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番外鵲登枝(七)
小姐倆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今天升平公主回京,真的圍觀人群太多了,也有太多的親戚朋友過來相迎。可即便如此,想低調的露個臉就走的和嘉,咳咳,還是被許家人特意讓到了前頭。</br> 不是尉遲釗,是許家下人看到端王府的馬車徽記,稟報了一聲,許惜顏便說要停一停,見見人的。</br> 還特特交待不叫和嘉下車。</br> 今兒街上人實在太多,年輕姑娘家給人沖撞了實在不好。且如今天熱,小姑娘大半都有幾分潔癖,不愛跟人汗津津的擠來擠去,許惜顏也是這么長大的,自然體貼。</br> 于是王府家丁就趕著馬車上前,在升平公主的座駕旁邊停下了。</br> 雖長輩關懷,但和嘉還是帶著好姐兒下了車,走到許惜顏的窗邊,規(guī)規(guī)矩矩的請安問好。</br> 兩個姑娘今兒出來,都特意穿得喜慶些。</br> 和嘉是一身玫瑰紅裙,雖顏色略厚重些,卻因紗料飄逸,并不顯得熱,反因那裙上星星點點用金線挑繡的細細碎花,于莊重中又顯出幾分活潑貴氣。</br> 好姐兒因家里剛遭了大災,不敢穿得太艷,一襲淺淺的妃色紅裙,裙底一圈流暢的細細銀線萬形紋,又吉祥又雅致。</br> 小姐妹站在一起,一個明朗端莊,一個嬌柔婉約,恰如兩枝紅粉交映的姐妹花,十分養(yǎng)眼。</br> 許惜顏和氣淺笑,“你母親這是知道我沒女兒,特特打扮好了兩個閨女,來饞我的吧?侯爺,不如咱們搶回府里可好?”</br> 尉遲圭豪氣發(fā)話,“好!既是夫人有令,這便搶了。兒郎們,還不快隨我上?”</br> 來接人的一干子弟們,無不尷尬失笑。</br> 都知道金光侯是寵妻狂魔,可這把年紀,都老夫老妻了,還這般在大街上大搖大擺順著夫人,也太不著調了吧?</br> 莫名,還有種被喂了狗糧的酸楚。</br> 只有樂絮兒最捧姨父臭腳,“得令!我看兩位姐姐貌美如花,也是歡喜得緊呢。不如搶回去給我作個伴,哥,你說怎樣?”</br> 她笑眉一挑,卻不是問她的親哥樂灼,親哥也很自覺,知道不是問的自己,主動退讓一旁,看向尉遲釗。</br> 尉遲釗在和嘉過來時,早笑得見牙不見眼了。</br> 此時問他,他哪里說得出話來?</br> 只會撓著頭,嘿嘿傻笑。</br> 再看一眼和嘉,嘿嘿嘿,繼續(xù)傻笑。</br> 他平時不是挺伶俐的一個人么?能說會道的。</br> 和嘉的臉,都被他笑紅了。</br> 偏生唇角也有按捺不住的笑意,在悄悄泛起。</br> 都快窘出汗來,有人解圍了。</br> 許觀海不悅的皺眉上前,他自然是親自接女兒了。</br> 雖說長輩接晚輩,略有些不合規(guī)矩,可誰叫他們父女感情好呢?</br> 久別重逢,也是骨肉天性,你管得著么?</br> 不過進城這會子,他便不打算在人前露臉了,省得有人唧歪,壞他女兒名聲。可此時此刻,許觀海不能不站出來了。</br> “行啦行啦,一大家子等著呢,你倒是有閑心逗起人家小姑娘了。”</br> 嗯,這話不是對挑頭的許惜顏說的,也不是對鬧事的樂絮兒說的,他是對著堂堂金光侯,尉遲圭說的。</br> 反正壞事的都是他。</br> 顯然還是個土匪,給女兒熏陶了這么多年,也沒見長進一點。</br> 許泰山還很不客氣的賞了位高權重的女婿一雙白眼,才跟和嘉道,“丫頭啊,叫你這位姐妹也別往心里去,逗你們玩呢。今兒人多,一會兒還得進宮,就不請你們過去了。趕明兒讓小子們專門來下帖子,過府來玩呀,你姑祖母還給你留了好東西呢。”</br> 和嘉紅著臉,趕緊應下,連聲說沒關系。</br> 又拉著好姐兒,簡單介紹了一下。</br> 只說是親戚家的女兒,別的一字不提。</br> 許惜顏再看好姐兒一眼,才在車窗中笑說,“謝你們姐妹今兒特意前來,回去問你父親母親安好,回頭我們夫妻必親自登門拜訪。”</br> 這話里,就很有些意思了。</br> 他們夫妻如今是何等身份,當眾說要親自拜訪,那就非同尋常了。</br> 和嘉自覺面頰滾燙,頭都不敢抬的應下,趕緊行禮拜別。</br> 等到回了端王府,一顆芳心仍是撲通撲通,狂跳不止。</br> 于是,她便也沒有注意到好姐兒的異樣。</br> 馮舅母對于自己親手撫養(yǎng)大的女孩,卻是一眼就注意到了。</br> 好姐兒雖然是個啞巴,但此刻卻安靜得有些過分。</br> 只是當著人前不好問,等到回房,才趕緊問她怎么了。</br> 好姐兒一頭扎進祖母懷里,難過了許久,才慢慢打著手勢,說出她的心情。</br> 她覺得,她不配。</br> 今天,在見過那般雍容高貴的升平公主,還有豪氣萬千的金光侯后,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夠不上這樣人家的。</br> 更加無法想象,這樣的人,要是成了她的公婆。她就算是個小妾,也會在心底偷偷拿他們當公婆孝敬,她覺得,自己是配不上的。</br> 馮舅母急道,“那你又不是嫁他們,是嫁他們兒子!”</br> 可這句話,卻把好姐兒的眼淚一下都問出來了。</br> 尉遲釗,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她一眼。</br> 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始終只有和嘉,沒有她。</br> 今天,她打扮得很漂亮,所有人都在注意到和嘉的同時,也看到她了。</br> 只有尉遲釗沒有,完全就跟個瞎子似的,半分心神都沒有分給她。</br> 馮舅母聽得心頭一涼。</br> 若是如此,若是這樣,該還敢嫁?</br> 好姐兒又打著手勢告訴祖母。</br> 從前爹爹過世前就說過,不要覺得姑姑是為了白家丟了一條性命,所以白秋月姐弟就欠白家的。</br> 就算馮家是被騙了婚,可壞的是白守中和白家那些族人,跟白秋月姐弟無關。他們幫不上忙也就算了,絕不能給人添亂。</br> 這些天好姐兒也看出來了,白秋月母女倆,都是頂好頂好的人。</br> 將心比心。</br> 如果自己是和嘉,這會子突然來了個親戚姑娘,要給她的丈夫作妾,自己心里能好受么?</br> 如果說連白秋月都不欠馮家的,那和嘉就更不欠了。</br> 人家愿意照顧自己是情份,卻不能將這情份當成本份,覺得理所當然,那就過分了。</br> 尤其今日,在親眼見著尉遲家的富貴之后,好姐兒越發(fā)覺得自己和人家的生活差距實在太大了。</br> 打個比方,人家就象和嘉養(yǎng)的,能高高飛在藍天白云間的白鷹,自己卻是個只能圍著屋檐樹梢打轉的小麻雀,就算勉強給人作了妾,也不一定能過得開心。</br> 所以她覺得,還是算了吧。</br> 別在人家小兩口中間添堵了,也別難為白秋月母女,非給她找婆家。</br> 似她這般又聾又啞,只要能給她一個容身之處,她就已經知足了。</br> 看白秋月就一個女兒,日后和嘉嫁出去,肯定是會寂寞的。往后她就一輩子不嫁人,陪著表姑母也挺好的。</br> 至于祖母,還是回老家吧。</br> 其實家里人都是淳樸善良的好人,就是那些說閑話的老鄰居們,也相處了幾輩子,本性不壞的。</br> 不過是趕上這樣大災,有氣沒處撒,才會怪到她的頭上。</br> 只要自己不在,他們就不會怨恨,不會敵視。叔叔嬸嬸,還有娘和哥哥他們,都會孝順馮舅母的。</br> 馮舅母也能葉落歸根,不至于一大把年紀還在外頭飄泊。</br> 京城再好,端王府再好,總也不是她們的家啊。</br> 等她連比帶劃的“說”完,馮舅母直看得老淚長流,一顆心都要碎了。</br> 老天爺啊,</br> 你怎么就不能睜開眼睛看看?</br> 她這么好,這么善良懂事的一個孫女兒,怎么就有這么苦的命呢?</br> 雖說跟著白秋月也很好,但若是真的終生不嫁,孤苦伶仃的,是不是也太可憐了?</br> 可是馮舅母直哭了大半宿,等到次日天明,還是找到白秋月母女,把話說清楚了。</br> 因為好姐兒說的,是對的。</br> 做人不能這么貪得無厭,什么都想要。</br> 如果上天注定了好姐兒就只有這個命,認命吧。</br> 如今馮舅母倒是慶幸,虧得之前那要給和嘉做陪嫁妾的話,并沒有挑明了說,故此如今她也能從容的向白秋月提出告辭了。</br> 她這么大年紀一個老婆子,說不好幾時就會走,總不好死在人家家里,給人添晦氣。</br> 至于好姐兒,就拜托白秋月照顧了。</br> 嫁不嫁人的,都無所謂,能得一世平安就夠了。</br> 如此一來,倒叫和嘉吃了一驚。</br> 怎么出了趟門,整個事情就變天了?</br> 但白秋月卻不出意外的輕輕頷首。</br> 她早看出來了,馮家祖孫都是善良忠厚的人,就算一時情急之下會犯些糊涂,但等到冷靜下來,她們遲早會想明白的。</br> 所以,她才特意讓女兒帶好姐兒去拜見許惜顏。</br> 雖有些讓她知難而退的意思,但更是一種善意委婉的提醒。</br> 有些差距,真的不是努力就可以補救的。</br> 尤其好姐兒還是個啞巴,若是將來過得不如,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白秋月也是真心看在娘的份上,心疼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方要將她點醒。</br> 只如今看馮家祖孫這般明理懂事,和嘉越發(fā)自責難過了。</br> 若是馮舅母和好姐兒壞一點,自私一點,惡毒一點,可能她就會毫無負擔的置之不理。</br> 但是,她們偏偏是這樣善良體貼的老人家,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孩,要是不能給好姐兒尋個好結局,和嘉自覺就是再幸福美滿,也會一生不安。</br> 但此時的她卻不知道,她的幸福,還有旁人惦記著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