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翔吾的話像毒蛇,咬住了人們的要害。毒牙入體,避無可避。
他們開始愧疚地看向時透無一郎和伊織,差點冤枉好人了。
有人高喊:“這小孩就是個撒謊的騙子。”矛頭全部對準了翔吾,伊織身上的嫌疑就這樣輕巧地洗去。
真相從不是高不可攀的,它有時就在身邊。關(guān)鍵在于人們是愿意相信真相,還是盲從大眾。
時透無一郎松開桎梏,把翔吾推了出去。
人群中走出來兩個大人把翔吾抓住,像在詢問時透和伊織的意見,問道:“大家打算怎么處置?”這個壞心崽子一定不能放過他。
立場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們又要把對待伊織和慎一的手段重新施加在翔吾身上。
伊織鎖著眉頭,看著垂頭發(fā)抖的翔吾,終是嘆了口氣,搖頭道:“先去看看那個人,他可能沒死,兩個人是一伙的。”
她沒有借人群之手,把她所遭遇的欺凌報復(fù)到翔吾身上。不是不能,是不屑。她和產(chǎn)屋敷慎一都不是做這種事的人。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并不能治愈自身傷痛,只會讓那份惡意再次重演。
翔吾慢慢抬頭,淚眼一晃,他撇開頭,死死咬著牙,倔強地保持沉默。
他從惡意中浴火而來,永遠不敢奢求善意。所以像個刺猬一樣,傷人傷己。
他曾殺死了一份純真的心。
聽到伊織的建議,人們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了些。既然這小孩跟死掉的那人是在設(shè)局套路伊織,那人就可能是假死。
于是紛紛跑到血泊中查看,哪還有半分人影。
無慘不見了。
面面相覷中,整船的人終于意識到,在這場荒誕鬧劇里,他們不過是里邊一個最微不足道的丑角,一把最鋒利的刀刃。
···
翔吾雙手被綁起來,他躺在甲板上,面對著船側(cè)板發(fā)呆,萎靡低落。
時透和伊織兩人沒有過去看無慘,他們望著對方,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很難想象剛才還瀕死壓抑,現(xiàn)在兩人居然能夠平靜地站在這,人聲嘈雜,心中安閑。
時透無一郎知道這里是假的空間,無慘出現(xiàn)在這艘船上,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所以他對無慘的動向并不熱衷。
他只擔憂出去后伊織還活著嗎?伊織替自己擋下了竹田千鶴的攻擊,現(xiàn)在還生死未卜。
伊織看著時透愁眉不展,以為是自己擅作主張放過翔吾,令他不悅了,小聲說道:“我是不是做了錯誤的選擇?”
時透無一郎搖搖頭,溫順說道:“這事沒有對錯的。”伊織不是單純的善良,她堅定有主見。時透相信伊織的判斷。
產(chǎn)屋敷慎一熱烈地來過這個世界,他最后留下的也不是綿綿恨意。
他們都不是審判者,人心也無法審判。
面對時透無一郎的理解,伊織也放心下來。她的手正被時透握住,兩人手心溫熱,沒有人主動松開。
時透無一郎似是想起了什么,帶著些生澀的探究,看了眼伊織,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
時透問道:“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還在芥蒂伊織的話。
伊織懵了一下,想起白天所說的話,忍不住笑道:“不是我,是產(chǎn)屋敷慎一。那話應(yīng)該是他想說的。”
他對竹田千鶴的愛意昭昭,洶涌澎湃。
“嗯。”時透輕輕應(yīng)答了一聲,傲嬌地看著前方,不說話了。但眼中的輕快還是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海風輕輕拂過面頰,如愛人親昵,輕輕絮語。
真希望這樣的時間走慢一點。
突然,船身陡然一震,躺在甲板上的翔吾直來直去地從船板左邊滾到船板右邊。伊織也腳下不穩(wěn),多虧時透扶穩(wěn)了她。
伊織從時透懷中抬頭,問道:“這是怎么了?”她見時透無一郎面色凝重地望著天際線。
伊織望去,心中詫然。
天光撕裂,透出一縷紅光,海水剎那變成了血紅,像一朵朵紅蓮綻放。風雨晦暝,暮色蒼茫。
船中間出現(xiàn)了一道裂痕,被生生掰斷一般,成了兩截。橙紅火光大盛,四周的溫度極速升高,意外來的突然。
不是解決了嗎?這船為何還會起火。
船中間的人們失了平衡,如豆子一樣掉入海中。船在下沉,整個空間在崩塌。
竹田千鶴救不活慎一,那時透也別想救到伊織。
不可逆的慘劇才是人間真實。
時透無一郎的腳下突然出現(xiàn)一個破口,海水一漫灌,整個人陷了進去,只有上半身還留在船上。
鋒利的甲板木刮蹭掉了時透肩上的大塊皮肉,黑衣都遮不住血色。
船上的甲板被悉數(shù)掀起,有一片往伊織這邊橫飛而來。
伊織正在專心焦急地拉時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塊笨重的木板。
等時透看見這塊黑色陰影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緊急關(guān)頭,翔吾雙手背在后頭,用身子撲過來撞開了伊織。那木板從伊織原先站的地方飛梭而過,若不閃開,會直接把人的腦袋削掉。
下一陣劇烈震動再次襲來,沒有給人任何喘息機會。船體兩側(cè)快速下沉,中間的裂縫越來越大。
翔吾就這樣被甩到了船中間的縫隙里去。他雙手被束縛,一點生機都沒有地往下掉。
伊織抱著摔紫的胳膊,手不顧疼痛扶住欄桿,想過去拉扯那道人影,卻怎么比不上這災(zāi)難侵襲毀滅的速度。
血紅的海水,一張苦澀帶笑的面孔沉入。
伊織看清翔吾的嘴形,他好像在說——對不起。
他永遠欠產(chǎn)屋敷慎一一個道歉。
他是懷揣著惡意臨世的人,不值得遇見產(chǎn)屋敷慎一這樣美好的人。
伊織怔住,看著翔吾掉入海中,心中哀涼。
原來他也曾有過悔意。
船上局勢太危險復(fù)雜,伊織連哀痛的資格都沒有。船身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爬起跑到時透無一郎身邊,把卡在這船身之中的他拉了上來。
但是這也只是抱薪救火,他們很快就隨著船徹底沉在了水中。
因為產(chǎn)屋敷慎一是懂水性的,伊織用他的記憶還能撐一會。但是時透的肩側(cè)被鋒利的甲板劃傷,傷口的血根本止不住。泡在鹽水里的疼痛,讓他嘴唇發(fā)白,人也游的吃力。
伊織帶著時透往遠離船身的地方游去,她怕這船爆炸。
旁邊的時透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身子也愈發(fā)沉重。伊織為了救他,幾乎把他半邊身子都馱負在了肩上。
再這樣拖下去,沒有人能靠岸,兩人會一起淹死。
身邊漂浮來一塊一人寬的甲板,時透在水中沉浮,把伊織送上了這塊浮木。
伊織猶如一泓清水的明目生暈,臉急得通紅,她想把時透也拉上來。
時透無一郎望著她,綠眸露出了少見的疲憊釋然,紅云交間,少年黑發(fā)似墨。
他撥開伊織額頭上的碎發(fā),珍重溫柔,終于做了一件大膽的事,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上一吻。
“一定要活下去。”時透推開了浮木,肩膀上的傷已經(jīng)不能支撐他繼續(xù)走下去了。
他要伊織活著。前路漫漫,余生皆安。
伊織茫然看著時透無一郎遺落在后邊,那脆弱溫暖的眸光,初晨圣潔。
她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奮力地朝時透無一郎游去,她做不到看著時透無一郎在眼前死去。
她不要獨活,她要兩個人都活著。
可這一次,怎么都過不去的是她。
海浪揉碎了時透無一郎的身影,一個一個潮水打來,時透無一郎沉浮其中,很快就看不到了。
伊織在海水中屏吸,冒出水面朝時透無一郎伸手。
“你不能死。”萬般祈求,都留不住時透無一郎的下墜。
時透無一郎的音容浮現(xiàn):“不是尋死,是求生。”
我以我身,換你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