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宋公伐齊納子昭楚人伏兵劫盟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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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卻說宋襄公自敗了齊兵,納世子昭為君,自以為不世奇功,便想號(hào)召諸侯,代齊桓公為盟主。又恐大國難致,先約滕、曹、邾、鄫小國,為盟于曹國之南。曹邾二君到后,滕子?jì)臊R方至。宋襄不許嬰齊為盟,拘之一室。鄫君懼宋之威,亦來赴會(huì),已逾期二日矣。宋襄公問于群臣曰:“寡人甫倡盟好,鄫小國,輒敢怠慢,后期二日,不重懲之,何以立威!”大夫公子蕩進(jìn)曰:“向者齊桓公南征北討,獨(dú)未服東夷之眾。君欲威中國,必?zé)o服東夷,欲服東夷,必用鄫子。“襄公曰:“用之何如?”公子蕩曰:“睢水之次,有神能致風(fēng)雨,東夷皆立社祠之,四時(shí)不缺。君誠用鄫子為犧牲,以祭睢神,不惟神將降福,使東夷聞之,皆謂君能生殺諸侯,誰不聳懼來服?然后借東夷之力,以征諸侯,伯業(yè)成矣。”上卿公子目夷諫曰:“不可,不可!古者小事不用大牲,重物命也,況于人乎?夫祭祀,以為人祈福也。殺人以祈人福,神必不饗。且國有常祀,宗伯所掌。睢水河神,不過妖鬼耳!夷俗所祀,君亦祀之,未見君之勝于夷也。而誰肯服之?齊桓公主盟四十年,存亡繼絕,歲有德施于天下。今君才一舉盟會(huì),而遂戮諸侯,以媚妖神,臣見諸侯之懼而叛我,未見其服也。”公子蕩曰:“子魚之言謬矣!君之圖伯與齊異。齊桓公制國二十余年,然后主盟,君能待乎?夫緩則用德,急則用威,遲速之序,不可不察也。不同夷,夷將疑我;不懼諸侯,諸侯將玩我。內(nèi)玩而外疑,何以成伯?昔武王斬紂頭,懸之太白旗,以得天下。此諸侯之行于天子者也,而何有于小國之君?君必用之。”襄公本心急于欲得諸侯,遂不聽目夷之言,使邾文公執(zhí)鄫子殺而烹之,以祭睢水之神。遣人召東夷君長,俱來睢水會(huì)祀。東夷素不習(xí)宋公之政,莫有至者。滕子?jì)臊R大驚,使人以重賂求釋,乃解嬰齊之囚。曹大夫僖負(fù)羈謂曹共公襄曰:“宋躁而虐,事必?zé)o成,不如歸也。”共公辭歸,遂不具地主之禮。襄公怒,使人責(zé)之曰:“古者國君相見,有脯資餼牢,以修賓主之好。寡君逗留于君之境上,非一日矣。三軍之眾,尚未知主人之所屬。愿君圖之!”僖負(fù)羈對(duì)曰:“夫授館致餼,朝聘之常禮也。今君以公事涉于南鄙,寡君亟于奔命,未及他圖。今君責(zé)以主人之禮,寡君愧甚,惟君恕之!”曹共公遂歸。襄公大怒,傳令移兵伐曹。公子目夷又諫曰:“昔齊桓公會(huì)盟之跡,遍于列國,厚往薄來,不責(zé)其施,不誅其不及,所以寬人之力,而恤人之情也。曹之缺禮,于君無損,何必用兵?”襄公不聽,使公子蕩將兵車三百乘,伐曹圍其城。僖負(fù)羈隨方設(shè)備,與公子蕩相持三月,蕩不能取勝。是時(shí),鄭文公首先朝楚,約魯、齊、陳、蔡四國之君,與楚成王為盟于齊境。宋襄公聞之大驚。一來恐齊魯兩國之中,或有倡伯者,宋不能與爭,二來又恐公子蕩攻曹失利,挫了銳氣,貽笑于諸侯,乃召蕩歸。曹共公亦恐宋師再至,遣人至宋謝罪。自此宋曹相睦如初。
再說宋襄公一心求伯,見小國諸侯,紛紛不服,大國反遠(yuǎn)與楚盟,心中憤急,與公子蕩商議。公子蕩進(jìn)曰:“當(dāng)今大國,無過齊楚。齊雖伯主之后,然紛爭方定,國勢未張。楚僭王號(hào),乍通中國,諸侯所畏。君誠不惜卑詞厚幣,以求諸侯于楚,楚必許之。借楚力以聚諸侯,復(fù)借諸侯以壓楚,此一時(shí)權(quán)宜之計(jì)也。”公子目夷又諫曰:“楚有諸侯,安肯與我?我求諸侯于楚,楚安肯下我?恐爭端從此開矣!”襄公不以為然。即命公子蕩以厚賂如楚,求見楚成王。成王問其來意,許以明年之春,相會(huì)于鹿上之地。公子蕩歸報(bào)襄公,襄公曰:“鹿上齊地,不可不聞之齊侯。”復(fù)遣公子蕩如齊修聘,述楚王期會(huì)之事。齊孝公亦許之。時(shí)宋襄公之十一年,乃周襄王之十二年也。
次年春正月,宋襄公先至鹿上,筑盟壇以待齊楚之君。二月初旬,齊孝公始至。襄公自負(fù)有納孝公之功,相見之間,頗有德色。孝公感宋之德,亦頗盡地主之禮。又二十余日,楚成王方到。宋齊二君接見之間,以爵為序。楚雖僭王號(hào),實(shí)是子爵。宋公為首,齊侯次之,楚子又次之。這是宋襄公定的位次。至期,共登鹿上之壇,襄公毅然以主盟自居,先執(zhí)牛耳,并不謙讓。楚成王心中不悅,勉強(qiáng)受歃。襄公拱手言曰:“茲父忝先代之后,作賓王家,不自揣德薄力微,竊欲修舉盟會(huì)之政,恐人心不肅,欲借重二君之余威,以合諸侯于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為期。若君不棄,倡率諸侯,徼惠于盟,寡人愿世敦兄弟之好。自殷先王以下,咸拜君之賜,豈獨(dú)寡人乎?”齊孝公拱手以讓楚成王,成王亦拱手以讓孝公,二君互相推讓,良久不決。襄公曰:“二君若不棄寡人,請(qǐng)同署之。”乃出征會(huì)之牘,不送齊侯,卻先送楚成王求署。孝公心中亦懷怏怏。楚成王舉目觀覽,牘中敘合諸侯修會(huì)盟之意,效齊桓公衣裳之會(huì),不以兵車。牘尾宋公先已署名。楚成王暗暗含笑,謂襄公曰:“諸侯君自能致,何必寡人?”襄公曰:“鄭許久在君之宇下,而陳蔡近者復(fù)受盟于齊,非乞君之靈,懼有異同。寡人是以借重于上國。”楚成王曰:“然則齊君當(dāng)署,次及寡人可也。”孝公曰:“寡人于宋,猶宇下也,所難致者,上國之威令耳。”楚王笑而署名,以筆授孝公。孝公曰:“有楚不必有齊。寡人流離萬死之余,幸社稷不損,得從末歃為榮,何足重輕,而褻此簡牘為耶?”堅(jiān)不肯署。論齊孝公心事,卻是怪宋襄公先送楚王求署,識(shí)透他重楚輕齊,所以不署。宋襄公自負(fù)有恩于齊,卻認(rèn)孝公是衷腸之語,遂收牘而藏之。三君于鹿上又?jǐn)?shù)日,丁寧而別。髯仙有詩嘆曰:
諸侯原自屬中華,何用紛紛乞楚家?錯(cuò)認(rèn)同根成一樹,誰知各自有丫叉?
楚成王既歸,述其事于令尹子文。子文曰:“宋君狂甚!吾王何以征會(huì)許之?”楚王笑曰:“寡人欲主中華之政久矣,恨不得其便耳。今宋公倡衣裳之會(huì),寡人因之以合諸侯,不亦可乎?”大夫成得臣進(jìn)曰:“宋公為人好名而無實(shí),輕信而寡謀,若伏甲以劫之,其人可虜也。”楚王曰:“寡人意正如此。”子文曰:“許人以會(huì)而復(fù)劫之,人謂楚無信矣,何以服諸侯?”得臣曰:“宋喜于主盟,心有傲諸侯之心。諸侯未習(xí)宋政,莫之與也。劫之以示威,劫而釋之,又可以示德。諸侯恥宋之無能,不歸楚,將誰歸乎?夫拘小信而喪大功,非策也。”子文奏曰:“子玉之計(jì),非臣所及。”楚王乃使成得臣斗勃二人為將,各選勇士五百人,操演聽令,預(yù)定劫盟之計(jì)。不必詳說,下文便見。
且說宋襄公歸自鹿上,欣然有喜色,謂公子目夷曰:“楚已許我諸侯矣。”目夷諫曰:“楚,蠻夷也,其心不測。君得其口,未得其心,臣恐君之見欺也。”襄公曰:“子魚太多心了。寡人以忠信待人,人其忍欺寡人哉?”遂不聽目夷之言,傳檄征會(huì)。先遣人于盂地筑起壇場,增修公館,務(wù)極華麗。倉場中儲(chǔ)積芻糧,以待各國軍馬食費(fèi)。凡獻(xiàn)享犒勞之儀,一一從厚,無不預(yù)備。至秋七月,宋襄公命乘車赴會(huì)。目夷又諫曰:“楚強(qiáng)而無義,請(qǐng)以兵車往。”襄公曰:“寡人與諸侯約為‘衣裳之會(huì)’,若用兵車,自我約之,自我墮之,異日無以示信于諸侯矣。”目夷曰:“君以乘車全信,臣請(qǐng)伏兵車百乘于三里之外,以備緩急如何?”襄公曰:“子用兵車,與寡人用之何異?必不可!”臨行之際,襄公又恐目夷在國起兵接應(yīng),失了他信義,遂要目夷同往。目夷曰:“臣亦放心不下,也要同去。”于是君臣同至?xí)3㈥悺⒉獭⒃S、曹、鄭六國之君,如期而至。惟齊孝公心懷殃殃,魯僖公未與楚通,二君不到。襄公使候人迎接六國諸侯,分館安歇,回報(bào):“都用乘車。楚王侍從雖眾,亦是乘車。”襄公曰:“吾知楚不欺吾也!”
太史卜盟日之吉,襄公命傳知各國。先數(shù)日,預(yù)派定壇上執(zhí)事人等。是早五鼓,壇之上下,皆設(shè)庭燎,照耀如同白日。壇之旁,別有憩息之所,襄公先往以待。陳穆公款,蔡莊公甲午,鄭文公捷,許僖公業(yè),曹共公襄五位諸侯,陸續(xù)而至。伺候良久,天色將明,楚成王熊惲方到。襄公且循地主之禮,揖讓了一番,分左右兩階登壇。右階賓登,眾諸侯不敢僭楚成王,讓之居首。成得臣斗勃二將相隨,眾諸侯亦各有從行之臣。不必細(xì)說。左階主登,單只宋襄公及公子目夷君臣二人。方才升階之時(shí),論個(gè)賓主,既登盟壇之上,陳牲歃血,要天矢日,列名載書,便要推盟主為尊了。宋襄公指望楚王開口,以目視之。楚王低頭不語。陳蔡諸國,面面相覷,莫敢先發(fā)。襄公忍不住了,乃昂然而出曰:“今日之舉,寡人欲修先伯主齊桓公故業(yè),尊王安民,息兵罷戰(zhàn),與天下同享太平之福,諸君以為何如?”諸侯尚未答應(yīng),楚王挺身而前曰:“君言甚善!但不知主盟今屬何人?”襄公曰:“有功論功,無功論爵,更有何言!”楚王曰:“寡人冒爵為王久矣。宋雖上公,難列王前,寡人告罪占先了。”便立在第一個(gè)位次。目夷扯襄公之袖,欲其權(quán)且忍耐,再作區(qū)處。
襄公把個(gè)盟主捏在掌中,臨時(shí)變卦,如何不惱。包著一肚子氣,不免疾言遽色,謂楚王曰:“寡人徼福先代,忝為上公,天子亦待以賓客之禮。君言冒爵,乃僭號(hào)也。奈何以假王而壓真公乎?”楚王曰:“寡人既是假王,誰教你請(qǐng)寡人來此?”襄公曰:“君之至此,亦是鹿上先有成議,非寡人之謾約也。”成得臣在旁大喝曰:“今日之事,只問眾諸侯,為楚來乎?為宋來乎?”陳蔡各國,平素畏服于楚,齊聲曰:“吾等實(shí)奉楚命,不敢不至。”楚王呵呵大笑曰:“宋君更有何說?”襄公見不是頭,欲待與他講理,他又不管理之長短,欲作脫身之計(jì),又無片甲相護(hù),正在躊躇。只見成得臣斗勃卸去禮服,內(nèi)穿重鎧,腰間各插小紅旗一面,將旗向壇下一招,那跟隨楚王人眾,何止千人,一個(gè)個(gè)俱脫衣露甲,手執(zhí)暗器,如蜂攢蟻聚,飛奔上壇。各國諸侯,俱嚇得魂不附體。成得臣先把宋襄公兩袖緊緊捻定,同斗勃指揮眾甲士,擄掠壇上所陳設(shè)玉帛器皿之類。一班執(zhí)事,亂竄奔逃。宋襄公見公子目夷緊隨在旁,低聲謂曰:“悔不聽子言,以至如此,速歸守國,勿以寡人為念!”目夷料想跟隨無益,乃乘亂逃回。不知宋襄公如何脫身,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