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良心的折磨
信都城西南四十里,樂昌鎮(zhèn)。 這座小鎮(zhèn)已經(jīng)成了廢墟,墻垣倒塌,房屋焚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和尸臭味。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正在忙碌著,他們從瓦礫中挖出一具具尸體,然后抬到鎮(zhèn)外的樹林里掩埋。 忽然,地面開始抖動,人們駭然四顧,只見一股煙塵從西邊的地平線上翻涌而出,緊接著轟隆隆的聲音從翻涌的煙塵中沖天而起。 林里的飛鳥受驚,一群群地展翅飛起,就象沒頭蒼蠅一樣在空中往來盤旋。 “金狗來了。”有人害怕了,大叫一聲,抱頭鼠竄,更多人的向樹林里撒腿狂奔,但有一群人沒動,他們面色僵硬,呆呆地望著正從煙塵中沖出來的軍隊,好象嚇傻了一般,就那么站在原野里,站在路邊,等待著魂歸天府的一刻。 戰(zhàn)馬奔騰,風(fēng)馳電摯,五彩繽紛的旌旗迎風(fēng)狂舞。 “那是我們的軍隊,是虎烈軍……”有人停下腳步,興奮地叫了起來,“虎烈軍來了,虎王來了……” “虎烈軍,虎烈軍……”有人歡呼雀躍,手舞足蹈,掉頭向飛馳的軍隊跑了過去。 “虎王來了……” 那是一種發(fā)自心底的聲嘶力竭的叫喊,那是在絕望中看到希望的叫喊,那是在黑暗中看到陽光的叫喊,喊聲在空氣中回蕩著……很快,藏匿在樹林里的百姓沖了出來,他們奔跑著,叫喊著,哭泣著…… = 岳飛高高舉起右手。號角吹響,飛馳的戰(zhàn)馬慢慢減速,飛馳的軍隊慢慢停下。 一路上,他們看到的都是這一幕,焚毀的城池鄉(xiāng)鎮(zhèn),腐爛的尸體,絕望的百姓……他們看得太多太多,從真定、中山、河間到滹沱河、葫蘆河,金軍所到之處,燒殺擄掠,欠下了一筆筆血債。 百姓們圍了上來,有的抱住了虎烈將士,有的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所有人都在哭喊,都在盡情宣泄心里的痛苦和憤怒,“虎王,報仇啊,給我們報仇啊……” 岳飛下令就地休息。此處距離信都城只有四十里了,必須先探明敵情。 斥候們飛奔而去,岳飛和幾位將帥走到百姓們中間安撫他們。面對一雙雙流淚的眼睛,岳飛痛苦不堪,他不知道說什么好。曾經(jīng)有段時間,他信誓旦旦地告訴這些人,他可以保護他們,但最后他無法兌現(xiàn)諾言,后來他改變了主意,叫百姓們撤離,盡可能往南面撤離,但結(jié)果更慘。有錢有勢的到哪都能生存下去,但這些一無所有的百姓不行,離開了家鄉(xiāng),離開了土地,他們根本無法生存,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 事實很殘酷,非常殘酷,這些人若想生存,只有待在家鄉(xiāng),守著那一點點土地,雖然他們可能會被金狗殺死,但等到金狗占據(jù)了這片土地,金狗就需要他們耕地產(chǎn)糧,他們反而能生存下來。亂世中,殺人如屠狗,人命如草芥,這些可憐的百姓就象洪流中的浮萍,隨波逐流,自生自滅。 岳飛眼含熱淚,揮舞著拳頭,告訴身邊的百姓,我們會擊敗金狗,我們會把金狗趕回荒漠,我們會保護你們……他一遍遍重復(fù)著這些謊言,一次次忍受著良心的折磨,他的心在滴血,他的淚水在不停地流淌,他默默地告訴自己,今生今世,我一定要實現(xiàn)自己的諾言,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 信都城下,宋金兩軍激戰(zhàn)正酣。 金軍在兵力上占據(jù)了優(yōu)勢,尤其宗弼把三千猛安謀克投進戰(zhàn)場后,宋軍的反擊勢頭被徹底遏制,只能固守戰(zhàn)陣,和金軍拼死鏖戰(zhàn)。 三千猛安謀克,三千養(yǎng)精蓄銳的精銳馬軍,對準(zhǔn)宋軍的右翼雷霆一擊,當(dāng)即把精疲力竭的折家馬軍打得狼狽不堪。折可同在戰(zhàn)場右翼的攻擊有個重要目的,那就是撕開金軍的戰(zhàn)陣,打通進城的通道,這樣即使金軍援兵到了,折家軍也能撤進城內(nèi),據(jù)城堅守,但這個攻擊意圖失敗了。 金軍的援兵到了,烏塔和耶律丑和尚帶著軍隊趕到了信都城下。 宗輔帶著他們在一個地勢稍高的坡頭上仔細觀察戰(zhàn)場。 “這支軍隊就是西北最有名的折家軍。”宗輔笑道,“他們的確很厲害。昨天下午打了一仗,今天又打到現(xiàn)在……”他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今天大概打了快四個時辰了,他們不但沒有撤退,反而越打越兇,大有一副與我們同歸于盡的架勢。” “我們損失大嗎?”烏塔問道。 “估計有七八千人死在了這里。”宗輔看看耶律丑和尚,“契丹人的漢軍在我們的調(diào)教下,作戰(zhàn)非常勇敢,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雖然這一仗他們損失很大,但至今沒有氣頹,依舊攻勢如潮。” 耶律丑和尚不敢和宗輔對視,低下了頭。宗輔這句話其實是奚落丑和尚。當(dāng)年遼軍和金軍打仗,打一仗輸一仗,成千上萬的將士被俘虜,而這些人到了女真人手上,馬上脫胎換骨,犀利無比,掉過頭來把遼軍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到了河北戰(zhàn)場上,還是這批將士,把宋軍最精銳的西北軍殺得血流成河。 “對方的損失呢?”烏塔追問道。 “差不多。”宗輔說道,“折家軍的馬軍很不錯,另外他們的弓弩手非常厲害,密集的箭陣常常把我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是他們的弓弩手厲害,而是他們的神臂弓厲害。”烏塔冷笑道,“這一仗結(jié)束后,我們至少可以繳獲數(shù)千支神臂弓,將來兩軍對陣,我們在箭陣上就不會吃虧了。” “恐怕很難。”宗輔說道,“上次我們?nèi)珰灧N師中和他的種家軍,本以為可以繳獲幾千支神臂弓,誰知那些大宋人在臨死之前把所有的神臂弓全部毀了,讓我們空歡喜一場。” 這時宗弼飛馬趕來,正好聽到宗輔和烏塔說起神臂弓的事,當(dāng)即嗤之以鼻,“大宋人的優(yōu)勢在弓弩和步軍戰(zhàn)陣,兩者相互配合,對我們的確有相當(dāng)大的威脅。前些時候圍殲種家軍,我們就吃了虧。我們的優(yōu)勢在馬軍,只要我們把馬軍的優(yōu)勢發(fā)揮到極致,就能戰(zhàn)無不克。” “副都統(tǒng)可有什么好辦法?”烏塔笑著問道。 “你們知道黨項人的鐵繇子嗎?”宗弼故作神秘之態(tài)。 宗輔和烏塔互相看看,搖搖頭。宗弼轉(zhuǎn)目望向耶律丑和尚。耶律丑和尚倒是聽說過,于是給宗輔和烏塔解釋道:“黨項人的皇帝有一支衛(wèi)隊,三百騎,人馬皆重甲,刀槍不入,號稱鐵繇子。” 人馬皆重甲?宗輔大笑搖頭,“鐵人、鐵馬雖然刀槍不入,但失去了靈活性,這不是發(fā)揮馬軍的優(yōu)勢,而是困住了馬軍的腿腳,不可取。” “沖陣倒是不錯。”烏塔不同意宗輔的看法,“步軍一旦列陣,我們馬軍根本不敢正面攻擊,但如果有了鐵人鐵馬,正面沖陣,那勢必?zé)o堅不摧,擋者披靡。” “這辦法第一次可以奏效,但第二次就不靈了。”宗輔不屑一顧,“步軍可以在陣前設(shè)置拒馬、柵欄、溝壕,可以布車陣,實在不行的話,可以先把鐵繇子放進去,然后用絆馬索困住……總而言之,鐵繇子這種東西完全限制了馬軍的發(fā)揮,中看不中用。” 幾個人正在閑扯,戰(zhàn)場形勢突然出現(xiàn)了變化。遠處宋軍戰(zhàn)鼓如雷,馬步兩軍如翻涌的浪濤,同時展開了反攻。 “宋軍要撤了。”宗輔面色微變,冷聲說道,“看樣子,他們知道我們的援軍到了。” “現(xiàn)在撤是不是太遲了?”宗弼抬頭看看天色,得意地笑道,“時候到了,可以發(fā)動致命一擊了。” “進攻吧。”宗輔舉起馬鞭,沖著宗弼、烏塔和耶律丑和尚揮了兩下,“各歸本陣,攻擊。” 宗弼、烏塔和耶律丑和尚躬身領(lǐng)命,打馬如飛而去。 令旗升起,金軍戰(zhàn)鼓擂響,驚天動地,決戰(zhàn)開始了。 = 信都城上,戰(zhàn)鼓聲震耳欲聾,數(shù)千軍民站在城墻上,為折家軍搖旗吶喊,但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絕望之色,因為金軍的援兵到了,而且正在撲向戰(zhàn)場兩翼,折家軍根本不是對手,眼看就要被包圍了,除非出現(xiàn)奇跡。 韓世忠猛然沖著錢定功大聲叫道:“打開城門,放吊橋……” 錢定功雙手扶著城墻,正緊張地望著戰(zhàn)場,突然聽到韓世忠這一聲怒吼,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身軀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兩眼更是直勾勾地望著韓世忠,目瞪口呆。 韓世忠理都不理他,轉(zhuǎn)身就走。 錢定功幾乎窒息了,劇烈地喘了幾口粗氣,然后沖上去一把抓住了韓世忠,“你要干什么?” “出城。”韓世忠面如寒霜,眼內(nèi)更是殺氣凜例,“從金軍的左翼撕開一條口子,讓折家軍撤進城內(nèi)。” “撕開一條口子?”錢定功激動地叫起來,“你瘋了?金軍援兵到了,正從左右兩翼包圍折家軍,你拿什么撕開一條口子?” “我有三百敢勇。”韓世忠雙目盡赤,怒聲咆哮,“我拿三百條性命砍斷金狗的左臂。” “不,不行,絕對不行。”錢定功扯著嗓子叫起來,“你這是去送死。三百敢勇死了,信都城怎么辦?信都城不要了?”錢定功指著城墻上的百姓,指著聚集在街道上的百姓,拼命地叫喊著,“你看看,你自己看看,這些人都指望我們,你不能出城。” “折家軍全軍覆沒,我們還能守住信都城?”韓世忠一把推開錢定功,冷森森地說道,“給我打開城門,立即打開。” 韓世忠飛一般沖下城樓,一邊跑,一邊舉手狂呼,“兄弟們,上馬,出城殺敵……” = = =(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