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待銀杏初開,我就來接你。”
···
七月,炎熱。
神谷朔身形靈巧地爬到樹上摘果子。樹下泉邊,一個年紀(jì)比他大幾歲的男孩正在拿桶打水。
神谷朔把紅中透青的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囫圇咬了一口。都夏天了,這果子還這么酸澀,酸得他愁眉苦臉。
吃是吃不進(jìn)了,于是心生頑劣。把果子砸到水里,泉邊的男孩正彎腰打水,就被濺了滿臉?biāo)疂n。
男孩慍怒抬頭,呵斥道:“小兔崽子給我滾下來。”
神谷朔趴在樹上哈哈大笑,才沒有這么傻下去挨揍呢。
“三個數(shù),不下來你今晚就沒飯吃。”男孩環(huán)著手,抬頭看著與樹影融為一體的神谷朔,可惜神谷朔神氣翹起的赤足還是暴露了他的位置。
一聽這話,神谷朔一溜的從樹枝上滑下來,手里還抓著幾個生澀的果子,討好似地塞給男孩:“好哥哥,別生氣啊。”
望著才到自己下巴的神谷朔,時透有一郎冷峻面容緩和下來。這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你這次上山待幾天?”時透有一郎去提裝滿水的桶,任由神谷朔跟個小跟屁蟲一樣,如影隨形。
神谷朔撿了根小竹棍,沿路敲敲打打,一下子又蹦跳到了雜草中去捉蛐蛐。
”七天。”他在草叢里大喊著。
時透有一郎走得平穩(wěn),一滴水都沒晃出:“這次怎么久些?”
神谷朔跑上來,在時透有一郎身邊緊挨著走:“這次父親打算去別的山上也轉(zhuǎn)轉(zhuǎn),看能不能多獵些獵物回去。
神谷朔是獵戶的孩子,時透有一郎和弟弟多受他父親照拂,兩個小孩才相依為命地活了下來。每次來,神谷朔的父親會給他們帶點食物,然后把神谷朔寄放在這里。
神谷朔也就當(dāng)作度假似的,回回必來,很是喜歡這兩個大哥哥。
一個嚴(yán)肅,一個溫和。明明長相相同,性格卻迥異。
“哥,你們要不要跟我下山啊,山下有很多好玩的東西。”神谷朔丟掉竹棍,不知道從哪里撅了一把馬齒莧放口中咀嚼。
時透有一郎看了一眼神谷朔,皺了皺眉:“不要什么東西都往嘴里塞,小心毒死你。”他沒有回應(yīng)神谷朔的邀請。
神谷朔呸呸地吐出來,拉著時透有一郎的衣服:“這個月山下有祭典,有好看的煙花,還有好多好吃的食物,你們真的不去看嗎?”神谷朔的眼睛亮亮的,繪聲繪色地跟時透有一郎描述。
時透有一郎淡淡說了句:“不去,我們不能下山。”
“為什么啊?”神谷朔七歲的腦瓜不能理解這個“不能”,這山不是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嗎?下山用不了多久,一個時辰就夠了。
“我們遭人類厭棄才躲在這山里,山下的人們不歡迎我們。”
“我歡迎你們。”神谷朔拍著小胸膛,信誓旦旦地說道。
父親曾跟神谷朔說過,這兩個哥哥身世凄慘,但是為人正直真誠,要神谷朔多跟他們學(xué)習(xí)。
時透有一郎苦笑了一下,在屋前放下水桶,拍了拍神谷朔的腦袋:“等你再大些了,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神谷朔蹦跳地跟著時透有一郎進(jìn)了屋,這木板搭建的屋寬敞明亮,夏日涼爽適宜,等到了冬日就很冷,凍得人瑟瑟發(fā)抖。
時透無一郎正在屋內(nèi)做著飯,見有一郎和神谷朔回來了,對他們淡然一笑。
時透有一郎走過去接過無一郎手中的活,說道:“你帶朔出去玩,這里我來。”他是哥哥,雖然對弟弟總是很兇,但處處也在想辦法照顧弟弟。
時透無一郎知道哥哥的性子,也不推阻,拉著神谷朔走到門外。
身后還聽到有一郎不放心的叮囑:“別走遠(yuǎn)了。”
神谷朔跟時透無一郎坐在檻前,烈日當(dāng)頭,吹來的風(fēng)都是熱的,給人帶來一層薄汗。
神谷朔湊在時透無一郎身邊,勸起他來:“二哥,你想不想去山下玩?”
時透無一郎搖頭,他不想違背兄長的意愿。
神谷朔自討無趣,知道時透無一郎雖看著比有一郎溫和,但是他打定主意的事,更沒有回旋的余地。
兩人繼續(xù)閑聊,神谷朔給無一郎展示他抓的蛐蛐,成色非常漂亮。
身后傳來時透有一郎的說話聲,是叫他們進(jìn)去吃飯。
進(jìn)去前,神谷朔神神秘秘地在時透無一郎耳側(cè)嘀咕了一句:“二哥,我知道山上有哪個地方可以看到煙花,我們到時候瞞著大哥帶他去看。”
時透無一郎猶豫了一會兒,架不住神谷朔的勸說,終是點點頭。
煙花是從未見過的美麗事物,無一郎跟哥哥雖過著近乎隔世的日子,但這不意味著他就對美好沒了期許。
相反,更加奢求。
這也是為什么,每次時透無一郎都滿懷期待地接見那個前來拜訪的男人。那個容貌盡毀的男人口中,描繪了他從未見過的人生畫卷。
廣闊又美好,蘊含著無限希望。
但哥哥聽到了會生氣。有一郎認(rèn)為平庸的人就應(yīng)該有平庸的自覺,被人厭棄的人就不要肖想正常的生活。
他們不配。
“他們”指自己,也指——世人。
···
時透有一郎蹲在泉邊洗衣服,無一郎則在旁邊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等有一郎看過去,又裝作無事地東張西望。
“想說什么?”有一郎手中的動作未停,熟練地捶打擺水。
自己這傻弟弟什么心事都寫臉上,也難怪那個產(chǎn)屋要把他騙了去。
無一郎沒想到這么快就被哥哥發(fā)現(xiàn)了,手中握的石子都嚇掉了,支支吾吾:“哥,明天晚上去山上看星星嗎?”
有一郎一臉莫名其妙:“你要想看,每晚都可以坐在門口看,我又沒攔你。”
無一郎窘迫,計劃還沒實施,第一句話就預(yù)示著夭折。
有一郎心中了然,轉(zhuǎn)而問道:“朔去哪了?”
無一郎看了看四周,剛剛還蹲在這附近玩水,不知道又鉆哪去了,于是站起來準(zhǔn)備去找。
有一郎叫住無一郎,讓他別費這心思,朔等會自己會出來,又說道:“山上有什么稀奇的東西,朔要你帶我去看?”
有一郎太熟悉自家弟弟,和這個不是弟弟卻親似弟弟的神谷朔。
這個主意絕對是神谷朔提的。
無一郎蹲回哥哥身邊,說道:“煙花。”
“那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我們從來沒見過。”
有一郎停下動作,望著無一郎期待的眼神,平靜地說道:“不是事事都要親眼目睹。”
有一朗總是老氣橫秋地說話,悲觀厭世地處事。
無一郎收斂起那份期待,知道給哥哥添麻煩了。垂著頭看著泉水發(fā)呆,不敢再提。
有一郎嘆了口氣,說道:“要去就去吧。”
“真的?”在旁邊野了一圈回來的神谷朔鉆了出來,頭上亂哄哄的,像個鳥窩。
有一郎繼續(xù)把洗好的衣服晾曬好,回頭看著這一大一小,語氣無奈又寵溺:“真的。”
無一郎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三人站在陽光下,亞麻清香,空氣里都點綴了舒適的愜意。
可惜那時的時透無一郎并不知道,禍患的開端,往往就來自于一次好意、一次期待或者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