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會客室里，只有張崇光輕淺的呼吸聲。
    一聲一聲，變得急促！
    他半靠在沙發(fā)上，不停左右看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他只是覺得心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一般。
    沉重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撐著身子起來，在會客室里來來回回地走，他覺得自己丟了東西，可是來來回回地找，也沒有找到……
    夜晚，張崇光開車回去。
    別墅里安安靜靜的，他下了車時(shí)仰頭看了看樓上，燈沒有亮。
    走進(jìn)大廳，傭人過來接過他手里的公事包，沒敢看他臉上的傷只是輕聲說：“太太帶著小小姐跟少爺回娘家住了，把小光也帶走了?！?br/>     張崇光正往樓上走，又下來了。
    燈光下，他聲音放得輕輕的：“她說什么了？”
    傭人搖頭：“太太只回來牽了狗，別的沒有交代，只說最近不會回來住了，她還問我們……要不要她安排新工作?！?br/>     傭人說著快要哭出來，她在這里做了很多年，實(shí)在不舍得走。
    張崇光聽后，坐到沙發(fā)上點(diǎn)了根香煙。
    他抽了一口后起身朝著外面走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淹沒在庭院的夜色中，接著外面響起汽車發(fā)動(dòng)的聲音。
    張崇光很疲憊了，但是他無法休息。
    他知道霍西的性格，她是絕對無法容忍他的行為的……而當(dāng)初他又為什么會收下宋韻呢，除了想報(bào)復(fù)報(bào)復(fù)霍西，跟一些男人的劣根性追求女人的柔媚外，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張崇光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三十好幾了，生意場上多年滾下來，早就是刀槍不入利益至上了……他心里也很清楚，最不傷筋動(dòng)骨的方式就是跟霍西體面地離婚，保有孩子的探視權(quán)，或許自己可以再娶，除了張睿外他還能擁有繼承人。
    跟霍家，也不至于恩斷義絕。
    但是張崇光不想選這條路，或許他等了許久，就在等這一刻。
    等著霍西的心，再度熱起來，
    哪怕是恨他！
    張崇光到了霍宅時(shí)，已近夜晚11點(diǎn)，宅子里早就熄了燈。
    他沒有驚動(dòng)任何人，就坐在車上等。
    從他的方向，一抬眼就能看見霍西臥室外面的露臺，他還記得當(dāng)年他回國后她在露臺上吹夜風(fēng)，夜風(fēng)拂起她的長發(fā)，驚艷了他很多年。
    指間傳來灼燙，原來是香煙頭碰到皮肉了。
    他身體重重地摔在椅背上，仍是盯著原來的方向，眼睛卻是紅了。
    ……
    清晨，霍宅有了動(dòng)靜。
    霍紹霆有了心思，起得早，才想出來呼吸下新鮮空氣就見著一輛黑色路虎停在院子里，車窗開著，里頭坐著他曾經(jīng)器重?zé)o比的好大兒。
    即使臉上精彩著，也無損他的俊美。
    霍紹霆冷哼一聲。
    張崇光從車上下來，叫了一聲：“爸！”
    霍紹霆冷笑，這次沒有再慣著他了：“張總這一聲爸，我可承受不起來著！人說好女不侍二夫，同樣張總你也不能認(rèn)兩個(gè)爹啊……我著人打聽過了，那個(gè)叫宋韻的不但有爹媽，爺爺奶奶、姥爺姥姥都全乎著呢，你不是缺少溫暖嗎，這一大家子的人可能把你給溫暖個(gè)遍了，比貼10個(gè)暖寶寶還管用?！?br/>     他嘴毒，張崇光被擠兌得毫無還手之力。
    他苦澀一笑：“爸，我不是那個(gè)意思?！?br/>     霍紹霆又是一聲冷笑：“都抱著啃成那樣兒了，不是那個(gè)意思你是哪個(gè)意思？張崇光，你干出這些事情的時(shí)候你想過霍西還是你合法太太，綿綿跟睿睿是那樣地崇拜你嗎？現(xiàn)在好了，全天下都知道你跟宋韻的那點(diǎn)兒破事了，你可真給孩子們長面兒?！?br/>     張崇光無話可說。
    他低低地哀求：“爸，我想見見霍西?！?br/>     霍紹霆罵得是爽，但是提到霍西他的表情略有些迷茫，他望向遠(yuǎn)處看了挺久，收回目光落在張崇光的面上，他很平靜地叫了最后一聲崇光：“崇光，打小霍西長大就很不容易，所以她想要什么我跟她媽媽向來是依著她的，包括你！這個(gè)家里從來沒有人把你當(dāng)過外人，但是從今兒起，你就只是睿睿跟綿綿的爸爸了……他們兩個(gè)也不可能跟著你，倘若，你還顧念著我們父子一場，就跟霍西好聚好散吧！”
    霍紹霆頓了下，才說：“你們不可能了?！?br/>     張崇光聽得木然。
    霍紹霆沒再說些什么，他緩緩地往回走，通往別墅玄關(guān)的路上他回想起當(dāng)年他在看守所讓那人寫下斷絕關(guān)系書，他讓人寫，以后張崇光是他霍紹霆的兒子。
    眼睛一陣泛酸。
    霍紹霆微微仰頭，心中說不出的難過，但步子卻沒有停。
    他想，總歸是父子緣淺。
    碰巧，綿綿跟睿睿下樓吃早餐，姐弟兩個(gè)自理能力很好都乖乖背著小書包下樓，從樓梯方向正好看見張崇光站在停車坪那兒。
    小張睿抿緊了小嘴。
    霍綿綿大眼睛里蓄了淚水，她默默下樓，本來已經(jīng)坐在餐桌前面了，霍紹霆輕摸她的頭發(fā)：“想去就去吧！”
    綿綿猶猶豫豫，小光跟在她身后。
    到了外面，小姑娘不像從前那樣撲過去，她隔了老遠(yuǎn)的距離巴巴地看著爸爸，張崇光喉結(jié)滾動(dòng)，招了招手，小姑娘才挪了過去。
    也沒抱他！
    她仰著頭輕聲說：“媽媽說，你們要離婚了！爸爸，你不是說你們不會離婚的嗎？”
    張崇光無法回答。
    他蹲下身子，手放在小姑娘的肩上，片刻將她摟在懷里。
    綿綿開始是有些抗拒的，她聽到班上的小朋友說，她爸爸跟一個(gè)女明星好上了，她很快就會有后媽還有小弟弟小妹妹了。
    綿綿想問，但自尊心又不允許。
    她被張崇光抱著，別扭了會兒，掙了跑回去。
    小光也跟著她跑走。
    清晨的陽光，一點(diǎn)點(diǎn)從樹梢攀升，張崇光整個(gè)人都站在秋陽中，但是陽光給不了他溫暖，他怔怔地看著玄關(guān)的方向。
    那里沒有門，但他知道他進(jìn)不去了。
    不單單是霍西不要他了，這個(gè)家，也不要他了。
    ……
    張崇光等到八點(diǎn)，不得不去公司了，他沒有見到霍西。
    接下來的一個(gè)月。
    他的公司被好幾方勢力絞殺，最顯眼的就是霍允思跟陸爍，那簡直是往死里整……張崇光忙得睡覺的時(shí)間都沒有，何況說是去求霍西原諒。
    再說他也見不著她。
    他們離婚第一次開庭，是不公開審理，他以為霍西會去。
    張崇光抽了半天時(shí)間，
    但是到了法院，霍西并沒有來，她讓王律師全權(quán)處理……當(dāng)然一審并沒有離成，張崇光堅(jiān)持要看見霍西當(dāng)成談協(xié)議！
    走出法庭，坐到車?yán)?，他接到了霍西的電話?br/>     是律所座機(jī)打的。
    張崇光握著手機(jī)，輕而低地說了句：“你終于肯跟我聯(lián)系了！霍西，見一面吧！”
    霍西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一審你可以說是感情沒有破裂，但是二審是絕對要判了！張崇光，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并沒有躲著你……我只是覺得看見你惡心，生理性厭惡的那種?！?br/>     張崇光握著手機(jī)的手指，用力得發(fā)白。
    就在霍西要掛上電話時(shí)，他冷聲開口：“我們走到今天的地步，難道你就沒有責(zé)任嗎？你能否認(rèn)你還在懷念白起嗎？我做的那些就真的罪無可恕嗎？”
    “有！當(dāng)年我就不該帶你回家。”
    “不否認(rèn)！還在懷念?！?br/>     “是罪無可??！”
    ……
    霍西自嘲一笑：“張崇光，你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醋卟幌氯?！不喜歡了、過不下去，完全可以離婚可以分開的，可是你總是用最極端的方式告訴我，曾經(jīng)的喜歡是那樣地……不值得?！?br/>     張崇光想說什么，但是喉結(jié)滾動(dòng)，卻一個(gè)字也說不出口。
    霍西笑意更淡：“就這樣吧！張崇光，我們之間……結(jié)束了！”
    她掛了電話。
    張崇光獨(dú)自坐在車?yán)?，他想抽根香煙，卻發(fā)現(xiàn)煙盒里早就空了……手機(jī)再度響起，是秦秘書的電話：“張總，會議馬上開始了！”
    “知道了！”
    張崇光對著那邊淡淡應(yīng)了聲，掛了手機(jī)，發(fā)動(dòng)車子。
    后面的兩個(gè)月，張崇光的公司幾經(jīng)生死，每一次他都力挽狂瀾。
    其實(shí)這些年，他對權(quán)勢也淡了。
    或許他不想讓霍西看輕，覺得他是個(gè)無用的男人吧……又或許他是用工作來麻醉自己，這樣就不會覺得別墅里空蕩了。
    霍西始終沒有搬回來。
    孩子們也沒有搬回來，張崇光見孩子們大多是在校外的餐廳里，陪著吃頓飯，睿睿越來越沉默，綿綿越來越客氣，連爸爸都很少叫了。
    后來，張崇光的公司終于死里逃生。
    他找過霍西幾次，她都不肯見他，只讓他在一周后的庭審上同意離婚。
    張崇光冷聲：“我不可能離婚的！”
    他開始喝酒，平常很節(jié)制的人，應(yīng)酬開始多了起來。
    高級包廂里，充斥著各色美女，她們年輕的身體挨著他溫柔地服侍他給他倒酒，又或者是往他的西裝衣袋里塞香噴噴的小卡片，但是張崇光沒有一點(diǎn)兒興趣。
    偶爾清早起來，他才想起自己有多久沒有x生活了。
    周五夜晚，他又喝醉了。
    跌跌撞撞的，由著司機(jī)小劉扶著上車，閉著眼睛說：“回家！”
    小劉正要發(fā)動(dòng)車子。
    車前站了個(gè)人嚇?biāo)惶?，不由得罵道：“眼瞎了沒看見車啊，大馬路那么寬你不會走??！”
    女人不肯走，小劉年輕氣盛，罵罵咧咧地下車去處理。
    張崇光拉了拉領(lǐng)帶，睜開眼睛。
    竟然是宋韻！
    趁著小劉不備，宋韻撲了過來，她拉開車門哀聲喚著：“張崇光，我找了你很多次，但是秦自己都不讓我見你。”
    下一秒她微微愣住。
    車內(nèi)的男人喝了酒，仍是俊美得讓人著迷，但是他的表情好冷。
    一點(diǎn)兒也不像是從前。
    從前他也對她笑過，也曾經(jīng)那樣躺在她的腿上，拿著手機(jī)刷……那些溫柔都是假的嗎？
    她不信！
    張崇光沒有看她，他目視前方很冷淡地說：“宋小姐，只是一場逢場作戲罷了，我從來沒有承諾過你什么！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心中是厭惡她的。
    若沒有她的愚蠢，霍西怎么會跟他離婚，他的婚姻也不會到那樣的地步。
    但他還是寫了張支票給她。
    他說：“那間公寓你住著，這一千萬算是我給你的補(bǔ)償。”
    宋韻當(dāng)然不肯分手，她含淚質(zhì)問他：“我前途盡毀，張崇光你就用一千萬打發(fā)我？”
    “不然呢？”
    “你這樣的女人，也就值這個(gè)價(jià)?！?br/>     張崇光語氣不帶一絲感情，“聰明的話，就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xiàn)了?！?br/>     宋韻顫著指尖，接過那一千萬。
    她覺得屈辱，她要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一千萬……下一秒她將支票撕得粉碎，她倔強(qiáng)地看著他，“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說這些話你也會覺得可笑，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br/>     宋韻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張崇光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劉重新上了車，上司的緋聞他也聽說過，不由得道：“這種女人的話聽不得的，要是張總您是我這身份，她早就攀新的高枝去了，哪里還在這里哭哭啼啼的！”
    張崇光靠在椅背上，輕輕閉眼。
    他心里清楚，他跟霍西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他而不是宋韻。
    是他給了宋韻機(jī)會。
    ……
    張崇光回到別墅。
    傭人要給他煮醒酒茶，他揮揮手表示不用了，但是躺在床上時(shí)他又覺得胃灼痛得受不了，他便拉開床頭柜想從里面摸藥。
    他記得霍西把藥都放這兒的。
    但是他摸了半天，卻只摸到一個(gè)小小的圓圓的東西，還滑滑的……是什么？
    張崇光坐起來，打開抽屜取出來。
    是個(gè)小琉璃球，差不多一個(gè)高爾夫球般大小，五彩斑瀾十分好看。
    正中間是一片楓葉。
    張崇光目光凝住，因?yàn)槟欠N楓葉是加拿大特有的，在霍宅就有一棵，那是他跟霍西在兒時(shí)種下的。
    他的心忽然顫抖起來。
    他急切地翻過來看，只見在底座上刻了字——
    這是霍西送他的周年慶禮物。
    原來，那時(shí)她也想挽回他們的婚姻，可是她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她的禮物也沒有送出去。
    他記得那晚，他故意請了宋韻，故意讓宋韻出現(xiàn)在霍西面前刺激她……他讓一個(gè)在酒后不小心擁吻的女人出現(xiàn)在妻子面前。
    那晚，他還強(qiáng)迫了霍西，他故意把她弄疼。
    霍西在他身下疼痛時(shí)，在想什么？
    她是不是在想，這么多年的喜歡都是錯(cuò)付，她是不是在想……一個(gè)這么不堪的男人不值得她再費(fèi)心思挽回了。
    張崇光驀地伸出一手，擋住眼睛。
    胃更是疼痛難忍。
    他的額頭冒出汗來，但他卻不想吃藥，因?yàn)樗馈チ吮壬眢w更重要的東西。
    張崇光瘋狂地打霍西的電話。
    但仍是打不通，她的電話，他永遠(yuǎn)打不通了……
    張崇光忍著胃痛，趕到了霍宅，傭人說大小姐出差了……可能下周才能回來！
    夜深，張崇光站在夜色里。
    他站在那棵楓樹下，手里拿著那顆琉璃，夜風(fēng)吹過……他似乎聽見了小時(shí)候霍西的聲音。
    【張崇光，你快過來！】
    【這棵樹這么小，不能澆這么多水的?！?br/>     【好啦！那我們要一起陪著小樹長大！張崇光，過來拉勾勾啊……】
    ……
    淡淡月光，映著他面上的水光，是他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