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番外鵲登枝(十)
“不!”</br> 不等蕭越將所求之事說出口來,許惜顏便打急切打斷了他。</br> 因?yàn)槁敾廴缢呀?jīng)猜到他要說什么了。</br> 蕭越卻笑著擺手,“表妹不要覺得過意不去,雖說一家養(yǎng)女百家求,但好男兒又豈會無人注意?當(dāng)年我曾錯失過,從此便悟出個道理。人生世事無常,前一刻就算好好開在自家枝頭的花,也可能下一刻就被大風(fēng)吹落,鳥雀銜去。</br> 表妹別怨我唐突,今日前來,正是為了小女向表妹的長子求親。</br> 若表妹愿意從此庇護(hù)我那傻丫頭的后半生,她長這么大,我實(shí)在也沒如何教養(yǎng)過她,全是她母親操心。這大概也是我這個當(dāng)父親的,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我便是折了余生所有福壽,都心甘情愿。”</br> “表哥言重!你再這樣,我就要生氣了。”</br> 好吧,蕭越妥協(xié)了,不敢再說,只眼巴巴的問,“那表妹,是答應(yīng)了么?”</br> 許惜顏責(zé)備的看他一眼,卻命人取出另一只錦盒。</br> “雖然表哥行事荒唐,我和侯爺已擇定吉日要上門提親的。但我們表兄妹,好歹心有靈犀了一回。”</br> 她準(zhǔn)備送到端王府提親之物,也正是尉遲釗童年時戴過的金鎖片,一樣刻著生辰八字。</br> 這就是最大的誠意。</br> 不僅送孩子的貼身之物,還連生辰八字一并告知,就是表示連八字都不用合了,直接看黃歷挑吉日辦喜事就好。</br> 蕭越看得心中一燙,幾乎要落下淚來。</br> 這金鎖片應(yīng)該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否則不會拿得這么爽快。</br> 而以許惜顏尉遲圭如今這般位高權(quán)重,卻肯讓嫡長子與他這樣一個半廢的王爺之女結(jié)親,實(shí)在算是低就了。</br> 而這還沒完,許惜顏又命人取出另一份定親禮。</br> 是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足有香瓜大小,沉甸甸的,看那玉質(zhì)溫潤華美,顯然十分貴重。</br> 蕭越一看也就懂了。</br> 世人以玉為美,一般男方上女方家提親,贈以美玉,便表示這是一段金玉良緣。也有海枯石爛,永無毀改之意。</br> 而許惜顏特特贈以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她的意思是說,將來小兩口的人生就似這塊璞玉一般,需要兩個人共同努力,共同創(chuàng)造。</br> 至于她們做長輩的,只會從旁引導(dǎo)輔助,卻不會過多干涉,將所有的決定權(quán)交給他們自己。</br> 而他們要過怎樣的人生,也最終只能由他們自己來雕琢完成。</br> 蕭越捧著沉甸甸的璞玉時,便感受到了許惜顏這份深切的勉勵與期待。</br> 他只能代女兒,向許惜顏深深施了一禮。</br> “這個禮,表妹你得受著。否則我心不安。”</br> 那許惜顏,只能深深的還了他一禮。</br> “從此,我家阿釗也要托府上千金照顧了。”</br> 夫妻一體,付出的從來就不只有一方。</br> 與尉遲圭夫妻多年,許惜顏從這段婚姻中,也是收獲頗多。</br> 想要維護(hù)一段幸福美滿的感情,從沒有單方面的索取,兩個人都需要不斷付出。</br> 好比這些年,許惜顏一直跟著尉遲圭東奔西走,在國境邊關(guān)經(jīng)歷無數(shù)風(fēng)雪。替他開疆拓土,積攢人脈與金錢,讓尉遲圭能夠心無旁騖的專心公務(wù),為民辦事。</br> 而尉遲圭不管再如何忙于公務(wù),沒時間陪伴,也給了許惜顏?zhàn)畲蟮睦斫馀c尊重。不管妻子做出任何決定,他從來都是無條件的信任與支持。</br> 這才成就了二人如今越發(fā)濃冽的感情,真真是如膠似漆,一刻也不想分離。</br> 所以許惜顏也會希望,兒子也能擁有這樣一份美好的夫妻之情。</br> 是相互照顧,而不是單方面的托付。</br> 身為女方家長,蕭越自然愿意。</br> 既然說定,那他就要告辭了。</br> 只是走前,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表妹,若我當(dāng)年真的只是那個種田皇子。你和我,會有可能嗎?”</br> 許惜顏很為難。</br> 如今的她,是一日比一日覺得,當(dāng)年決定不顧門第,下嫁給尉遲圭這個野小子,大概是她這一生中最為明智的決定。如今,難道叫她為了安慰人,就得刻意說謊?</br> 她說不出。</br> 蕭越道,“你放心,咱們都這把年紀(jì)了,我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略有些不甘心罷了。畢竟,你一生來,我就認(rèn)識了你。”</br> 可比某人早多了。</br> 許惜顏沉吟一時,方斟酌著說,“在遇到侯爺之前,表哥那般對我,若說我全然無知,便是個木頭人了。但既遇到了侯爺,我便只剩“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心中再難有其他漣漪。見諒。”</br> 蕭越苦笑,懂了。</br> 或許,若這世上沒有尉遲圭,或者他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自己或許還有那么一絲可能。</br> 但尉遲圭出現(xiàn)了。</br> 橫空出世,驚艷世人。</br> 從此許惜顏的眼里心里,就只能有他,再看不見旁人。</br> 所以也并不是他的錯失,而是他早就沒有了機(jī)會。</br> 許惜顏誠懇道,“表哥,你也說我們都這把年紀(jì)了,沒什么放不下的,那我也想真心勸你一句。與其感懷過去,何不憐取眼前人?就象你愛伺弄花木,天地間也有天生天養(yǎng),頑強(qiáng)茁壯的,但這并不表示它們就不需要人呵護(hù),不需要人照顧吧?</br> 表嫂唯有一女,真若嫁了,你讓她一人怎么過?跟你一樣,念經(jīng)打坐還是種地?你才多大,她才多大?四十都不到。若要活到七老八十,還足有小半輩子,那為何不能試著好生相處?讓余生晚年,少一些遺憾?而不是只在臨終前,說一句對不起。那樣的話,說了又有甚么意思?”</br> 蕭越渾身一震,如聞綸音。</br> 怔怔半晌,對許惜顏再施一禮,頭也不回的走了。</br> 許惜顏反而露出幾分輕松笑意。</br> 因?yàn)橹挥蓄^也不回的拋下過去,才能走向新生。</br> 白秋月這一生也太艱難坎坷了,她也值得被更好的善待。</br> 就算她與蕭越做不成愛人,但能做一起賞花閑聊的朋友,對同樣孤苦伶仃的兩個人來說,也是很好的慰籍。</br> 但此時的她也萬萬沒想到,不上三年,她頭一回接到表兄來信,竟是報喜!</br> 他們夫妻,又當(dāng)?shù)锪恕?lt;/br> 正如許惜顏所說,自女兒嫁后,委實(shí)是太寂寞了,然后也不知怎地……</br> 總之是件好事。</br> 不過那些俱是后話,如今送別表兄,再抬起眼時,元家婆媳已經(jīng)來了,許惜顏也就笑著告訴了她們這個好消息。</br> “長子的親事,已經(jīng)訂下了呢。”</br> 等著又送別了元家婆媳,許惜顏看著窗外大片大片,開得燦爛的木槿花,心中再次無限感傷。</br> 三妹妹啊,</br> 她那么好的三妹妹,終究是無福了。</br> 可這世上,還有許許多多跟三妹妹一樣好的女孩兒,值得為了她們來守護(hù)這個太平盛世。</br> 但很快,一陣熙熙攘攘的嘈雜腳步聲傳來,打斷了許惜顏的思緒。</br> 性急的樂絮兒,一把挑開門簾,英氣勃勃的笑著。宛如她的母親,許云槿又活過來了一般,那么的青春洋溢,光潔的小臉上放著光,笑嘻嘻的問,“姨母姨母快看呀,快猜猜這是誰?”</br> 一個少年,微紅著耳垂,被兄弟姐妹們簇?fù)淼搅巳饲啊?lt;/br> 他脖頸修長,清潤如竹。看著許惜顏的眼神,卻十分的不好意思,眼角余光,都只敢往地上看。見到擦得足可放光的地磚上,映出一個紫衣貴夫人的身影,便長揖到地。</br> 可還未開口,許惜顏便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細(xì)細(xì)打量著他的眉眼,急切尋找著另一個故人的蹤影。</br> “你,你是大姐姐的孩子?你,你姓鄧!”</br> 這少年清秀的眉眼間,顯然帶著許桐的痕跡。</br> 但年紀(jì)卻顯然比許桐后嫁進(jìn)薛家所出的子女要年長,那么,便只剩這一個可能了。</br> 少年不妨被她一語道破來歷,略紅腫,剛哭過的眼圈,再次濕潤,哽咽道,“是,外甥鄧覺,見過姨母。”</br> 許惜顏的眼淚,再一次滾落,“好孩子,你不怪我么?”</br> 當(dāng)年長姐許桐嫁了長興侯府的嫡次子鄧旭,后在婆家處處受氣,連所生長子都差點(diǎn)被過繼。是許惜顏不遠(yuǎn)千里,打上門去,替許桐和離。</br> 后又意外揭發(fā)出長興侯府多年凌虐仆人百姓致死,害得長興侯府被撤爵圈禁。唯二兩個不受牽連的,也只有鄧旭父子了。</br> 尤其是這孩子,一出生就家破母去。他便是因此恨上自己,許惜顏也不會怪他。</br> 鄧覺的眼淚也落了下來,用力搖頭,“原,原就不怪旁人……爹爹打小與我說得分明,全是咎由自取。也幸好及早給姨母揭破,若果真闖下彌天大禍,那才是悔之晚矣!”</br> 鄧家雖遠(yuǎn)在千里之外,但誰曾想,當(dāng)年還跟“深謀遠(yuǎn)慮”四皇子有所勾連。</br> 那時四皇子也是為爭大位,曾有意對長興侯府這樣不受重視的權(quán)貴,主動示好。還有書信往來,密囑長興侯鄧興在南方幫忙結(jié)交各方勢力來著。</br> 也虧得長興侯那時還沒來得及干些出格的大事,許惜顏就帶人打上門來。</br> 等到回頭京城大變,三四皇子連接栽了跟頭,徹底失勢。被圈禁的長興侯鄧興聽說消息,差點(diǎn)嚇破了膽,生怕牽連到自己。雖無人追究,依舊大病一場,臨終前才悄悄跟兒子說出此事。</br> 可把鄧旭驚出一身冷汗。</br> 也虧得自家早早敗落,否則任由他爹作死下去,那真是滿門抄斬都不夠賠的。</br> 所以他越發(fā)告誡兒子,一定不要怨恨母親和許家人,尤其還得感謝許惜顏呢。</br> 而這些年雖說許惜顏遠(yuǎn)在邊關(guān),跟鄧家沒什么來往,但去信京城,也曾說起,大人的事是大人的,孩子卻是無辜,還叫許家多多照看著鄧家父子。</br> 鄧覺道,“這些年,我的許多課本,都是許家送來的。家里松大舅舅他們南下,也來探過我們父子。后外祖父到了南邊,也特意遣人送來書信,問過我的功課。我后來去那書院,也是外祖父給的薦書。”</br> 這說的是許潤。</br> “這回跟著八舅舅上京,也是備考來著。他說家里一準(zhǔn)兒能認(rèn)出我來,方才去國公府拜見長輩,果然……”</br> 少年說得哽咽,又想哭了。</br> 長這么大,就父子倆相依為命。</br> 義陽長公主和虞氏在圈禁幾年后,都因受不住苦楚,先后郁郁而終。長興侯鄧興算是活得長的,但也沒能多活幾年,幾乎是鄧覺剛記事呢,他就死了。</br> 那長興侯府自破敗后,幽冷深清,又害死過那么多人,特別驂人,鄧旭一年也就過年才帶兒子去磕個頭罷了。</br> 故此在鄧覺的心里,總覺只有一個父親。</br> 孤兒鰥夫,挺孤清的。</br> 不意來了京城,他還懷著顆忐忑不安的心呢,誰想才進(jìn)家門,連老糊涂的許遂都一眼把他認(rèn)出來了。</br> “這怕不是,桐丫頭的孩子吧?”</br> 隨后許觀海,更是撫著他的頭,眼淚長流。</br> 如今到了許惜顏這里,對位聲名赫赫的姨母,大名鼎鼎的升平公主,鄧覺原是不敢來,硬是被一幫子兄弟姐妹強(qiáng)拖了來。</br> 誰知也是一眼把他認(rèn)出,還毫無隔閡。</br> 在這么多親人的懷抱里,頭一次感受到大家族的溫暖,鄧覺雖是七尺男兒,到底還是個弱冠少年,所以忍不住就又哭了。</br> 樂絮兒卻是爽快得多,小嘴叭叭的,跟許惜顏解釋。</br> 鄧覺表哥還是很棒噠。</br> 他已經(jīng)考中舉人功名了,全靠自己努力。</br> 這回來京城,也是預(yù)備要下場考進(jìn)士的。</br> 小舅舅許桓四處游歷,在南方書院遇著他,又聽說胞姐回京,就干脆把他提前拐回來啦。</br> 這就是他給全家人的驚喜!</br> 那還真是又驚又喜。</br> 眼看小弟許桓一臉邀功的表情,許惜顏眼中閃著淚光,拍了他一記,“就數(shù)你頑皮。”</br> 然后豪氣表示,開庫房,她要給外甥送禮!</br> 鄧覺忙要推辭,他方才在許府,已經(jīng)收了一大波了。成安長公主也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直接叫人帶他去公主府的庫房挑,鄧覺嚇了一跳,才趕緊隨兄弟們前來拜訪升平姨母,怎么到了這兒又要送?</br> 樂絮兒卻猶嫌不足,“挑那些有什么意思?又不是要成親。姨母你給表兄送匹馬吧,再配齊馬具那些,回頭我們帶他打馬球去。他在南邊也沒個人玩,還沒學(xué)過呢。”</br> 這一提成親,許惜顏倒是想起來了,這孩子不小了呀,怎么還沒說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