等回來切磋武藝，非得把你打下馬去。”
    凱馮看著打鬧的兩個弟弟，又想起泰溫的臉色，無奈地?fù)u搖頭。
    ……
    奧柏倫看著發(fā)呆的姐姐，心里有些不痛快，他們很相似，對于什么都是帶著譏諷的神色。
    而他第一次見伊莉亞露出這種神情。
    “想來母親的決定是正確的啰。”奧柏倫故意大聲嘲諷道，一屁股在伊莉亞身邊坐了下來，伸手扯了扯她的棕色鬈發(fā)，“七神保佑，我的姐姐愛上了雷加王子。”
    伊莉亞回過神來，卻并未惱怒，只是緩緩搖搖頭，帶著些許困惑：“不，奧柏倫。”
    她扶著額頭：“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支離破碎，一看到這位雷加王子。”
    奧柏倫皺起眉，美人尖下的黑眼睛閃閃發(fā)亮，她攬住了姐姐的肩膀，她向來纖細(xì)瘦弱，因為早產(chǎn)，身體不是很好。
    “怎么了，伊莉亞？”他輕聲問道。
    伊莉亞閉上了眼，她的五官帶著濃郁的異域風(fēng)情，多恩姑娘的相貌，是個獨特的美人。
    “我想，也許母親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詹姆回到了母親的身邊，喬安娜夫人把他攬入懷里，撫摸著金色的波浪長發(fā)，他的姐姐瑟曦坐在另一邊，低頭晃蕩著腿。
    “瑟曦好像討厭我了。”詹姆在母親耳邊小聲道，為什么姐姐突然會生氣呢。
    喬安娜夫人笑了起來，瑟曦似乎明白他說了什么，抬起頭氣鼓鼓地瞪了詹姆一眼：“才不是。”
    詹姆眼前一亮，卻見瑟曦抱著手偏過頭：“一直都討厭你！蠢弟弟，哼。”
    詹姆：……
    喬安娜夫人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
    瑟曦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悶氣，她扯著綠色裙服上的密爾蕾絲，回憶著王子的雙眸。
    什么樣的人才能擁有這樣的相貌，和那樣的眼神，瑟曦不得不承認(rèn)，她從未見過這么漂亮的男孩，漂亮到什么都黯淡了下來。
    “親愛的，你怎么了？”喬安娜夫人理著她頭上的綠色緞帶，輕聲問道。
    瑟曦?fù)u搖頭：“我沒事，媽媽。”
    詹姆試探地伸手戳戳她，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姐姐，我以后不蠢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瑟曦偏過頭：“才不要。”
    喬安娜看著這對兒女，哭笑不得。
    她倒了杯甜酒，兌了點水，湊到瑟曦耳邊小聲說道：“親愛的，你想喝點甜酒嗎？不過只能喝一杯哦。”
    瑟曦聽言抬起頭，下意識舔舔嘴唇，她可喜歡喝甜酒了，可是她還小，媽媽從來不允許多喝，只能嘗一點點。
    “想！”她開心地點點頭，金色鬈發(fā)晃蕩著，滿意地接過媽媽手中的甜酒。
    捧起來小口啜飲著，瑟曦一下子高興了起來，這時候喬安娜撫著她肩背：“所以我的小寶貝，你怎么了？”
    詹姆不安分地擠到媽媽懷里，瑟曦手中的甜酒撒出了一滴，生氣地看了眼蠢弟弟。
    她想了想，含糊地問道：“媽媽，我能再見到雷加王子嗎？”說出這句后臉上一道飛霞，瑟曦害羞地埋頭，掩飾地補充一句：“是詹姆想見他！他很崇拜雷加王子……”
    喬安娜神情一時有點復(fù)雜，詹姆驚訝地看看瑟曦，欲言又止，生怕又惹姐姐生氣。他只好小聲道：“才不是，我只想見亞瑟戴恩騎士。”
    瑟曦半晌沒等到媽媽的回答，她抬頭撅著嘴，眼淚汪汪的，碧綠眼瞳越發(fā)動人。
    喬安娜看了眼泰溫的方向，只好安撫著女兒：“當(dāng)然，晚宴就能見到了。”
    瑟曦臉上滿是喜色，她沒有繼續(xù)問下去，生怕暴露自己的小心思。喝完甜酒后，她沖詹姆揚揚下巴：“蠢弟弟，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