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里窩那(5)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在卡拉福利亞海岸的停車場旁邊停下。車型并不統(tǒng)一的的十幾輛車占據(jù)了這個本就不大的停車場的大部分位置。建在岬角邊上的白色房子外面,豎著兩頂同色的,巨大的戶外遮陽傘。顯然已經(jīng)享受過海水的游客,愜意地舒展著自己的四肢,坐在巨大的遮陽傘下頭喝著冷飲。
此時陽光正好,一望無際的大海被午后的陽光曬出一片粼粼波光。由于海拔位置更高一點的原因,哪怕僅僅只是站在停車場里眺望海平線,也跟在馬斯卡尼露臺上看到的不一樣。不是用平視的角度去眺望,而是用一種幾乎可以稱之為俯視的角度,在坐擁這片海洋。仿佛整片第勒尼安海都被盡收于眼底,而不僅僅只是一小片安蒂尼亞諾海灣。
“這一片都是礁石群,如果你想要去沙灘上踩踩沙子,我們得往下面再走一段路。提供潛水設(shè)備的也在沙灘附近。”虞欽似乎興致缺缺的樣子,語氣聽上去并無起伏。
“不用了,在這兒就挺好。況且,一會兒我們不是還要再走很遠的一段路,才有回程的公交車嗎?”于晁拒絕了她的提議,“況且,你現(xiàn)在看上去臉色不太好的樣子。應(yīng)該也更想要休息一下吧?”
聽見這句話,虞欽借著墨鏡的遮擋用余光瞟了他一眼,面上雖然沒有什么太大的表情變化,心里卻十分波濤洶涌。
昨日下午在海事學(xué)院的圍欄外面,她毫無防備地在于晁身邊睡熟這件事情,叫她一直懊惱不已。以至于整個晚上,虞欽都沒能睡好。每次剛剛有了那么點要入睡的念頭,她的腦海里就開始胡思亂想。腦子里亂糟糟的,心里也莫名其妙地有些發(fā)慌。
她試圖說服自己,她只是太困了,太累了,所以才毫無防備。如果換個人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她也有可能會這樣睡過去。可是當她這么說服自己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編不出一個具體的人物來套用進這件事情。哪怕是親人,哪怕是跟她關(guān)系最要好的表兄弟,她都絕不可能在他們面前放下自己的架子。
那么,為什么于晁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呢?
如果說,她是把于晁當成了沐瑤來看待的話,似乎也不對。不僅僅是性別。虞欽跟人交往的時候,心里會有一個看不見的進度表——對她本人沒有惡意的人,全都可以得到她的禮貌對待;而只有時間可以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真正親密。減去一同學(xué)習(xí)的時間,沐瑤花了將近半年,但現(xiàn)在,于晁只花了僅僅幾天。
虞欽為這些不可控的事情輾轉(zhuǎn)反側(cè),整個晚上的有效睡眠只有三個小時。這也導(dǎo)致了她極為少見的出現(xiàn)了淺淺的黑眼圈。
“我沒有臉色不好,我就是粉底上重了。”虞欽的語氣生硬。旋即,她又覺得自己是在遷怒,而刻意轉(zhuǎn)移了話題,“你看一下,我們坐在哪里?”
房子邊有可以慢慢走下去的通道,一路通到礁石的邊上。被海浪拍打的礁石上,已經(jīng)躺了不少曬日光浴的意大利人。五顏六色的沙灘布上面□□橫陳,場面卻并不香艷。相比較起來,偶爾飛過的,看不清形態(tài)的海鳥要賞心悅目許多。
“就那兒吧。”于晁指著一塊較為平坦和陰涼的石頭說道,“我先下去,你小心。”
因為是短途旅行,他們的背包已經(jīng)被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所占據(jù),再沒有更多的空間可以放上一張寬大而又厚重的沙灘布了。所以只能用從超市拿走的宣傳冊來充當沙灘布的作用。好在看起來雖然有些寒磣,于晁二人卻也不太在意。
蔚藍的天際下,一團厚重的云離海平面越來越近。深藍色的海水與碧藍的天空水天相接,海平線也開始變得不那么清晰。他們坐著的礁石邊上,有一洼海水,伸手可及。海水很是澄凈,幾乎不怎么需要細看,就能夠清晰地看見底下的礁石與細沙。
于晁正舉著相機拍照的時候,虞欽就盯著這一小片海水。看著微風(fēng)在水面上開始泛起層層漣漪,心中也覺得涼快了許多。
說來也有意思,這一小片海水,看著離人還挺近,真的一伸手,卻到底還是有些距離。饒是虞欽自詡腰長手長,也碰不到水面半點。于是她把腿盤起來,將手臂支在大腿上,更加認真細致地看著這一小片,光是看著就漸生涼意的海水。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過去,早就拍夠了照片的于晁也開始學(xué)著虞欽的樣子,望著大海發(fā)呆。這兩個一心只想放空自己的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從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的膝頭便無意識地越靠越近。直到兩塊淺藍色的牛仔布料真的貼在了一起。
虞欽從剛才注意到旁邊的海水開始,便一直抵著腦袋。此刻她的脖頸終于承受不住了,才把視線移回到了海平面上。
海水一波又一波地翻涌上岸。海浪的聲音與海風(fēng)的聲音一同纏綿,間或傳來被海水‘襲擊’的孩童的尖叫聲。虞欽早已被放空了的大腦,在清晰地分辨出這些聲音之前,便自動將這些聲音全部都糅雜成了更為空洞的回音。
這愜意而又悠長的午后,讓她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就在這時,她忽然聞到空氣里有一股極其好聞的香氣。既舒服,又熟悉。讓她忍不住再一次深呼吸,好將這個氣味一一分辨。
橘子、青檸、玫瑰和鼠尾草;薄荷、冰片和忍冬……
當虞欽將這股好聞的空氣里最明顯的幾個味道分辨出來之后,臉上忽然一紅。薄荷、冰片和忍冬是她隨身帶著的那瓶花露水的味道,此刻她的皮膚上說不定仍然殘存著這個氣味。而另外的幾個香調(diào),無疑是屬于一瓶男性,至少是中性的香水。
這個好聞的味道,是于晁身上的。
上山前,為了避免蚊蟲的叮咬,她特意讓于晁用了一些花露水。因此,她對于晁衣服上本來就帶有的香水氣味沒有太在意——那個時候,這款香水真正的香調(diào)還沒出來呢。
可是現(xiàn)在,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又經(jīng)過了體溫的催發(fā),兩款不同的香型微妙卻又和諧地混雜在了一起。那分明是此刻獨屬于于晁一個人的氣息,卻像是他們兩個人的氣味交纏在了一起。叫虞欽光是想到,就忍不住臉紅心跳。
她自問不是一個純情的人。作為一個成年人,她看過一些讓人血脈賁張的小電影,一些算不上十分隱晦的暗示,她也能聽懂。甚至,在一票同性的朋友里,她在這方面的理論知識,是足以能夠科普一個人的水平。
但是,氣味不一樣,那是比所有直白的話語和畫面都更加曖昧的東西。比指尖滑過肌膚、比上唇的溫?zé)帷⒈榷吅粑几訒崦梁蛣尤诵南摇?br/>
虞欽在這個忍不住心悸的當下,身子有些發(fā)軟。她終于不能不忠誠地承認一件,從在飛機上重遇于晁,她就想要承認的事情——于晁真的從頭到尾都是她的菜。所以她才會一邊拒絕他,一邊又忍不住靠近。她的心靈比她的言語更忠誠。
從靈魂共鳴的角度上說,她或許沒有愛上他,但她身體里的荷爾蒙認可了這個人。比起‘喜歡’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情緒,她對他最先喚醒的,是另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能感受到的東西。
我到底是個什么爛人啊!虞欽第無數(shù)次在心中暗罵自己。
情感上,她認為這樣的事情是很正常的;可理智上,她卻無法認同。這并不是因為她是個什么克己復(fù)禮的君子,而是因為于晁。
正如之前她告訴沐瑤的那樣,她無法因為于晁正好是她的理想型,就答應(yīng)跟他短暫交往。她不能用一顆只想玩樂的心,去對待一個擁有真心的人。哪怕這顆真心的作用對象并不一定是自己。同樣的,在已經(jīng)明確拒絕過于晁之后,她就更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頭腦發(fā)熱,就開始放縱起來。這同樣是對他的不尊重。
虞欽的腦子里越來越亂,尤其一想到他們之后還要朝夕相處十幾天,就覺得頭疼。在她看來,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遠離這個人。
“你怎么了?”于晁不知道虞欽在想什么,一轉(zhuǎn)頭就看見她脖子耳根紅了一片,“你是不是中暑了?”
分明是海邊這樣無比開闊的空間,虞欽卻感覺自己像是待在了一個衣柜里。她的四周全都是于晁的氣息,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于晁給包圍了,渾身不自在,連鼻子都下意識停止了呼吸。
“沒什么!”虞欽猛然一起身,腿部因為有些發(fā)麻而踉蹌了一下。于晁下意識扶住她的手臂,卻感覺到手掌下的肌肉僵了一下。
“你怎么了?”于晁又問了一遍。
“沒什么。”虞欽還在搖頭,“就是太曬了,我有點熱,想去買瓶冰水。”
“哦……好。”
“你也收拾一下吧,我們差不多可以準備下山了。”虞欽想了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