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水客6
那天晚上,小米在夜色已深的時候去了大池塘。姥爹坐在堂屋里抽煙,竹溜子在房梁上繼續(xù)做它的癮君子。
外面的蛐蛐聲不絕于耳,讓姥爹罕見地有些心煩。
不久,外面腳步聲響起。姥爹急忙滅了煙,走到大門口去看。
小米一臉調(diào)皮地回來了,顯然是凱旋而歸。
姥爹見了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辦成了,一手抓住小米的小手,說道:“你沒什么事吧?看來你真的辦到了?”
小米嬉笑點頭。可是她的眼眶微紅,臉頰上能看到淚痕。
“她欺負(fù)你了嗎?”姥爹擔(dān)心道。
小米笑著搖頭,說道:“沒有。她是我抓回來的,怎么可能欺負(fù)我呢?我欺負(fù)她才是!”
“那你怎么哭過?”姥爹問道。
小米說道:“她的身世太悲慘了,我聽著聽著就哭了。”
“哦?有多悲慘?”
“不告訴你!”
“那你是怎么勸服她的?”
“不告訴你!”小米嘟嘴說道。
姥爹怎么看她都覺得不對勁,以前說話可沒有這樣犟過。姥爹見她不說,便也不問。
“對了。水客以后歸我了。你不要管她。她不愿意再回去,也不想自己了結(jié)了,她說她以后跟我。”小米以大人的口氣對姥爹說道。
“她跟你了?你管得住她嗎?”姥爹驚訝道。
小米將小手從姥爹手里掙脫,雙手叉腰,吹鼻子瞪眼睛地仰視姥爹,說道:“我把她抓回來,又說服了她。她現(xiàn)在跟我最親密。我不管,難道你管?或者你交給別人管?”
姥爹想想也是。如果水客要留下來,自己根本沒有精力管水客。羅步齋事情多,不愿管也管不了。趙閑云和余游洋更加不可能管她。如果小米真的能跟水客好好相處的話,也未免不是好事。但八目嫚鬼生性嗜血,小米如何喂養(yǎng)她呢?
“她能一直不吸血嗎?”姥爹問道。
小米道:“我會給她喂豬血或者雞血。你就放心吧。”
“好的。那你先去睡覺吧。我還要出去一下。”姥爹說道。他答應(yīng)過石牛,只要水客的事情處理好,就要給它自由。現(xiàn)在水客歸依了小米,是時候放走在池水中禁錮了一百年的石牛了。
小米低下頭,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上的血絲玉鐲子,淡淡道:“你是要放了那頭牛嗎?”
姥爹再次驚訝。莫非那晚石牛來到窗前踩踏,她也聽到了聲響?她趴在窗邊聽到了他和石牛的對話?抑或是她剛才跟水客交談的時候聽到只言片語?
石牛和水客都在水下。它們應(yīng)該互相看到了。水客在小米面前說到石牛,那是可以理解的。而小米猜到姥爹將水客轉(zhuǎn)移到池塘是因為池中有石牛鎮(zhèn)壓,那也是可以預(yù)料的事情。小米聰明伶俐,肯定可以聯(lián)想到兩者的關(guān)系。
這兩種情況,姥爹都可以接受。
但還有一種猜測是姥爹擔(dān)心的。那就是小米并沒有趴在窗邊偷聽,水客也未曾跟她說起,她完全憑借自己的覺察能力判斷出來的。
當(dāng)然,石牛壓制耍猴戲的人的故事早就在畫眉村人口中流傳。小米要聽到這個故事并不難。但是她能從姥爹要出門的舉動中判斷出姥爹是要放了那條石牛,這就太不簡單了。
她能讓水客心服口服地臣服于她,這已經(jīng)超出了姥爹的預(yù)料。
所以她能表現(xiàn)出更強的能力,姥爹也覺得不是沒有可能。要知道,她可是第一次轉(zhuǎn)世遇挫之后,第二次還能按照“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惜君不知”的預(yù)言投胎到君山!經(jīng)過一次胎中之謎,菩薩和羅漢都可能將前世忘得一干二凈。經(jīng)過了兩次胎中之謎還能記得前世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記憶,那都是堪稱奇跡!
世間眾人如螻蟻密集,而只有一個九一道長。姥爹自覺前世是法力無邊的高僧,而此世回想前世如迷蒙大霧中尋找一顆繡花針。
姥爹也曾猜想小米第一次轉(zhuǎn)世就在君山。第二次轉(zhuǎn)世都記得前世的預(yù)言,第一次轉(zhuǎn)世應(yīng)該更清晰才是。小米之所以一出生就沒有父母親戚,此原因正是出在澤盛身上。澤盛找到第一次轉(zhuǎn)世的小米,發(fā)現(xiàn)她在君山,頓時明白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惜君不知”的含義。于是,他守株待兔,在小米再次轉(zhuǎn)世投胎時,早早地將她父母親戚殺害。
如果這種猜測被驗證是真實的,姥爹也能明白澤盛為什么這么做。澤盛第一次間接殺害小米,是因為他不愿看到小米的阿賴耶識蘇醒后回到姥爹身邊。姥爹等了小米二十多年,如果小米第一次轉(zhuǎn)世順利又記起前世,回到姥爹身邊便可喜結(jié)連理,再續(xù)前世之緣。澤盛第二次卻不殺害小米,是因為他知道小米即使回到姥爹身邊,姥爹也不能跟她再續(xù)前緣。他要故意折磨姥爹和小米,這比殺害給他帶來更多的快意。
對于一個有巨大潛力的人來說,深重的怨氣要么會置他于死地,要么會激起他更大的能力。
小米有千年修為,自然潛力巨大。
姥爹擔(dān)心澤盛的所作所為會讓小米在某一天突然爆發(fā)。
而怨氣帶來的能量,往往不是善的能量。
小米突然說服水客,又猜到石牛,這讓姥爹不寒而栗。
“你去乖乖睡覺吧。”姥爹本想詢問她為什么猜到石牛,是那晚聽到了什么,還是水客提到了,還是其他原因,但臨到說出口的時候,卻只是勸她去乖乖睡覺。
小米走向自己的臥室。
姥爹在后面喊道:“洗臉?biāo)w姐睡前給你倒好了,但是放太久可能涼了。爐子上的水壺里還有熱水,你摻和熱水了再洗。”
“嗯。”小米悶聲回答,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臥室。
姥爹見小米關(guān)上了門,便將一張黃色的紙塞入口袋,扛了一把尖嘴鋤頭,走進(jìn)了蒼茫的夜色之中。竹溜子急忙溜到地面,跟在姥爹后面。
走到外面的道路上后,蛐蛐聲如潮水一般一浪又一浪地?fù)溥^來。遠(yuǎn)處的山和樹變成了剪影。
到了大池塘的岸邊,姥爹將聻絲兒解開,然后系在一塊石頭上。姥爹從口袋里掏出黃色的紙貼在石頭上。姥爹在褚鬼侯的枯井上看到那張黃紙符之后便默記于心,然后依葫蘆畫瓢畫了這張黃紙符。雖然小米說水客臣服于她了,雖然姥爹相信小米的話,但姥爹還是要多一層保障。
然后,姥爹用尖嘴鋤頭開始挖石樁周圍的土。
石樁埋得不算深,姥爹花了一會兒工夫就將石樁挖松了。姥爹抱住石樁搖了搖,輕松抽了出來。
石樁長不過一尺半。上頭是圓柱形,埋在土里的最下端其實是一只手做抓握之勢的形狀,似乎要害怕什么東西跑掉。
這時水中傳來嘩嘩的響聲。
竹溜子急忙退避到樹下的陰影里去。
姥爹側(cè)頭看去,那頭水牛從深水區(qū)露出一個頭來,鼻子打了個噴嚏,水被鼻息噴起,半個池塘下了一陣小雨。它從深水區(qū)朝岸邊游來,然后兩只前蹄搭在了岸上。它奮力一躍,又帶起無數(shù)水滴,跳到岸上的同時,岸上又下了一陣小雨。這次的雨水淋到了姥爹的腳面。好在雨水稀疏,并沒有淋太濕。
水牛身上濕淋淋,尾巴每甩一下,拍在它自己的身上就會發(fā)出“啪”的一聲,如同有人在它身后拍巴掌。它的鼻子已經(jīng)沒有流血了,可是時不時地翕動,可見沒有痊愈。
“你的惡還沒有完全淬煉去。而你的善又有了新的傷疤。”姥爹說道。
水牛點頭道:“我知道。可是誰能將自身所有的惡完全去除呢?誰的善又沒有被傷害過呢?”
“你知道就好。我把石樁拔了。你走吧。”姥爹晃了晃手里的石樁。
“我走了,池塘里的耍猴戲的人和猴子你打算怎么對付?”水牛問道。
“多謝你的掛欠。不論怎么對付他們,你的百年之約到了,我就必須放走你。雖然你可以壓制他們,但對我來說,你和他們是兩碼事。不能因為我的一些事情還沒有辦好,就將你的事情牽扯進(jìn)來。”
“謝謝你。”水牛說完,轉(zhuǎn)身朝老河那邊走去。它身后滴滴答答地留下無數(shù)水印子。
姥爹對著樹下的陰影說道:“這幾天晚上就要麻煩你在這里看著了。如果有人或者猴子之類的東西跳出來,你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竹溜子吱吱叫了兩聲。
姥爹拿著奇怪的石樁回了家,用紅布包住,然后放在柜子頂上。
姥爹剛松手,那裹著紅布的石樁居然自動滾了下來,從柜子頂上摔下。
姥爹打開紅布一看,石樁已經(jīng)斷成了好幾截。那個張開要抓握什么東西的手,終于五個手指并排在一起了,似乎放棄了抓握。
看著破碎的手,姥爹感嘆唏噓了一番。原來一塊石頭也有生命期限。
姥爹將一堆破爛石頭重新包好,打算第二天去哪個山坳里將它埋了。
剛將紅布包裹系好,姥爹又聽到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到了大門口就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