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谷朔躺在有一郎的墓前，任由銀杏葉飄落滿身，將他整個人淹沒，呆望著圓月西沉。
    “死者未死，生者未生，想見總是能相見的。”神谷朔收起獠牙，低喃著這句話。
    這已經(jīng)是無一郎離開的第二個年頭，也是有一郎和父親離世的第二年。但是他沒臉去見有一郎，也不敢去找無一郎。
    自己做錯了很多事。
    神谷朔又想起當時混亂的場景。那個黑發(fā)紅瞳的男人咬住自己的脖子，吸干了自己的血，后又覺得自己的垂死掙扎有趣，于是咬破了指尖，在朔瀕死之際，給了他一滴血，幫他成了鬼。
    鬼的血液在朔的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他發(fā)狂沒了人性。
    等聽到有一郎那句“不要怪朔，這非他本心”后，朔的瞳孔血色散去，恢復了清明，可一切都晚了。
    神谷朔發(fā)現(xiàn)自己殺了有一郎。他顫抖地收回即將鞭向無一郎的藤蔓，逃竄似的往山上跑去。
    這之后的每一個日夜，只要想起有一郎，朔的鬼血都平靜地像一潭死水，他意外地對血沒有了渴求。
    自己的至親是死于鬼之下，自己又殺了勝似親人的有一郎。
    朔對自己只有厭棄。
    朔在山上看著那個殺了他父親的惡鬼困在坑底，在太陽下化作了灰燼，于是他也走到太陽底下，忍受著皮膚的潰爛，等待死亡的到來。
    但是那個男人的血脈讓朔無法求死，因為那個男人對死的畏懼是本能，操控著所有手下遠離太陽。無論朔怎么嘗試，都無法在太陽下久呆。
    朔成了個似人是鬼的怪物。
    神谷朔偷偷地去看過無一郎，但當看到那個照顧無一郎的男人時，朔渾身一震。
    這個人不就是把自己變成鬼的人嗎？除了疤痕、周身的氣質(zhì)外，其余的都一樣。
    朔又跑了，他不敢直面這一切。
    等朔鼓起勇氣再次回來時，就看見無一郎跟著這個男人走了。朔不能見陽光，躲在陰影處一次又一次向無一郎伸手，灼燒——潰爛——痛苦，朔自虐般的行為都無疾而終。
    朔卑微地祈求無一郎不要跟著那個人離開，那個人是害他們墜入深淵的罪魁禍首。
    但無一郎聽不到朔的哀求，他沒有回頭，朔孤零零地被留在了山上。
    不知道什么緣故，朔沒有進食的需要，鬼體上始終殘留著有一郎的血漬。他守著這座山，像塊界碑，蹲在有一郎的墓碑旁，祈禱著早日發(fā)爛，又還在固執(zhí)地等無一郎回來。
    可能是執(zhí)念太深了，朔發(fā)現(xiàn)自己多了一種能力——制造幻境。
    他可以化形為時透雙子的模樣，也可以把山上的一切都化作自己所想的模樣。
    于是朔就把自己分成了兩半，本體是有一郎，圣潔出世，虛象是無一郎，夜夜在山中徘徊，假裝無一郎尚未離開。
    而他們曾經(jīng)居住過的房屋，朔把它變成了一座古廟。無量神佛，慈悲于世，朔也希望減輕一點罪孽。
    后來總有許多人上山祈愿，朔躲在暗處偷聽，用自己的幻境幫助那些人看到想看到的。可能是世事皆苦，那些人都不愿意離去了。
    寧可沉溺在美好的幻境，也不愿直面真實的現(xiàn)實。
    可就是這一片好心，誤打誤撞讓朔在前來殺他的人身上聞到了無一郎的氣息。
    無一郎沒有死！
    本來打算慷慨求死的朔惜命了起來，他想見見無一郎。
    于是朔用自己的幻境把這些鬼殺隊的人全部困起來，來一個困一個，來十個困十個，等他們?nèi)砍鰟樱偰芏椎綗o一郎的。
    最后也正如朔所愿，無一郎來了。
    但無一郎忘了有一郎，忘了他，還一來就想殺了自己。
    朔感到憤怒，他不能接受這一切。
    如果無一郎都忘了有一郎，那誰還會記得這世界上曾經(jīng)存在過一個最好的大哥。
    朔決心要將無一郎留下來，但是被揍得很慘，還被發(fā)現(xiàn)了本體。朔只能眼睜睜看著無一郎奔自己本體而去。
    但朔卻不感到害怕，而是輕松。
    從虛象剝奪本體的那一刻起，神谷朔就成了兩個存在。他把真實的自己留在泉邊贖罪，虛假的自己去看人間怒喜。
    朔于廟前祈禱，于山間徘徊，麻木地看一朝四季，樹枯葉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當無一郎站在自己的本體前，朔知道可以結(jié)束這一切了。
    他好累。贖不清的罪，聽不完的人間苦難。
    自己愧于無一郎，更愧于有一郎，他是帶來不幸的存在。
    “那要結(jié)束這一切嗎？”無一郎在朔身邊沉聲發(fā)問，眼色晦暗。
    朔沉默了許久，如釋重負地頷首，一聲謂嘆。
    “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霞過無痕，朔明明沒在陽光下，卻看到了天明時的霞光希冀。
    這一次終于不是刺痛。
    朔的本體與虛象合二為一，恢復成了一個小小少年，他蜷縮著身子，嘴里小聲呼喊著：“父親……哥哥。”
    時透走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輕拍勸哄，語氣溫柔：“朔，結(jié)束了，該回家了。”
    鬼的身子消散殆盡，碎片如落葉在空中飄蕩，點點熒光，金黃明亮，像極了那個明朗不知憂愁的小孩。
    時透望著手中捧著灰燼，一聲輕嘆。
    那時夏日和煦，陽光正好。銀杏樹下，風吹起了三個少年的墨發(fā)，淺笑吟吟。
    一滴清淚掉入泉水，泛開陣陣漣漪，很快消匿不見，就如同這年少記憶，踏雪無痕。
    鬼殺隊大隊正在趕來，信號彈的煙花映空，璀璨光彩落在水面，與那模糊綽約的一輪孤月平靜映襯。
    原來鏡花水月，是這般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